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权老大不乐意地蹭过去坐下,然后把椅子往韩骏那边稍微挪了挪。离郑志卿远点,万一头顶的日光灯突然砸下来呢?
郑志卿听到挪椅子的动静后轻轻出了口长气。
之前挨完巴掌他差点和郑志杰动手,可一想对方再怎么样也是大哥,而且自己说的话确实戳中了对方的软肋,就算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也是他理亏。更何况父母都出来了,肯定是梅姐叫的。他要是当着二老的面打亲哥,起码得气进医院一个。
但这口气真是憋在心里难受,他想过给何权打个电话,不为别的,哪怕听听对方的声音也能舒服一些。以前就是这样,他遇到挫折只要听何权在旁边咋咋呼呼随便扯一通有的没的,这心里立马就敞亮多了。
可另一个现实是,何权现在没有义务当他的心理辅导师。
散会后何权和韩骏一起往出走,没到电梯韩骏的智能腕表就叫了起来。何权手头没事,就跟着去了急诊。到那一看,老天爷啊,清洁工在厕所里发现个孩子,可生孩子的人却不知所踪,脐带都是用牙咬断的。
韩骏赶紧检查新生儿的体征,察队长过来确认是弃婴后立刻报警,调监控,查找双亲下落。医院里倒是偶尔能遇上个把弃婴,之前察穆就在大门口的垃圾桶里捡到过一个男孩儿。那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心室缺损,其实可以补的,但费用极其昂贵。后来是院里医护人员捐钱,韩骏免掉手术费和治疗费,做完手术小家伙在NICU里躺了三个月才彻底脱离危险。那孩子被察穆收养了,去年上幼儿园,小嘴倍儿甜,见谁都叫,长得还漂亮,特招人喜欢。
恶心人的是,亲爹亲妈回来找来了,说是奶奶给扔的,老太太去世之前才跟儿子儿媳说实话。亲爹妈为争抚养权把察穆告上了法庭,那段时间给察穆折腾得瘦脱了形。有一天何权下晚班赶上专用电梯检修,他懒得等人多的那部便去走楼梯,正撞上察穆一个人坐在楼梯台阶上哭。
何权看着察穆那样都觉得心酸。他从没见对方如此脆弱过,以往察穆都是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硬汉形象示人。毕竟大正的保安可不是野路子来随便培训几下就能上岗的,个个都是退伍兵。保安制服也像机场安检那种似的,穿上往那一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防爆警察。
只是何权能做的不多,那毕竟是孩子们的亲生父母,况且警方也核实孩子真不是他们扔的。他帮察穆介绍了一位不错的律师,虽然到最后也没能把抚养权争取到手,但至少争取到了每周一次的探视权。
从那时起他和察穆便熟络起来,然后他发现察穆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平时大事小情需要帮忙从不推辞。前两天他被家属推倒撞上桌角,察穆进来一个字都没问,上来就把那孙子的胳膊给卸了一条。
这会瞧着正和渠剑英沟通情况的察穆,何权忍不住感慨——都他妈一样的基因,人察队长咋就能那么爷们呢?
“早产,约三十四周,婴儿外观看没有任何缺陷,生命指征也平稳,体温偏低,轻度黄疸。”韩骏走到何权身边,看他对自己的话没反应,于是敲敲对方的肩膀问:“你看什么呢?”
“看我男神。”何权耸了下肩膀,“体脂率7%,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察队长啊。”韩骏笑着摇头,“他办公室里的挂着个沙袋,没事就打,不然新办公室装修的时候你也在屋里吊一个?”
“免了,沙袋打我还差不多。”
何权正说着,突然看到有个保安冲进急诊大喊:“来张床!花坛那有个人晕倒了,血流不止!”
职业的敏感性让何权意识到这人八成就是偷着在厕所里生孩子的那个,赶紧叫护士推床一起往出跑。到地方一看,果然,裤子上全是血,人已经陷入失血性休克,脸白得像纸一样。
趁急诊医生抢救的时候,何权把那人随身背着的背包翻了个便遍,看能不能找到家属信息。抽血化验结果显示患者的凝血功能有障碍,胎盘剥离后引起大出血。
有个证件从包里塞着的衣服里掉出来,何权弯腰捡起,打开一看登时骂了句“操”出来。
“大庭广众的,控制下情绪。”韩骏凑过去,结果自己也差点骂出声来。
“抢救室里那孩子才十六。”
何权举着学生证说。
第11章
联系不上那个名叫陈冉的孩子的监护人,何权安排先让他在产三区住了个单间。十六岁,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虽然无论从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来讲他都犯了错,可谁又忍心苛责他呢?
