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段话,他的眼神不自觉地往萧玓那儿瞟了一下。
啊,这回被我威风到了吧?自愿认输了吧?
可就在吴之敬眼神转过来之时,萧玓却把目光一移,头偏向了一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似有千万个爪子在心口乱挠,简直要把他磨死!
这千千万万的杂乱情绪他从未经历过,这时完全不知所措。不知所措的结果就是变成了一樽木头人。
薛小五还是不肯放弃,笑话了,他奉宰相之命来劝这小少爷回家的,这别说回家了,都劝到敌国去了,让他还有什么脸有什么胆回去?不如把命交待在这里!
他倔强地拉着吴之敬,吼道,你这是玩命!我不同意!
吴之敬噗嗤笑了出来,道,你凭什么不同意?
薛小五语塞,凭凭凭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狠话道,你他妈敢下去从此友尽!
吴之敬不以为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道,你特么是嫉妒我玩好玩的不带你吧?放心,小爷我会记得给你牵头奶牛回来,天天挤新鲜牛奶给你喝!
薛小五的脸涨得通红,双目充血,上下牙绷得邦邦直响,他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哭出来,紧抓着吴之敬衣领的手开始不住颤抖起来,力道松了几许,吴之敬稍一挣就脱了束缚。
他潇洒转身,抬起右手在空中用力挥了两下,又冲城下的西蛮军将领吹了声口哨,毫不犹豫地轻轻松松地下了城楼。
萧玓直到这时候才有了反应,他疾步走向大将军,浑身包里着肃杀之气,身边的士兵都被这股寒气震慑得一步都挪不动。
那双眸子是属于猎食中的野兽的,专注、冰冷、犀利,就像两把寒刀,欲刺人于无形。
大将军的心有点虚,他错开了正面冲来的萧玓,走到城墙边,与敌军将领交换契约去了。
只听身后一记重重的碰击声,随之是夯土碎裂下落的悉悉索索。
那是萧玓的一腔怒气化作铁拳发泄在了无辜的城墙土壁上。
第17章 十七
凉州城的事很快就传回了京城。
只相隔十日,西蛮军的使者也来到了京城。
这一前一后的坏消息直接把吴宰相给折腾垮了。
他在听说吴之敬被西蛮军抓去当人质的当场就心梗晕了过去,以至于后一个消息是在病塌上听到的,又气得吐了口血出来。
当年的小皇帝今年也有二十二,已长成了一个会独立思考的成年人。尽管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对于长年掌握朝政大权的吴宰相要说没意见那肯定是假的。然朝中处处是吴宰相的学生,如蜘蛛网一般纠葛复杂无孔不入,他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可不是那么容易一件事。更何况,吴宰相为官为人从来都是一心为公,根本挑不出让人诟病的地方。
不过机会终于来了!
年事已高的吴宰相已经不起这重重的打击,如今病卧在床无法处理公事,那岂不是最好的夺回政权的机会?
况且了,他这一病,庙堂形势定会生变,毕竟活着的人还是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是继续给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官办事?还是投靠一个未来的权威?这二选一白痴都会选。
于是小皇帝开始了他的行动。
对于西蛮却采取了放置的态度。既然他吴宰相行将就木,那吴之敬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
吴宰相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已经没办法离开床榻起身活动,一天中睡的时间也比醒的时间长,到后头,即使醒着意识也是朦胧的。
朝廷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皇帝与他的谋臣们牢牢握住皇权,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而吴宰相的旧臣们也纷纷见风转舵投向小皇帝。
昔日风华一时的宰相府如今门庭冷落,也只有乞丐会在门口徘徊只盼这人家能好心赏个饭积个德。
京城形势如此,消息传回凉州,那些兄弟们全都义愤填膺。
我们在这堵上性命为你守关,你却在京城忙于稳固朝堂,丝毫不把我们的事当事!更气人的是,西蛮频频提出各种条件,最开始还客客气气,之后直接是要胁危害人质生命安全了,但中央连个屁都没放!这摆明了就是罔顾人命啊!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薛小五差点就提枪单身赴敌去救人了,但每次都被张传拦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此去艰险,先不论是否能安然躲过敌军防守见到吴之敬,即使真见到了,两个人要安全脱身又哪那么容易?
胜算太小,这一去等于是送命,何苦为之?不如再从长计议,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再行险招也不迟。
而与此同时,凉州城内不知为何流传开了一个英雄人物的故事,那便是当年享有风神称号,让西蛮军闻风丧胆的战神。
如果战神还活着……
刚过而立就暴毙而亡的战神如若活到今日,那是正值当年,定能带领将士们打得西蛮军屁滚尿流,哪至于要人屈辱当人质?哪至于要听远在天边的朝廷摆布?哪至于被动得在此等死?
