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的伤口渐渐愈合。
脚下的步子开始虚浮,元阳如同真得喝醉一般,踉踉跄跄。
竹屋门前的人参王一脸淡漠得看着拄剑而来的元阳,他身旁的那人,神情张扬到疯狂,嘴角的笑凝固成僵硬的扭曲。
不,这不是师尊,师尊永远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师尊一生潇洒,一生淡漠,内心唯有尺八和冰剑,从不以他人恶为强,以他人善为若,从未欺辱他人,从未轻薄苍生。
“禁孤,你从我师尊的身体中出来!”
“他是你师尊,我是他,你便是我徒儿,怎么喊了千百年的师尊,现如今倒是不认了?还是说,你始终看不明白,你当年杀我,便是杀他。”
“我当时...并不知晓...”
“你不知晓又如何,知晓又如何?流溯轮回,最终还不是为了你们所谓的天地道义!”
“你如此厌恶道义,那又为何要崇尚魔道?”
元阳扔开自己手中的剑,玄剑掉落于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继而说道,“如若千百年前,打胜仗的是魔境,那么如今的天地道义便是你们口中的恣意妄为,便是魔道,而天境只能被流言驱赶,流落成邪门歪道。正过来,反过来,无论如何都是一样,到头来,都是虚妄的执念。”
“你别给我道这些之乎者也,所谓道便是束缚,魔既然恣意妄为、兴风作浪,又何来束缚,何来的道?世间本无魔道,只有魔。”
魔就是魔,何来道?
血水不停从元阳的衣袍和乌丝垂落,洇红地面,扔开剑的身子摇摇晃晃。他站直身,一步一步地往禁孤的身边走去。
“即使殊途,也能同归。即便相生相克,终究同样落叶归根。你我一场缘分,又是世世轮回,你若逼我入魔,我也劝你,莫要行凶!”
“我若不行凶,凶必定行与我,如若没有十大恶,十大凶,那天地还需要什么禁孤魔帝?你封我魂灵,取我性灵,我只不过是将心比心。”
“再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护着你,多次你心绪那般不稳都没有被魔气所侵,如今封印即解,我也不在乎你到底要不要入我魔门!杀伐尽!万物尽灭才好!”
“你为何如此固执!”元阳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紧紧地盯住眼前的禁孤。
疯子。
“这皇天之下的小人们,尚且知道要时常时得改天换代,江山易主,难道这天地之间就不能换换新,就不能乾坤颠转,哪怕一朝一夕!”
“只为一朝一夕,却能要得天下大乱。”
“我是魔,当然没有什么初心本性,更不求什么平生逍遥,苍生与我有何干系,乱不乱又关我何关系?我只求有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只求长相欢乐,不醉不休,哪像你们想的那么深远绵长,千转百回?”
最是无聊的千转百回。
“帝主。”
人参王想拉住不断向禁孤靠近的元阳,但被禁孤眼中的寒意所震,最终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元阳抬起手,搭在禁孤的腰上,两个目光相接,空隙越来越小,最终变为毫无缝隙的相拥。
“怎么?你是舍不得‘我’捏出来的身体么,还是终于灵窍开通,对我日久生情?”
禁孤两眼血红,其中波澜万千,却没有丝毫分予眼前的万物,只有深不可见的深渊和幽冥。
“我要.....”
“什么,你说什么?”
禁孤凑近身子,想听清元阳在说什么。
就在那一刹,元阳张开嘴,一股汤阴果的酒气向外弥漫,他猛然咬住禁孤的脖颈。
牙齿穿过皮肉沁入体肤,化为烫人的伤痕,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往外淌出,滴落于白衣,形成一串靡艳的血痕。元阳的牙就像一个铁夹子长在禁孤的脖子上,每时每刻都好似快要破开那脆弱的血管。
禁孤不怒反笑,眼中尽是疯狂,他作力扣紧咬着他脖颈的元阳,往自己的身子处揽,每一寸疼痛都让他更清晰地感知这世间万物。
作为魂魄飘荡于人间,被封印在千里冰层之下,被藏在身体深处,被遗于神识之中,早就忘了这世间温热,早就忘了疼痛。
越是血流,越是清醒。
但是下一刻,他的笑意僵硬在唇边。
“你......”
红衣人本搭在他上的手兀而向下移,直直地钻入他的胸膛,猛得破开,冰凉袭入冰凉,再‘呲拉’一声拽出,带出一手血腥,一颗不断跳跃的金丹在掌心放出淡淡的金光。
大小不一的血块不断从空洞的胸口往外淌出。
“本就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元阳的眼中毫无温热。
他仰头吞下掌心的金丹,身体中血意滚烫流动,不断向上升腾气流,胸腔传来蚀骨的疼痛。
禁孤魔帝的僵硬也只是一刹那,听闻元阳的话语,立即又放声大笑起来,他捂着自己不断流出血块的胸口,疯疯癫癫,往汤阴林的方向走去,地上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刺耳的笑声嚣张恣意到半空,而后又咯噔于喉间。
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啼。
禁孤转过身来,朝元阳挥手,白衣尽洇红。
“我的好徒儿,解封之日即将来临,不若天下大乱,不若人心惶惶!