为确认弃婴和陈冉的关系,何权让端木取样DNA加急送检。老渠那边决定暂不立案,等陈冉醒了问清楚情况再说。尽管有99%的可能是他抛弃了孩子,但也不排除他去寻找帮助那1%可能性。遗弃是重罪,虽然陈冉未成年孩子也没受伤,但只要定性,他至少得留个案底。
陈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睁开眼,还有点迷糊,失血过多致使脸上苍白如纸。护士站通知何权说人醒了,他赶紧从待产室跑上楼,一进屋,看到郑志卿坐在病床边正和陈冉谈话,渠剑英就等在门口。
“陈冉,你未成年,需要你的监护人在场,这样警方才可以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能提供他们的联系方式。”郑志卿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他在美国做法援律师的时候见过太多走投无路的孩子。
陈冉闭上眼,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我说你们能待会再问么?”何权走到床边,“我先看下他的情况。”
郑志卿起身和渠剑英一起退出房间,并轻轻将房门关上。过了一会,何权在里面叫他们进去。郑志卿发现陈冉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推测大概是刚刚何权的例行检查令他感到了羞耻。
好吧,他想,别逼这孩子了。
“如果你现在不想联系父母,那么根据法律规定,可以让一位有律师资格的人担任你的临时监护人以便接受警方的问询。”郑志卿指了指自己,“我来陪着你,你愿意么?”
陈冉紧抿着的嘴唇终于开启:“我会……坐牢么?”
和渠剑英对视一眼,郑志卿拿起桌上带吸管的水杯递到陈冉干燥的唇边。“先喝点水,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陈冉喝了口水,然后摇摇头,眼神略带惊恐地望向穿着警服的渠剑英。
“老渠,来我办公室坐会吧,前两天刚收着罐好茶叶。”何权招呼渠剑英,他估计警察在这陈冉也说不出什么来。先让郑大白跟陈冉混熟了再说,不是吓傻了谁会把孩子给扔了?
渠剑英明白何权的用意,于是跟着他走出病房。
等屋里就剩自己和陈冉,郑志卿笑着说:“我叫郑志卿,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志卿哥哥,但别叫叔叔,那样我会生气。”
陈冉眼里的笑意闪瞬即逝,很快又被忧愁所代替。他侧头看向空荡荡的婴儿床,谨慎地问:“我没……没害死他吧?”
“没有,他很好,在新生儿病区,有出色的医生和护士在照顾他。”
郑志卿正说着,钱越敲敲门进来,把几块巧克力放到床头柜上。“何主任让我送过来的,他得吃点东西,不然人没劲儿。”他轻声叮嘱郑志卿。
点点头,郑志卿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送到陈冉嘴边。陈冉边吃巧克力边哭,看的钱越摇着头走出病房。门诊那边十四五就去做人流的已经够让他们唏嘘了,这又冒出来个十六就把孩子生厕所里的,真不知道学校里的青春期教育课是怎么教的。
等陈冉心情平复一点,郑志卿问他:“你不希望让父母知道,那么要不要通知你男朋友?”
陈冉紧攥住被单,憋了好一会才说:“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名……我跟他……是……玩手机游戏认识的……就见过一次面……可后面也打不通他的手机了……”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评价。”郑志卿在心里叹了口气,“和谁交往是你的权利,陈冉,但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个人,他有责任承担抚养的义务,所以无论是游戏账号也好还是手机号,或者其他网络联系方式也行,你等下都提供给警方,他们会找到他的,好么?”
陈冉点点头,瞪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我发现之后想去做手术,可医生说我凝血功能有问题,没有家属签字不能做……我不敢告诉我爸,他知道后一定会打死我。”
“不会。”郑志卿安慰他,“虽然我不认识你的父亲,但我相信,他不会舍得打你。”
“他真的会!”陈冉激动地坐了起来——看来这巧克力是挺管用。
郑志卿赶紧把他按躺回去,劝道:“现在还不能起来,会晕的。”
“我爸以前特疼我。”陈冉边说边抹眼泪,“自从我妈和他离婚之后,我爸那人整个就变了,天天喝酒,脾气也糟糕得一塌糊涂,我稍微说错一句话他就冲我嚷,还摔东西……他说我妈是贱货,对不起他,说如果我不好好学习给他争口气,还不如把我这个贱货生的崽子给掐死!那个人……孩子的爸爸……他说他会带我走,可谁知道在那之后我却联系不上他了!”
郑志卿眉心紧皱。有这样的家庭,无怪陈冉会在外人身上寻求认同和安慰,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当做赌注。一步错步步错,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陈冉的父亲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拍拍陈冉的胳膊,郑志卿沉声道:“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在厕所里却不向医生求助?”
