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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古代架空)——麟潜

时间:2018-12-18 10:25:06  作者:麟潜
  他出了浴房,去守台拿了自己的腰牌,并随手拿起毛笔,在自己腰牌下压的纵横盘中默默填字。
  刚刚沐浴和自/慰的间歇,顺便默记了墙上的纵横盘,这是九婴组的日常训练,洗澡时可以挑选浴池,纵横盘格数越多,字越毫无关联,越难默背,浴池的水温越舒适,最低级的浴房里是一道十二纵横盘,只有一百四十四格,但池水是夹冰块的。
  出浴房时需默写得一字不差,否则这浴池就是水牢,非将人折磨到求死不能方罢休。听说影四出影宫时能默记七十二纵横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无人能超越。影四在统领运筹和随机应变上天赋异禀,统领一职非他莫属。
  他来影宫待了十一个月了,先后修习了白泽组易容术,饕餮组格斗术,九婴组应变术和战术,他几乎不眠不休,一日最多休息一个时辰,其余全在修炼。
  他最多的是捧着一散纸订的书册,躲在角落里,抚摸情信上边的墨痕,落款处涂了几团,起初是“李苑”,后来涂成“苑”,后来又涂掉,改成了“逸闲”,又涂掉,最后改成了“夫君”。
  他每日都抱着这本上册,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本册子。
  封底扉页也有一行字,笔迹慌乱又虚弱,似乎是在病中添上的:“这世上,还会为我摘星星的只有你了。”
  影七看见这行字时三天三夜吃不下任何东西,心疼得一次次抚摸那行笔迹虚弱的字,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小王子。
  他悄悄在李苑写下落款那处用细笔添了隽秀的一行小字:“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然后把细腻温柔的心思藏进心底深处,把书册藏进怀中。
  转眼已是第二年冬至。
  他本是去给李苑买木炭的,一现身便被数队定国骁骑卫满城围杀,迫不得已潜逃到洵州,却发现无论他到何处都永远被通缉,他甚至买不到吃食,出不了城,更回不到李苑身边。
  王爷大约已经对自己失望了,他不辞而别,连书信都递不回去,在王爷眼里自己或许已经成了一个背信弃主的小人,在主子最艰难脆弱黑暗的时候,没能陪着他。
  这一整年他都满怀愧疚,坐卧不安,他渴望影宫掌事能为他带个消息,可影宫全部封锁,得不到开释命令,掌事也出不去。
  一年过去,影七出了影宫,影宫大门上早已镌刻了他的名字,只要他的名字还在一日,他就永远是李苑的鹰犬,甘心俯首。
  定国骁骑卫似乎没有耐心一直搜寻一个影卫,驻守各处的定国骁骑卫也早已撤回洛阳了,街上如常,相安无事。
  越州寒得早,这时候又铺上雪了,齐王府一整年无人打理,几乎破败得不成样子。
  影七悄悄回了齐王府,书房里却无人。他又去祠堂,也无人。
  寝房的门窗紧闭着,影七走上前恭敬敲了敲,然后跪下来低头请罪:“王爷,属下回来了。”
  里面无人回答。
  影七咬着嘴唇,轻轻攥了攥拳头,扶着李苑寝房木门更小声道:“属下回来受罚了……”
  他一直跪到日暮,脑海里苦苦思索着主子不在王府,会出什么事。被李沫带走?不可能的,李沫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动用私刑已是大罪,又怎会带李苑出去惹人非议。
  他好想听见主子叫自己进去,打也好骂也好,怎么罚他都认。
  他不想失去主子,不想当丧家犬。
  一瞬间他忽得想起祠堂,匆匆跑去四处望了望,清池边的雪盖着一件陈旧衣袍,他瞪大眼睛,跪在池边把衣袍扒出来,正是他走时主子穿的那件。
  “主子……”影七惊惶爬到清池沿边,趴在岸上低头找寻,把整条胳膊伸进冰冷刺骨的清池里打捞,喃喃自语,“别……您别这样……属下怕了……”
  清池不算大,影七沿着这一圈打捞了许久,眼眶都红了,手臂冰得僵硬没了知觉,什么都捞不到,索性直接纵身跃进冰冷寒潭中。
  整整一年。剑冢太极门缓缓开启,李苑提着龙骨弓走出来,如雪长发随冷风轻拂,扫开空中散乱的细雪。
  从前含着春水的桃花眸子如同被回炉重锻了一遍,日暮下的齐王殿下变得温柔明艳,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似含着刀,也像含着蜜,他似乎笑着,嘴角又似乎带着半分嘲弄戏谑。
  他走到祠堂,把龙骨弓随手扔进弓匣里锁上,就像自己从未打开过,不经意间回头,却见一黑衣小哥猛地从清池底下钻出来,水珠哗啦飞溅,他冻得瑟瑟发抖趴在岸上,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在水底见着了什么让自己伤心欲绝的情状。
  两人乍然对视,影七像个落汤小鸡滴滴答答地趴在岸上,惊诧地望着李苑,微微张着嘴,冻得发紫的嘴唇还在打颤。
  李苑转身就走,影七狼狈不堪地去追,身上的水湿淋淋洒了一地,李苑一进寝房,影七便不敢再追了,跪在门外扶着门槛往里看,瑟瑟发抖地小声祈求:“王爷……您看属下一眼……好不好……”