我们,改日再见。
哪怕刀刃相见。”
话音未落,夜空一声鸟啼,禁孤的身子变成半空中的齑粉。
一阵风吹过,只余满地残凉。
第61章 逍遥战神
烟火繁重地,人间闲话阁中,精神矍铄的说书人往台上这么挺拔得一站,清嗓子,将那醒木重重地拍在办公桌上,四周的看客顿时被吸引,眼睛齐齐盯上看台。
老头儿深吸一口气,而后悠然开嗓。
“话说在那千千年前,天地尚且混沌的上古之时,乾坤分仙、妖、魔和东海,仙妖魔和东海结盟,齐心对抗那无恶不作的魔。
“逍遥战神乃是天界的神,骁勇善战,让魔界众人胆战心惊、望风而逃。这战神是一个好斗的,他哪在乎什么功绩功劳,什么战事苍茫,全心思都放在修炼剑术上,就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好好切磋一番。”
“这时,天界来了妖君殿下,直直奔往逍遥战神而去,两人切磋了不过三个招式,逍遥战神手中的剑便被打飞,可谓骇人!战败的逍遥战神不服气,便重新铸起新剑,往妖君之处雄赳赳而去!”
“难道这逍遥战神被打输了,就想着用小人计谋害那殿下?”看客一人忍不住问出口。
“我本也如此想!”说书老头儿悠悠展开手中的折扇,“谁知那战神拄着剑就往殿下的门外一站,而后单腿下跪,扬声就是要拜师!”
“一个天界的人,竟拜妖界的人为师!?”
“修道本就不分高低上,再说那时仙妖两界早就摈弃偏见,本就没什么成见对立之说!”
说书人捋捋自己的胡子,闭上扇面,继而说道。
“与此同时!魔帝禁孤于人间兴风作浪,播灾害!散瘟疫!不少魔头混入天界、妖境与东海,残害无辜之人!生灵涂炭、胆战心惊!却又无计可施!”
“逍遥战神被君上委以重任,斩鬼除魔,从妖界学艺归来,率领仙界众军!”
“按照你这说书的套路,最后肯定是赢了,毫无悬念!没得趣,没得趣......还不如上次的小姐和书生呢!”刚刚那位听客大汉又站出来,连连摇头。
“这位听客,且先不必着急!”
说书老头挑起眉头,眼中波澜不动。
“人间的日子尚且春夏秋冬转瞬即逝,更何况是天境!白驹过隙后,转眼就是骁战之时,逍遥战神率众人来南国南境,神兽为骑,凰鸟为引,号角奏鸣,战士上马,便准备去攻打魔帝!
“于出征之前,逍遥战神下马去见他那个殿下师尊,生死不卜,师徒情深,本准备来一个临离话别,结果——那妖界殿下一个刀戟便把战神给捅穿了!”
“什么!”
座下听客们传来惊呼,几个听得无精打采的眼都顿时放出光彩。
“还以为是个?外高人领徒弟入门、征战天下尽得美人的故事,怎么竟是这般发展!”
“天荒荒的,野外茫茫不落,妖境殿下手中拿剑。另一手执刀戟,笑得那叫众人不寒而栗,身后渐渐扑腾出铺天盖的黑气!这下所有的天境人都认出认出这位妖境殿下手中所拿的那个刀戟!正是禁孤魔帝专用的法器——斩孤!“
“那最后战神死了吗?如果他死了,那现如今的天下不就是魔帝的天下,那还有我们这些人!早就生灵涂炭,万物皆尽了!”听客神情急迫。
“这逍遥战神本着天地道义,用尽全身力量封印住那魔帝,将其埋入无尽的冰层之下,而他自己因耗尽神力,最后魂飞魄散,从天界陨落,彻彻底底的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声醒木再次“啪嗒”拍在木桌!
座下人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叫好,忍不住对话本中的战神连连称赞,心生敬佩之意。
“那么,那个叫做禁孤魔帝的,他不是一直被封印在冰下,没有被绞杀干净,会不会如今又出来作乱?”
“确实,这一直是个暗处攒动的心头大患。”说书老头儿转向问出话的听客,“但上古战神魂飞魄散之后,他的坐骑苍橦也遁入轮回,并在轮回中不停得寻找上古战神的魂魄,凑齐,而后投入轮回境中,以此来复活战神。苍橦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这位不断轮回的战神。我想,到时候那魔帝解封之时,便是战神复醒之日!又是一场骁战!”
