“何主任,您看下这个。”景潇把一份血检报告交给何权。
何权看了看,皱起眉头:“这贫血挺严重的,持续多久了?”
“上次来产检就低,血红蛋白才六十出头,喝了半个月蛋白琥珀酸亚铁,不升反掉。”景潇说,“又加了个叶酸和VB12的检查,都在正常值范围内,不是巨幼红细胞贫血。”
何权再看看报告上的其他几项不正常值,问患者:“你的家族里,有没有人,得过再生性障碍性贫血?”
患者愣了愣,想了好一会,说:“我有个叔叔,因为贫血输了好几年血,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病。”
跟景潇对视一眼,何权冲家属抬抬下巴:“诶,别玩了,过来过来。”
年轻人极不情愿地从屏幕上挪开眼珠,起身跟何权走出诊疗室。在等候区站定,何权见他时不时还瞄一眼手机,顿时冒出火气,冲对方吼道:“把手机收起来!你再玩我就把它摔了!”
来大正这些年他见过不少,过于年轻的父母,绝大多数家境优渥,自己还没玩够呢就遵从父母之命结婚,又或者奉子成婚。纯粹的孩子养孩子,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
家属见何权生气了,将手机揣进兜里,一脸不服气地盯着地板。
“听着,贫血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影响胎儿发育。现在药物不管用,也排除了其他营养缺乏导致的贫血。先住院,输血,如果血红蛋白再提不上来,就得做骨髓穿刺,看是否是其他疾病引起的贫血。”
“啊?要住院啊。”年轻人拧起眉头,“我都订好周末去塞班岛的机票了。”
“命重要玩重要?”何权脑仁疼,跟这兔崽子说话真他妈气人,“赶紧,把你父母或者他父母叫来,输血要签知情书。”
“我爸妈在香港工作,他爸妈在国外。”年轻人的态度称得上是吊儿郎当了,“需要签什么字,我签就行了啊。”
“输血期间有概率发生输血反应,他又在孕期,很多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必要时也许需要放弃胎儿。这个字,你也能签?”
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能啊,反正我们还年轻,没了再生呗。”
对方那副无所谓的德行让何权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扇门外头去。
边吃着何权拿来的喜糖,察穆边听他抱怨现在的年轻人极度缺乏责任心。
“条件越来越好,又净是独生子女,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也不需要他们承担任何责任。”察穆把糖纸扔进废纸篓里,拎起放在墙角的哑铃消耗刚吃下去的热量。
“可都为人父母了,怎么就不能有点儿责任心?”何权瘫在沙发上,仰脸望着天花板,“要是不想承担责任,生孩子干嘛?”
“传宗接代,本能。”
偏头看着察穆上臂隆起的肌肉和T恤下隐约可见的腹肌线条,何权捏捏自己腰侧的软肉,咽了口唾沫说:“察穆,回头帮我制订个健身计划吧。”
“你该找个专业的健身教练,我是闲不住,瞎练。”察穆将哑铃换了只手,“在那之前,我建议你先锻炼下持久力,从每天慢跑一小时开始。”
何权勾勾嘴角:“等过段时间的,现在不行。”
目光在何权的身上扫了一遍,察穆笑着说:“我说你怎么突然结婚了,原来是奉子成婚。”
“诶,这你可就错了,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并不是决定结婚的考量因素。”何权竖起食指摆了摆,“就算是给郑大白同学一个父亲的名分罢了。”
“所以,真有了?”
“嗯,你知道就行了,我连钱越都没说呢。”
“恭喜,会是个小卷毛么?”
“三分之一的概率,卷发是不完全显性基因。”何权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这个还不算很卷,我父亲的头发跟刷锅用的钢丝球似的。”
察穆没憋住,笑呛着咳了起来。
“真的,我一点儿都没夸张。”何权眨巴眨巴眼,“诶,别笑了,说正事,你那个修复手术打算什么时候做?不然过完春节就做吧,那会还不忙,到三月就没功夫了。”
用掌根擦去笑出来的泪水,察穆摇了摇头:“不做了,听天由命。”
“可你那么喜欢孩子,就不想要一个?我看老季也挺喜欢孩子的,要不怎么会建新生儿病区。”何权拿出手机调出存储在里面的资料展示给察穆,“我还为这事儿特意翻了好几本书,别让我白忙活。”
察穆突然意识到,季贤礼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可心里未必真的那么洒脱。是啊,要是不喜欢孩子,为什么放着公立医院的外科大区主任不当,非要来大正建立新生儿病区呢?