  他学了闭气,在水里冻了太久,自己也不知怎么的,晕晕乎乎倒在门槛上,神志不清地满地乱摸,想要抓住主子的衣摆。
  李苑拿着大氅匆匆回来,一脚迈出去险些把趴在门槛上的小狗给踩扁了,收回脚蹲下把浑身冰凉的影七抄进怀里,厚实大氅把人裹起来,抱进了里屋。
  影七窝在怀里仍在发抖,冰凉的手抓住李苑的手腕,半睁着似乎哭过的眼睛小声乞求:“王爷,属下可以解释,您听听好不好。”
  “不许说话,出去疯跑一年可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主子,等罚吧你。”
  李苑咬牙把湿漉漉的小人儿藏进自己被窝里,去捡了几块旧炭,熟练地生火,把火盆挪到影七身边,再烧上一壶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还有半点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模样。
  影七刚想说话,王爷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忽然清醒,飞快从自己怀里摸出那本“上册”,已经湿透了,影七心疼地用草纸一页一页吸干,他太害怕主子想不开坠了潭,一时顾不上许多,竟忘了自己最宝贝的东西还在怀里揣着。
  李苑在灶房鼓捣了一会儿,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肉酱面回来,却见小影卫身上湿漉漉蹲在地上,顾不上自己暖和,反倒拿着一本破册子烤火,细心地把每一页烤干,然后心疼地看看字还清不清楚。
  好在李苑用的是上好的玉蝉墨,不侵水,字画都没晕染开,可惜纸皱了些。
  李苑端着面过来,伸头瞧了一眼小影卫在鼓捣什么玩意儿,不料是自己藏在书屏里的情信上册。
  他刚好烤到落款那页,几团涂黑的墨汁边儿上“夫君”二字底下添了两行小字。
  李苑伸手抽过来,盘膝在影七面前席地而坐,品味了一番新添的这两句话,一边看着,噗地笑道:“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啧。”
  一旦补上后两句,那思念可就变味儿了。
  被抽走了书册的影七的手僵在半空,两团红晕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根,又烧红了耳朵尖儿。
  他读的书没主子多。
  他很艰难地从自己匮乏的词汇里找出这么一句配得上主子的话。
  他真不是这意思。
  李苑撂下手里端的热气腾腾的肉酱面,捧起影七的脸,含着他冰凉的嘴唇亲了亲,把小影卫冷得打颤的身子抱进怀里:“从前以为我跳崖,今天以为我投湖,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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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更慢了qaq感谢大家的留言,吸评论太开心啦!
 
 
第一百零八章 寄人间(三)
  影七耳尖烫红,哑声解释:“属下没弃您走,属下被,追杀,通缉,迫不得已去影宫里避着。”
  一听小影卫又进了影宫,李苑赶紧翻开他衣袖瞧瞧是不是又多了几道疤痕。
  影七讪讪抽回手,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生属下的气吗……”他头发丝尖儿上还垂着一滴水珠,自知理亏,垂着眼睑不敢与李苑对视。
  李苑捧起影七的脸颊,抹了抹水痕:“老夫老妻的,哪那么矫情。”
  抚在脸颊上的指尖硬硬的,似乎起了倒刺,干裂了,从前还是莹润柔软的。影七抓住李苑的手拿到面前看了看,手指掌心覆盖着一层茧,指尖冻裂了,也消瘦了。
  “刮疼你了?”李苑看了看自己手,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端起手边的肉酱面塞到影七手里,“你主子的手艺,尝。”
  影七表情极其难堪,愧疚地接过主子递来的热腾腾的汤碗,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然后大口扒面。
  李苑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倚靠在他身边儿,从手边小匣里抽了一条儿药布,把指尖裂开的小口包起来,双手随意地撑着地,看着小影卫把一整碗肉酱面都吃得干干净净,他若不把碗抢回来,影七差点把碗都给舔了。
  味道竟也还好。这一年物是人非,从前骄纵跋扈的世子殿下都能端出一碗肉酱面了。
  “野猪肉,我打的,肉酱也是我炒的,天冷了水凉,又可惜着柴火,就只能用凉水洗衣裳,唉,没人跟我说过凉水洗衣裳手会裂口儿生疮啊,我哪知道去,就破罐子破摔了。”
  李苑翘着一边嘴角,有点儿炫耀地跟影七闲聊,又认真想了想,“那从前府上浣衣女都是这么生的冻疮吧……我还以为是什么病……有机会给浣衣房多批些柴火。”
  影七瞥见他手背上不自然的红肿痕迹,明显是鞭子戒尺类的硬物抽出来的,小声拆穿他的掩饰:“不全是冻的,是别人打的。”
  “您生了弓茧,您又在练弓了?”