那些人把战神传得越神乎其神,就越暴露出他们内心有多不安。人在不安时总是希望有个救世主能从天而降,拯救苍生,指引明灯。
萧玓坐在当年吴之敬打工的那个客栈大堂,桌上是正宗的西北菜,自从吴之敬入伍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些奇葩的菜品了。这让萧玓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割去了一块肉。
隔壁桌的人正唾沫横飞地八着战神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勇事迹,萧玓只听了第一句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专注于碗中食,却越食越无味。
西蛮最近下了最后通牒,若中原皇帝还不接受他们提出的条件,那就等着鱼死网破吧。
也不知这鱼死网破是谁教给他们说的。
但听这口气,不就是先撕票后打仗的意思吗?
想到这里,萧玓不由握紧了拳头,吴宰相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倒下了?!
回到营中,大将军正组织着招募新兵。小皇帝虽说对西部边防不怎么上心,但好歹这城不能失了,那怎么办呢?最简单的思维就是多招点兵不就行了?拿西蛮提出的条件中的那些钱养几万的兵足矣,近年来国库充盈还真不缺这些钱。兵都给你们增了,怎么打就是你们的事了。
这一招很明显就是要弃吴之敬的死活于不顾了!
萧玓黑着脸路过新兵招募区,大将军见着他,抬手打了声招呼,却被萧玓直接无视了。
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一直持续到他回自己的营账中,那边上,张传还在拉着冲动的薛小五,后者看来又想不通要孤身直闯敌营了。
只听他大声吼着,小张你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去!再等下去我薛小五他妈就不是人!
张传留意到萧玓回来了,悄悄瞥了他一眼,眼中还带有一丝求助的意味。
这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薛小五简直是比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都烦!
萧玓这回没有再无视了,他走近了两人,看着薛小五冷冷问道,吴之敬是你什么人?
薛小五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冷若冰霜的萧队会主动找自己说话,于是也不吵不闹了,认真把吴宰相所托之事与萧玓和盘托出。
萧玓沉默良久,忽又没头没脑道了句,你喜欢他。
这说陈述句也像陈述句,说疑问句也像疑问句,让薛小五懵了一小会,旋即跳了起来,慌忙否认,不不不,我不喜欢他。呸,不是,我对他,不是那种喜欢。不对,哎呀,就纯粹是朋友,萧队你别误解。这小子,他只喜欢你。
最后那句话仿如一把小锤子,在萧玓的心坎上轻轻一敲,有一点点痛,但更多是荡起的美妙回响。
萧玓觉得自己最近心脏不太好,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找大夫去看看。
这不是重点,回头萧玓又很认真地问薛小五道,你说救人,有什么计划?
薛小五眨巴了两下眼睛,像是没听懂萧玓的话,一个弹指后,终于恍然大悟,兴奋地狂点头,手舞足蹈。
可这哑巴戏萧玓哪懂,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激动的薛小五,又问了遍,计划?
薛小五用手笔划了几下,蹦出了一个个单词,潜、救、逃。
萧玓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会,问道,何时动身?
那边厢薛小五和张传已经眼对眼手拉手跳起了圆圈舞,有萧队这一大战力加入,把救人的胜算瞬间拉高了五成!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今晚!
别说是他们俩了,萧玓也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第18章 十八
话分两头,说那被西蛮军抓回去的吴小少爷,那每日过得可是自在无比。
西蛮王把他待若上宾,一日四餐,顿顿全是大荤,几日下来,都把人养肥了一圈。
北边天寒风大,西蛮王还给吴之敬备了一个最厚实的帐篷,就和个小暖房似的,床榻也是命人精心准备过的,柔软无比,就怕磕着他,还带着一点点中原的柔香,原来是在床褥中埋了些中原引入的香包。
这让吴之敬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已经有些乐不思蜀了。
不过,唯一有一点让他很不满意。
他也想出去放放羊,挤挤牛奶,纵马驰骋于大草原上,享受这广袤的蓝天和绿地。
然而!
每日的活动范围,一个大到可以二十人睡的密不透风的帐篷,和帐篷外一圈栅栏围住的区域,便是他的世界。
他顶多能站在栅栏边,放眼望远处一片绿色中星星点点的牛羊,抬头看那离自己很近的蓝天,但这坐井观天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有个词叫什么?
软禁?
大致就是他这个状态了。
于是在这种日子持续了五天后,一开始的新鲜劲儿一过,他便腻了。
腻了咋办呢?
与那些送饭送菜的草原汉子们闹闹是个不错的解闷方法。
草原的汉子与汉人不同,他们粗犷单纯粗线条,大都是骑在马上长大从小练武射箭的壮汉子,也就造就了他们壮硕健美的体魄,我们说俗了点就是,都是肌肉男。
这我们吴少爷就很喜欢啊!
