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尚早,看路边有一家汤团铺子,邵逍掀起玄袍下摆,就往长凳上坐去,抬起头扬声亮嗓,就是一声清清亮亮。“老板,来一碗汤团!”
邵逍抽下背后的玄剑依靠在木桌的桌角,他这个角度正巧看到对面街道上一群斑水鸭急急颠颠在人群中晃悠,屁股还一扭一扭得滴落水珠,也不知道是家养的还是从哪户农家逃出来的。他试探性地吹了声口哨,那几只斑水鸭果真朝他瞧来,“嘎嘎”几声又转过头去继续赶路。
邵逍懒洋洋地露出一抹得逞的坏笑。
“你们说,这到底是什么怪事,简直就是连强盗鬼子都不如的人渣——旱地里指腹定下的婚,两人青梅竹马也是个十几年,说不要就不要,这还是不是个人!”邻桌的老爹用竹筷子敲打桌子,满脸愤慨,“姑娘人家也是不长眼,这玩意儿嫁过去也是受气,还不如嫁个乌龟王八蛋受用!”
“得得得,你能怎么说,一个个跟中了邪样,说不娶就早点儿说,人家姑娘家眼巴巴地坐着轿子上门,你给人家锁在外头,丢不丢人!”
“我看这是招了什么鬼祟!”
“怎么说?”
“就拿西边那两户人家来说,从小就交好,叫我这个老头子都看得出花有情、流水有意,小伙子前几日定上亲的那天给我瞧见了,笑得跟个二百五一样,怎么可能不喜欢!也是个老实人,怎么可能日思夜想的新娘子到自家门口,反而摆出一张黑脸,这不就是被鬼上身了!”
“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头去找逍遥剑宗的活神仙呗!”老爹仰头灌了口茶。
听到这儿,邵逍的汤团正巧上桌,店小二一声吆喝,那缺口的瓷碗热腾腾地冒着热气。这汤团铺子在汤里加了几两黄酒,三伏天大口灌下肚,五脏六腑都烧起热气,冉冉往头上冲,喝得邵逍背后直流汗。
爽快!
坐在邵逍对面的姑娘埋着头,也在小口小口喝着自己碗里的黄酒汤,伸出手堪堪遮住自己的吃相。她的面前有三碗汤团,邵逍正感慨着姑娘好胃口,却发现那碗中——只将汤喝干净,颗颗滚圆的汤团剩在碗底,已经被冷闷得稠成一团烂白泥巴。
“砰”——姑娘把手上的碗猛得砸到桌上,抹干净嘴,立马站起身离开铺子。
即使在远处看,邵逍仍然能感到这姑娘家实在喝得有点多,走起路来路三迷五晃摇的,摇摇摆摆,嘴里还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他拿起倚在桌子旁的玄剑,不知不觉已然跟上去。
他们慢慢走到河岸,今日风急,潮水汹涌,打西南边游来几只小渔船,在水上乱飘,乒乒乓乓作响,涟漪在船底发皱着扫荡而散。
一个风头打过来,邵逍头上的斗笠被吹掀,骨碌滚到地上在地上翻滚,眨眼的功夫就咯噔到河坝上,邵逍正准备去追,堪堪又停住脚步——这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姑娘家要是一不小心......
“喂!”邵逍张大嘴喊出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眼前晃晃悠悠的姑娘一个“咕噜咚”,往桥下径直翻了个筋斗,连人带手上的篮子都摔到河里,扑腾出一个浪花。
幸好河水浅,没有把姑娘冲走。
邵逍一个抬腿,从桥头飞落下去,一把拉住水中扑腾不止的姑娘。
“别救我,别救我!”姑娘家像个银鱼一样在邵逍手里挣扎。
“这位姑娘,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在下是逍遥剑宗的弟子,如果姑娘不嫌弃,一定竭尽全力帮忙!”邵逍没料想到这姑娘力气这么大,他的胳膊上被抓出了三到红痕,怪吓人的。
“当真?”姑娘听到‘逍遥剑宗’两个字,两眼放出光芒,人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挣扎。
“当真。”
“在下...奴家今天就要结亲了...可是我不想遭受那种痛苦,他们男人都是负心汉,新娘子都抬到门前他们竟然给赶出来,简直就是狼心狗肺!我可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丢面子,与其让我结亲,不如让我去死!”
“你是不喜那新郎官,还是害怕他把你赶出来?”邵逍拎着人往岸上走。
“我不敢上门...怕被赶出来。”姑娘家垂首。
“你可想成亲?”
“我都这么大了,再不嫁就老了,没人要了...”
“那你...本该何时成亲?”