“这个手术,能彻底修复我的旧伤?”他问何权。
何权坦言道:“预后好的话,能把概率从零提到十。虽然还是很低,但总比一点希望都没有强。”
察穆想了想,说:“那就春节之后做吧,反正老季也没功夫歇婚假。”
何权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第81章
头春节还有一个礼拜, 门诊忙得跟打仗似的, 住院部却很清闲。春节七天假,产检又不敢拖, 全都堆到节前来了。何权上午看完VIP下午去普通门诊,桌前动辄围十几个患者等着看报告,以至于他时不时就得拉下脸来吼一句“会不会排队啊你们”以维持秩序。
赶上个刚确诊怀孕的,何权刚准备开血检单子就听对方说:“主任,我……不要。”
何权抬起头, 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二十出头的年纪, 眼神焦虑, 那件藏蓝色的工装略显肥大地罩在单薄的肩膀上。
他又看了眼屏幕上的患者信息, 二十二岁,孕产记录皆为零。
“为什么不要?”遇到第一胎就想流掉的, 产科大夫总会多句嘴劝一声。
诊疗室里还有五个人,毫无隐私可言, 患者的脸涨得通红, 说话声跟蚊子似的:“工作太忙……”
“谁工作不忙?忙还不生孩子啦?”何权侧头对实习生说:“端木,让其他人先去外面等。”
端木起身招呼几位患者离开诊疗室, 自己也很识趣地没进来。也许只需要五到十分钟的交谈,就能决定一个小生命是否有机会降临人世。
“坐那, 站着多累。”
何权冲桌旁的圆凳抬了抬下巴。患者坐下, 却又跟凳子上长了钉子似的不安。
“自己来的?没家属跟着?”何权问。
患者搓了搓腿, 无奈地点点头。
“还没结婚吧?”
“嗯。”
“跟我这不用觉得丢脸, 都是成年人, 有享受性生活的权利。”何权从电脑旁的托盘里抓起块糖递给他——孕期容易低血糖,有备无患。“怎么不叫男朋友陪你来?”
“他……没时间……”患者捏着糖,显然没心思吃。
“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但你得想清楚了,第一个就不要,后面很容易造成习惯性流产。”何权语重心长地劝道,“我干产科十年,见过不少之前来做人流过几年想要又要不上的,为要个孩子打好几百针、花四五十万还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屡见不鲜。”
患者长长出了口气,抬眼看向何权:“主任,虽然我没念过大学,但道理我都明白……我们出来打工的就想趁年轻多赚点钱,一个孩子从生到离手至少三五年,我对象老家还有病人需要钱,这孩子,我真要不起。”
“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何权继续劝。
“您工作好,收入高,遇到事情可以咬咬牙,可我们……我不想我的孩子再过我小时候的生活了。”
何权轻笑着摇头。
“我小时候也穷过,真的,交不起房租,大下雨天的,我爸从幼儿园接我回家,发现被房东把家门锁了。上小学,出什么新玩具同学们的家长都给买,就我没有。可我从没埋怨过我的双亲,因为他们已经尽力了。我父亲有腿伤,白天在录音棚里打杂,晚上去酒吧里唱歌。有时候他会带着我去,我睡着了,天晚没公交又不舍得打车,他就背着琴盒抱着我,一瘸一拐走四五公里的路回家。我爸会弹钢琴,他去酒店大堂里弹琴,去给人家孩子做家教,攒下来的钱都给我父亲灌唱片用,因为他坚信我父亲天生就是吃歌手这碗饭的。可惜我父亲的脸上有疤,经纪公司收到他的唱片叫他去面试,一看他的脸就摆手了。到我十岁的时候父亲开始固定给知名歌手做伴唱,生活才算好一点。所以,你看,日子都是这样过的,慢慢来,再难也能熬过去。说不定将来这孩子能有大出息,到时候你也能跟着享福不是?”
听到这,患者为难地笑了笑:“主任,您对每个人都这样苦口婆心么?”
“也不是,要是碰上那不负责任的,我都懒得张嘴。”何权摆摆手,“回去跟男朋友商量一下再做决定,没猜错的话,你还没告诉他吧?”
“对,怕他为难,他父亲得了癌症还在做化疗,一个月一万多,再添个孩子——”
正说着,门口响起敲门声。何权起身去开门,看到个和屋里那患者穿着相同工作服的男人,满面焦急地站在门口。
那人大概是跑得急了,气喘吁吁:“大夫,我对象在你这么?”