虽然那脸蛋比起萧美人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但萧美人此间也只此一人,做人嘛不要那么贪心,有一点吃一点也是开心的。
那个不幸被吴之敬逮住的汉子常常都被人撩得面红耳赤的,加之吴之敬身材偏瘦、面容娇好,在粗糙的草原汉子眼中那精致度与女子并无太大差别,等吴之敬把人的祖上三代和家中妻小八卦了个遍之后,此人已再不敢抬眼与吴之敬对视了。
忽然有一天,到了饭点吴之敬左等右等没等来那汉子,心中不快地啧了声,道也好,换个口味又能玩上十天!
这天等过午饭,到晚饭时间,终于有人来了!吴之敬已经饿得晕头转向了,一听有动静忙不迭跑出帐篷,就见一陌生的男人,哇塞!那叫长得一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丝毫不差萧美人……咳咳,那是两种美,不可比较,不可比较。
瞧来人身着最普通的绵衣,是草原上到处可见的,吴之敬还心奇了,一个普村居然能如此有气场?这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微服私访吗?
吴之敬唇角一勾,有意思。
来人对吴之敬微微一笑,又让他的小心脏猛得一跳,哇擦这是春天到来嘛?那个死萧玓让你看不上小爷!小爷找到更好的看不让你懊悔死!
心声刚道完,他便眉开眼笑迎上前。
来人说当值那汉子临时有事,故今日他来待劳,并自我介绍道他名叫乌云。
吴之敬心道奇怪,这西蛮人汉语说得还挺溜啊,便不由夸奖了几句。
乌云哈哈笑道,说他从儿时起就对中原文化很有兴趣,偷偷瞒着阿爸阿妈看了好多书,也拜了一个汉人为师学习汉语。
吴之敬心下一转,这小子果然有意思啊。他半带调戏意味道,今日你来这边恐怕不是巧合吧?
下一刻乌云就露出了被戳穿的窘迫,挠头憨憨地笑了。
吴之敬灵机一动,既然人对他有所求,又怎能浪费这良好机会?
他对乌云说,咱做个交易如何?我教你中原的事情,你偷偷放我出去。我保证不逃走,你不放心的话大可跟着我。
乌云起先还有些为难,但斟酌良久,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并叮嘱道,草原地大容易迷路,你千万不能走太远。我会在门口立上一面小黄旗,如果你迷路了,就去找它。
吴之敬两手一拍,大喜道,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哥们!
说着急不可耐地马上就想出门了。
当人质的两个月后,吴之敬终于获得了自由之身。
乌云几乎每天都会来见他,有时会陪他一同外出,有时只同他相谈片刻又借事忙匆匆离去。
他们在一起时会聊很多东西。吴之敬会给他介绍中原习俗,比如过春节会放炮仗吃年糕,过中秋会赏月吃月饼,中原还有个中元节,是冤鬼回阳间索命的日子,这段把乌云听得毛骨悚然,八尺大汉不住往桌案后面躲。
吴之敬大笑道,你怕什么?难道做过什么亏心事?
乌云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害怕,逞强道,不是,没有,下一个!
而乌云也会向吴之敬请教一些庙堂之事,吴之敬虽然不是庙堂中人,但从小在吴宰相身边也是耳濡目染,不知道六七八也能知道个一二三,而这些东西着实就没有什么机密信息,顶多只是个皮毛,却已经让乌云十分受用了。
至于边防战力,乌云从未问,吴之敬自然也不会说,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个敏感的话题。
吴之敬看这草原汉子常常听他所言露出一种心弛神往的表情,忍不住逗他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凭我爹的地位,给你派个一官半职的就是举手之劳。
这话一出,乌云的脸色倏地一阴,把吴之敬弄了个心慌。
沉默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吴之敬内心越放越大。他几乎是哆嗦着问出,怎么了?
乌云抬头看他,一向清澈的眸子此时也乌云密布,他不住咬着自己的下唇,又移开眼神,欲言又止。
就听嘭的一声,是吴之敬把乌云拎起按到柜上的撞击声,随之是一声大吼,到底怎么了?!
这八尺大汉却如一副没有骨的身体,任由一个比自己矮上半截还瘦上好几圈的人压制。
晌久,他终于从嗓子中哽出了一句话,我听说,吴宰相病故了。
轰的一声,吴之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声嘶力竭,你胡说!不会的!我爹是当朝宰相!中原有最好的大夫,怎么可能让他病死?你骗人!对!一定是中原到此路途遥远,消息传错了,一定是的。我爹没死,我爹不会死的!
7/17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