“这会儿...我今早从家中逃出来,从南边跑到这北边来...这会儿我该是在屋子里装扮的。”
邵逍埋下头,思忖了半响。“不如这样...我护送你去结亲,保证不让邪祟的事发生。”
“当真?”姑娘家兴奋得脸上烧红云,而后又垂首暗淡下去,“如果......万一有事儿,怎么办!”这么说着,她又要往河里跑。
邵逍抬起玄剑拦在姑娘面前。
“如果有事儿,他要把你拒在门外,我就娶了你!”
玄衣少年的浑身突然上升起一股不容置疑的傲气,他握紧手中的玄剑,衣袍在风中飘荡。
“我邵逍一言九鼎!”
他不可能输。
那时的邵逍一身张扬的傲气,全然没想到这可不是什么比武场上论输赢的事,而是正正经经的人生大事,每每邵逍以后回想起这件事,都是恨铁不成钢地捶打自己的大腿——他当时光顾着逞英雄了,可就是没有留神注意到自己身后那‘羸弱’的弱女子,是不是脸上挂着不知名的笑容。
姑娘家人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急冲冲把新娘子“诶哟欸哟”抬上轿子。
围观的渔民们围了整个街道,探出头望着喜气洋洋的轿子在街上行荡,后面跟着一群吹喇嘛打鼓的,鞭炮“霹雳啪啦”在道上烧,吐出一阵阵喧嚣的热闹气。
邵逍跟在轿子后面,背着剑,眼里紧紧地叮住走在最后面的新郎官。小伙子看起来挺精神的,整个人被衣服映衬得满脸通红,不像个能出事儿的人。
一溜烟的功夫,迎亲队伍晃颠到小伙子的家门口,嫁妆那么一件件地扛进去,新娘子也被婆子牵下轿。
只见新郎官紧跨几步,堪堪抢先登进门,邵逍抬腿,刚准备跟着跨进门槛,突然间喜气洋洋的小伙子把脸沉下来,“别进来!谁都不准进来!”说完他把两扇门“砰”得一声关上,差点儿把邵逍的鼻子给撞破。
邵逍一个措手不及,脑袋还懵成着,抬起手准备破开门,却发现门被锁得紧紧的,被捶得抖落阵阵灰尘。
他不信邪,依旧一遍又一遍地敲门。
“别敲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结--亲吧。”如泉的声音从邵逍的背后袭卷而来,把邵逍包裹得密不透风。
一只手揽上邵逍的腰。
邵逍猛得浑身僵硬,整个人如同被惊雷猛霹。
这新娘子声音不太对啊。
邵逍缓缓转过身子。‘新娘子’隔着红盖头目不转睛地瞧着他,手紧禁地禁锢在他的腰上。
凑热闹的街坊邻居们看着久久新娘还没有进去,以为这对新人害羞,在外面推让,便绕过婆子往院里打量。
“哟!这新郎官怎么穿得黑衣裳啊!”
“你们再仔细瞧瞧——”
“瞧什么?”
“新娘——比那黑衣裳的高上一个头呢!”
天空中又是一阵鞭炮,“砰、砰、砰”,“噼噼啪啪”,在渔村的上空叫嚣热腾腾的喜气。
作者有话要说:
元阳=邵逍 末阴=平笙——开始回忆谈恋爱模式
搞事情、搞事情!(小土狗兴奋地搓搓爪子)
第35章 你好骚啊
“你别跟着我。”
风头在河岸上鼓吹,远处飘荡来几个无人的小舟在河坝边摇晃,坝头的船上有艘刚驶回来的船,船上的三角帆还没有收,滑轮在水手的拉动中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渔民们不断从船上运送货物,一个个赤膊打扮,忙得热火朝天的模样。
兀然一个浪头打过来,远处的小舟震晃到河中心。
几只斑水鸭正巧在河中心淌水,被突然来凑热闹的小舟吓得一激灵,“嘎嘎”叫唤,扭着屁股往水草聚集的地方逃。
“你——停住,不要跟着我。”
渔民们抬头望向河岸,便看见一幅奇景。
玄衣的少年走在前面,背后背着把沉甸甸的玄剑,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个身材更为魁梧的——新娘子,头上盖着红艳艳的盖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地身后。
邵逍回头,那人就停下脚步,端庄地站在远处,装得比水面上的斑水鸭还无辜。
他走一步,那人便走一步,红盖头晃一下。
他又回头,那人又停下。
走一步。
回头。
走一步。
回头。
......
斑水鸭扭着屁股上岸,湿漉漉地抖了抖屁股,看着河岸上的两个大傻子“嘎嘎”发呆。
“姑娘......不是,大叔、大爷,您到底要怎么样,合计着你真的要跟在下结亲,俩大老爷们儿呢!”邵逍吐走自己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你都已经坑过我一次,难不成还想做些什么事情。”
邵逍挑了挑少年尚且青涩的剑眉,“您......对我有意见?”