“你对象是谁?”何权想乐。
“叶天晴。”男人使劲咽了口唾沫。
“哦,那你是不是叫雷阵雨啊?”何权说完,也不管对方的表情有多诧异,回头冲屋里那个抬了抬下巴,“你对象来找你了。”
叶天晴忙起身走过去,把对象拽到走廊尽头。何权探头看了一眼,然后招呼其他的患者进屋。
还差几分钟下班,叶天晴又走进诊疗室,对何权说:“主任,您该开什么检查就开吧,孩子我要。”
何权笑着拿起早已打印好的检查单递给对方。
夜半铃声响起,何权闭着眼伸手摸向床头柜,依靠本能划开屏幕后“嗯”了一声。
赵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何主任,赶紧来趟急诊,从县医院转过来个胎盘前置出血的,进了手术室突发肺栓塞。”
“我操!”
何权瞬间清醒,翻身爬起。郑志卿也醒了,一句话没多问,套上衣服拿起车钥匙送何权去医院。
见何权急匆匆冲进手术室,薛伟忙向他陈述患者情况:“凝血功能障碍,术前半小时上立芷雪,刚要下刀就发生了栓塞,还好不是在肺主动脉上。”
“立芷雪不应该引起血栓,何况凝血功能又差。”何权快速翻看着景潇递给自己的检查报告,“他肯定还有别的毛病,既往病史有么?”
景潇说:“我刚问过家属了,说怀孕之后老是口腔溃疡。”
“还有别的症状么?”何权挪开患者的氧气面罩,轻轻掰开嘴仔细观察,果然看到两个溃疡点。
“别的没说。”
何权看了眼胎心监护仪,沉思片刻后说:“先把孩子剖出来,胎心都掉到一百了。剖完立刻注射缓解宫缩的药,把胎盘留在子宫里,等凝血功能恢复再处理。”
景潇和薛伟同时提出质疑:“可那很容易并发感染。”
“总比大出血立马死了强,就按我说的干,出问题我担着。”
何权掀开患者身上的覆盖单,掰下手术灯仔细检查患者的下/体。又是一小块溃疡,他看到之后皱皱眉。再起身观察患者手臂上的插留驻针的位置,发现针孔周围有不正常的红肿。
“反复口腔溃疡、生/殖/器溃疡、针刺反应阳性,景潇,你觉得是什么病?”何权问。
景潇垂眼想了想,眉头忽然皱起:“白塞病?”
“白塞病确实会引起肺栓塞。”薛伟紧跟着接了一句。
“先按白塞病治,我去跟家属谈,你们剖完给两个单位的维生素K1静推,上糖皮质激素,等白天叫乔主任一起会诊再定完整的治疗方案。”
说完,何权转身离开手术室。
等把患者推进病房,何权跟值班护士下过医嘱后回到办公室。郑志卿在主任办公室的沙发上睡觉,听见何权进来,起身把沙发让给他。
帮何权揉着小腿,郑志卿问:“先吃点东西再睡?”
“不饿。”何权搓搓脸,感慨道:“郑大白,将来咱孩子干嘛都别学医。”
“我还以为你想让小白替你完成未竟的事业,去胸外呢。”
“累死算,不如学法律。”
“当律师也很辛苦,我在华尔街实习时的那间律所合伙人,不比医生轻松。”
何权支起上半身,面色凝重地问:“那小白将来干什么好?”
“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啊,别操那份闲心。”郑志卿伸手摸摸他的肚子,“也许这里住着的是未来的篮球巨星。”
“我觉得是个女孩儿。”何权不怎么赞同地摇摇头。
“女孩儿也能打篮球啊,咱俩身高一平均,肯定矮不了。”郑志卿说着,比了比自己和何权之间的身高差。
何权一脸惊悚:“我靠,一米八多的姑娘,算了吧,将来怎么嫁人?”
郑志卿沉下脸:“嫁人?我养的玫瑰,凭什么让别人连盆端走。”
“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何权轻踹了一脚他的大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当老丈人?”
握住何权的脚踝,郑志卿弓身将人压进沙发垫里,说:“还是生个男孩好,不是我思想守旧,省心。”
“要是像我这样的男孩呢?”何权歪歪头。
郑志卿认真地想了想。“那我就请几个师傅教他功夫,将来不受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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