  “您的头发……”影七小心地捡起一缕柔顺地垂落在地上的白发,已经一丝杂色也无了。
  “嗯,练弓了。不是李沫,糟老头子回来了。差点没抽死我,李沫那点儿小小的拷问招数算个屁,本王十岁的时候就受过那一轮了。”
  “什么老头子?”影七一愣。
  李苑抻来一根玉带束了发,眼眸温柔,揽过影七肩头:“若是李沫落在本王手里,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点点夹碎他的手,挖了他的眼睛,每一根骨头里都钉上一根钉子,让他跪在齐王府前,跪到血流干。”
  影七愣愣打了个寒颤,李苑体贴地把厚实的大氅给影七裹严实:“我烧了水,现在应该热了,你去浴房洗洗。”
  “是……以后这些……属下来做。”影七听话地去了。
  王爷似乎不一样了,他眼睛里的死寂消失了,人却变得温柔阴毒,刚刚那些话似乎不是说着玩玩,也许在王爷心底已经把李沫碎尸万段无数次,按照他设计的酷刑挨个尝了一番。
  王爷身上的气息有些令人敬畏,比从前更难接近,影七紧张地吸了几口气,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洗净了,回自己睡房换了身干净衣裳。
  他走时殿下的精神已经不大好了,如今看来精神恢复了不少,影七却能看穿他表面的伪装,他能看见王爷心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丝毫未曾愈合。
  不知道是什么逼着王爷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王爷越是云淡风轻,影七便越心疼。
  好好的小公子,怎么就被毁成这样了。影七无比后悔他曾对王爷说过的那番话,镇南王妃小产那日,他对李苑说“您该无情些。”
  “属下想让您当王。”
  他后悔了。
  这条路不适合他的小主子,若能重活一回,他宁愿在朝暮楼里让李沫一箭射死自己,用自己一条命换主子一世安宁。
  他终日惶惶不安,主子是为了他暴露了藏拙的秘密,齐王府落到如此境地又怎不是因他而起,主子却自始至终都未曾责怪他半句。
  回过神时,他已站在王爷寝房外了。
  透过陈旧的窗棂,隐约看见王爷独自靠坐在床头,手里攥着自己从前穿过的旧影卫服,低头吸了吸气味,缓缓仰起头,靠在墙上,睫毛轻颤,庆幸自语道:“原来还会回来的……是本王又不相信他了。”
  影七身子顿时僵住,想要推门的手不知所措地悬着。
  他高估王爷了。
  再深厚的感情和信任也经不住他无声无息消失一年啊。
  他不在的时候,王爷很寂寞吧,也许没有王爷自己说的那么笃信他会回来,也许王爷等了很久,已经等到快放弃了。
  就算他陪在身边也做不了什么,至少还能让王爷知道他没被所有人抛弃。
  罪该万死。
  影七不想现在推门进去让主子难堪,从外边等了好一会儿,主子疲惫地窝在床榻最里面的一角闭着眼睛,手指还勾着那件影卫服。
  影七悄声落在李苑身边,跪着爬上床榻,轻轻拽着影卫服一角,想从主子手里拽出去,给主子掖掖被子。
  却不料李苑忽然睁眼,抓紧了手里的影卫服,警惕地看着影七。
  影七被充满敌意的眼神震慑住,一时僵硬地不知所措,下一瞬便被李苑抓住手腕,整个人被扯进被窝里,主子的手冰冰凉。
  刚从冰窟里爬上来时还没留意,缓过劲儿来才发觉主子的手一直都凉得慑人。
  他被主子紧紧抱着,恐怕跑了。
  影七拿温热的手轻轻扶上王爷的心口,王爷这处跳得极快,即使从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王爷唇角甚至还带着温和笑意,无比珍惜地看着怀里人。
  “本王刚刚吓着你了,心里想的东西一不留神呢就说秃噜了。”李苑笑着贴了贴影七额头,“宝贝,你就当作没听见。”
  王爷急促的心跳咚咚擂着掌心,影七心里隐隐闷痛,把王爷冰凉的手都揣进怀里暖着:“王爷,属下知罪。您心里难受就罚属下吧……属下有罪,影宫训条有言不可背信弃主,属下该罚。”
  “嗨……罚什么。”李苑把手抽出来,侧身搂着影七,抬起一条腿压在影七身上,把小影卫整个儿裹在怀里,下巴搁在影七发顶上,喃喃道,“能不难受嘛……一年没回来……我以为你怎么着了呢……死了?残了?还是真大难临头各自飞了?一年杳无音讯,换谁……也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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