红盖头中传来一声闷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得嘞!”邵逍把剑抱在自己的胸前,眼睛乱瞟,“大爷,您就当我是个乌龟王八蛋吧,乌龟王八蛋的话,不能信!”
红盖头里的人看着自己眼前的乌龟王八蛋一脸痞气,怎么看怎么手里痒。
这是个小横货!
他看着有个渔民打扮的老大爷从背后慢慢靠近邵逍,嘴里憋笑,没有发声。
老大爷头上戴着个倒勾网的鱼头帽,一双眼睛细细地眯紧,他举起手中的手杖,高高地扬起,一声大喝。
“去你个乌龟王八蛋,我打死你这个龟孙儿!”
邵逍愣在原处,措手不及,那劈头盖脸的棍棒紧锣密鼓,老大爷像是恶狼见到肉,盯住他不肯撒手,专门儿挑疼的地方打。邵逍被打得一跳蹦跶三尺,这胳膊肘儿、膝盖骨、肩胛骨,都火辣辣地作痛,他个大小伙子又不能还手,只能跟个麻虾儿一样躲闪,眼里狠狠瞪了红盖头一眼。
红盖头里又传来一声闷笑。
“你给我等着......”
“等你个王八羔子,等你个强盗胚子,等你个龟孙儿!”老大爷一棒一棒打下去,越打越上瘾,拿出在家里杀猪的劲儿,“叫你不娶人家!叫你不娶人家!你的心是铁石做的么,没看见这么大个新娘在后面追了你一路!”
“大爷,我不是......”
“不是你个头,你是不是个男人,天底下哪有男人逃婚,让新娘子在后面追的道理?”大爷越说越来劲儿,“世道就是让你们这种人渣给败坏的!长得还算个人模狗样,怎么就是个狼心狗肺呢!你有什么脸不要人家......我们家闺女儿也是,就这样被那个强盗胚子拒在门外,回到家哭得比孟姜女还凶,差点儿都背过气......就是你们这群人害的!你们这群乌鸡王八羔子!”
“大爷,我真不是.......”
“我呸!”
邵逍抬起头闭上眼睛,抹走脸上被喷了一脸的口水。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老大爷打累了,他放下手中的拐杖,蹲在地上气喘吁吁。
邵逍也被打累了,杵在原地,留着最后一点气力瞪眼前幸灾乐祸的红盖头,眼神恶狠狠的,像头小狼。
算你狠。
红盖头看在眼里,嘴角的弧度勾勒得愈发大,他隔着红帘子给邵逍传音。
—— 要我救你么?
邵逍把下巴搁在玄剑上,不想搭理。有空给他隔空传音,没空给老大爷解释解释?
——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那个店了?
——你行,你狗蛋儿!
老大爷蹲在地上,手还不闲着,用手杖顶住邵逍的脊椎骨,有一下没一下地顶他的骨头,邵逍哼唧了几声,这感觉,就跟有个什么玩意儿拿小锤子在骨头上蹦跶一样,小狼的眼神更加凶狠。
—— 看你惹得好事儿,赶紧跟他解释!
—— 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跟他解释。
—— 相公你个屁,别贫了,好好说话!
—— 老大爷站起来了。
邵逍听到这句话,下巴陡然从玄剑上抬起,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往前蹦跶了三步,没把握好力度,直接撞到红盖头的怀里,撞得红盖头发出一声闷哼。
“别这么莽撞。”红盖头被撞得心闷口疼。
邵逍听到这声闷哼,却是突然来了劲儿——个怂蛋,叫你搞我!他把自己的铁头重新塞到红盖头的怀里,猛然这么一撞,撞得红盖头的身上发出“啪”的一声,浑然想什么东西给撞碎了。
“你神经病啊。”红盖头终于被撞出声儿,语气中有点儿被激怒的意思。
“你全家都是神经病。”邵逍看身后的老大爷挣扎着站起来,抓紧机会往红盖头怀里继续撞。
老大爷那在旁边气得那叫个胡子发颤,不得了啊,天杀了个老子的,这龟孙儿还犟上了......“你给我别跑,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他嘴中念念有词,横眉竖眼,活像个就准备替天行道的。
红盖头瞥了一眼,突然伸出手把眼前的小狼往自己的怀里一拉,直接上手揽住少年的腰,“算你欠我的。”
邵逍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双脚便离开地面,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被塞到红盖头的怀里,气流往上不断涌动,冲胀起他们两的袍子,顿时玄色和朱红色不断交汇,直到在半空中融合。
红盖头单手抱起怀中怒目圆瞪的小狼人,嘴里笑哼出声,两人就跟个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直冲冲地消失在老大爷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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