“说书爷爷,我有一个问题!”
听客中站起一个脑袋浑圆的小孩儿,探出团子头,眯缝着眼睛往台前走去。
“你说便是!”
“那妖君和魔帝当真是一个人吗??为什么我总感觉,两人完全不一样呢!哪有说变就变的道理!”
“你这小丸子,总能到道出其中的玄妙,这我本打算明日再讲,你这么一说,我只能先勾出来,明日我少了多少个听客,就少给你买多少糖葫芦!”
浑圆脑袋的小孩儿猛的往后蹿,连连摇首,“那你还是不要讲了!就当我没问!”
座下的众人哪里肯放过,立刻从这段对话中听出一丝丝不同的隐秘来,纷纷起哄,要老头儿继续讲下去。
“诸位听客,今日天色已然不早,我就简简单单地提提,若是想听更详细的,明日再来这儿便好!”
老头儿眯起眼睛,底下人一阵“嘘”声。
“在这更早的远古之时,当时的魔帝看上了妖界的一位公主,便掳回宫中。后来两人生下一对双胞胎。
“虽是同胞生,一为火,一为冰。一为妖,一为魔。其中那个为魔的,气息十分薄弱,肉体根本保不住,只剩下透明的魂魄显于人间。两人为了护住这魂魄,便把它放入另一个孩子的身体中。魂魄进入本不是自己的身体,便在那孩子的神识中沉睡,直到弱冠之年,那魂魄才苏醒过来。
“那魂魄是长兄,还是幼弟?”
“魂魄是哥哥,有身体的是弟弟。那哥哥不满足于寄居在别人的身体中,便给自己捏了几幅身体进去,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重新回到弟弟的身体中,只不过这一回便又要沉睡,许久才能清醒过来。”
“天下竟还有这等事!”
众人正感慨,门外兀然迸发人群的慌乱叫声,看客和说书人纷纷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个头巨大的猛兽平地奔跑,引得地面震晃,猛兽身面好似驮了个人,小摊贩们纷纷避开,往街道躲去。
说书人老头儿扬起头,仔细地打量那猛兽身上之人。
只见那座上人玄剑斜依,眉眼无情,右眼戴着铜金色面具,一身烫红衣袍,于风中飘扬。
说书老头儿颤抖着手打开手边的画本。
顺手翻到那泛黄页面上的逍遥战神。
分毫不差。
作者有话要说:
U·I·U
第62章 苍橦不悔
千百万丈之外,南国之南的极境,大雪纷飞,天地冰封,风悲伤而放肆地在这雪境中大声咆哮,千年的白色吟唱孤独。
冰层之下的梦境,是无边无尽的冰雪,是不断滴血的剑,是无尽疯癫的魔气,是漫天残碎的鸟状魂魄。
是伤魂鸟,是碧落猫,是摇曳在夜色中的鬼秋千。
雪越下越大了,细小的冰雹打落在树木上,发出细簌的响声,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所有的一切都在飘渺间静止。
末阴的梦境中,被禁孤的呼吸所包裹。
少年被摁在发霉的水缸里,他拼命地挣扎着,却只能在窒息中更加痛苦。恶欲横生斑驳意,血溅木剑棠棣分。
禁孤化为无尽的伤魂鸟,叼走末阴的眼珠。
流血的空洞中出现一片冰天雪地,出现震晃的山林,出现漫山遍野的血水,刹那间,那股疼痛终于完全覆盖住他。
山石滚动,漆色的猫尸依旧在朝天吼叫。
藤蔓舞动,纠缠流脓的怨毒。
末阴的身前已然出现那把刀戟,浮在半空中,一如既往的冰冷沉重。
禁孤在他的身后,小声地呢喃低沉的咒语。
拿起来,拿起来,拿起来......
禁孤抬起他的手,直到冰凉的刀戟纳入掌心,烫人体肤,噬人性灵。
就在掌心包裹刀戟的那一刹那,场地倏然间银装素裹,苍莽之下所有的喧嚣瞬时间被千里冰雕吞噬成无尽的沉默。那不断挣扎的不甘心,那沉浮黄浆的苦涩回忆,那远山滚动的红幡,那散发阵阵幽光的铜铃......尽然被冰雪包裹成静止的沉默。
漫天下起纷纷雪,虚无缥缈而毫无边际,滚烫的白色灼伤天地的双眼,浩荡间只有不断飘扬的冰雪和冰雕中小心翼翼的呼吸。
末阴置身于这天地烫冰,一身白衣飘摇,眼中隐隐浮现金色的光芒,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猛烈撞击,仿若就要破土而出,每一寸呼吸稍带呼之欲来的潮涌。他伸出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感受那里愈来愈猛烈的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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