“昨天……有一点出血……”陈冉使劲咽了口唾沫,“我害怕,想着今天来看看……在走廊上等着叫号的时候,突然很想上厕所,可一进去就疼得起不来了……我怕被人发现通知我爸就忍着,结果没想到……我脑子都空了,后来的事情也记不得,再睁眼就躺在这了……”
“行,我明白了,你等下如实向渠警官说明情况即可,不需要担心坐牢的事。”郑志卿又剥了块巧克力给他,“另外鉴于你是未成年人,无论如何也要通知你的父亲,放心,有我在,他敢对你动手我一定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陈冉抿着嘴含住巧克力,艰难地点了点头。
陪着陈冉和渠剑英那边谈完,郑志卿敲开何权的办公室门,告诉他陈冉想看看孩子。
“抱不出来,在暖箱里呢,我刚看完回来。”何权边说边拿出手机,“不过我拍了照片了,等下拿给他去看。”
其实不用何权说郑志卿也知道他刚从新生儿病区回来——嘴里叼着棒棒糖呢。也就韩主任能干这事儿,他想,除了儿科大夫,谁没事在兜里见天揣着棒棒糖啊!
不过新生儿能吃棒棒糖么?
“你怎么老吃糖?”他问何权。
“之前有一次在手术里待了17个小时,出来就扔走廊上了。”何权挑衅地看着郑志卿,“打那之后,棒棒糖管够。”
“韩主任还真有心啊。”
“顺手而已,他不儿科大夫么。”
“新生儿儿科,你见过谁给刚出生的孩子吃棒棒糖?”
何权一想,对哦,郑大白说的有道理。不,等等,又没吃你家糖,管得着么?
“我说郑大白,你是不是有病?”何权屈指敲敲桌面,“我吃谁的糖碍着你那根神经疼了?咱俩有关系么?”
郑志卿语塞。
见他不说话也不离开,何权站起身往出走:“我得去巡房了,让让。”
“嗯,我也得去——阿权!”
虽然左脚能走路了但架不住这一天满楼跑,何权左脚不敢使劲右脚抬得不够高一下绊门框上了,正撞郑志卿怀里。他还本能地抬手去抓,结结实实地抱住了郑志卿的腰。
距离上一次他这么抱郑志卿的腰已经过去十年了,尽管衣服上有着淡淡古龙水的香气,但掺杂在其中的,还是他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勾起了太多的回忆,以至于何权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就那么抱着郑志卿的腰,脸埋在人家胸口愣神。
“阿权……”郑志卿握着他的胳膊,喉结滚了滚,“你……又崴着脚了?”
何权瞬间清醒,仓促地推开郑志卿,转脸朝正准备偷偷拿手机拍八卦的端木吼道——
“给我打印一张‘郑大白与狗不得入内’的A4纸贴门上!”
第12章
从办公室出来,何权转身躲进换药室里,抱着留有郑志卿掌心温度的胳膊滑坐到地上,屈起膝盖尽可能的蜷缩起来。曾经的年少轻狂实实在在地烙进每一个细胞之中,沉寂多年却被郑志卿身上的味道统统激发了出来,令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记忆就是个骗子,把明明早该被忘记的东西藏在深处层层包裹。就像修道院地下室里贮藏了几个世纪的红酒,一旦被拔去木塞便立刻散发出浓烈香醇令人渴望的味道。
不止是味道,何权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那时候的郑志卿会用手指抚过他的嘴唇,撬开那紧咬的牙齿释放他的声音。明知他怕痒还故意用下巴上的胡茬蹭他的肩窝,在他扭动挣扎的时候亲吻他的颈侧留下星点吻痕。汗水顺着被日光亲吻成小麦色的肌肤滑下,滴到他的胸口再随着下一次震颤而滚落隐没进柔软的布料之中。
味道、温度、触觉,即便是大脑选择性遗忘,身体却记得一切。
“妈呀!吓我一跳!”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何权差点蹦起来,只是他没那么敏捷的运动神经,但也在零点几秒之内站了起来。被他吓一跳也吓他一跳的是桑婷婷,全病区最漂亮的护士,嗓门特大,性格泼辣。
一手端着换药的托盘一手拍着呼呼起伏的胸脯,桑婷婷忽闪着大眼睛埋怨他:“何主任你怎么蜷这儿了,我还以为屋里没人呢,一回身瞧见个大活人,差点把托盘扣你脑袋上!”
何权额角绷起青筋——跟郑志卿真他妈是五行相克,想想都不行。这一盘子玻璃瓶要是砸下来,脑袋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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