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嫂罹难,他蹲下身摸摸他的头,可孩子下一秒却平静而乖巧地开口:“叔叔,你以后就要回来住了么?”
父亲去世,本就身处抢救室的孩子听到这个消息,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仪器管子轻声问:“爷爷以后就不用再像我一样了吧。”
爱是什么?温情为何物?天祥院正德觉得这些问题对他们而言都是空谈,这些年外界所传的叔侄相依为命,事实上更像是责任使然的合作关系,他遵从父亲的遗嘱将英智养大,让英智接受必要的继承人教育,在合适的范围内对他有求必应,他会在探望他时说些无痛关痒的话,关心也好鼓励也罢,他根本不确定昔日里所谓的举措是否发自真心又或者能被称之为“疼爱”。
他就是这样的人,在能牢牢掌控住局面时,选择让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顺其自然,不会倾注太多精力和情感,但……男人注视着面对的年轻人缓缓眯起了眼睛。
英智有着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健康者的能力,有时候正德甚至觉得他的侄子远比橘旭泽靠谱。尤其是当他得知少年在进入梦之咲后所做的一切后,他终于可以确信,这就是天祥院家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者说是灵魂烙印。
那一刻他对这个年轻人生出诚挚的赞赏,因为英智的所作所为对他而言是得天独厚的献礼——一股足以撑起整个中央军权的出色力量,富有活力且无比强劲。
兄长当年尚未布完棋局由他接手,仅靠留下的残片继续还是出现了很大的纰漏,但好在,天祥院英智补上了那一块,那时正德都不禁怀疑是不是他的哥哥早就给儿子留下了什么锦囊妙计,不过通过调查他发现并非如此。
所以,这孩子带给他的失控感也令他相当不快,不过好在,这已经被他纠正了。
现在,他们还可以坐在餐桌前悠闲聊天。
“目前前线战事正酣,军部多数将领都已经冲锋陷阵,以前一直没有想起来问问你,在你眼中,你的同窗们,他们都是怎样的人呢?”他终于将早就决定好的话题抛出,问得认真,三分探究七分耐人寻味。
“叔叔具体是指谁呢?如果是三大军团的诸位,大家都很优秀。即使现在前线受挫,「knights」和「undead」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自他们就任起,败绩不过寥寥几笔。”他向茶杯中添了一块方糖,无不赞叹地道。
“嗯……团长们在会议上的表现有目共睹。”他相当从容地避开了有关于日日树涉遇刺的事,“说说和你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吧,莲巳君就不必了,那个孩子我们都很了解。”正德关掉自己的手环,正视自己侄子的面庞。
“……同班的话,除了敬人,我真正打过交道的应该只有濑名君吧?”他思索了一会儿,“他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呢,明明已经被剑指咽喉,却也会抗争到底扛下一切,行事极端却总用在错误的地方,相当容易暴露出自己柔软之处,但正因如此才会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尖锐强势吧。”
“噢?能从你这里获得如此评价说明濑名上将还真是给你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啊,你一向看人很准,在我看来总结非常到位了,从他申请结婚这件事上,‘固执己见’这个词几乎是为他量身定制,为了那个Omega他真是倾尽所有了啊。”天祥院正德感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婚姻如此草率真的好吗?”他作为一个愁眉不展的长辈如是苦恼着。
银勺在茶杯里叮当搅过几圈,英智轻啜一口笑着道:“至少在濑名君心中,那从来都不是草率的决定,他在校时就对身边在乎的人无微不至,尤其是游木君,参加婚礼时看到他终于得偿所愿,我也很开心呢。”
天祥院正德眯着眼睛笑容和蔼,转而问道:“那么守泽千秋呢?”
“守泽君?”英智沉吟半晌,凝起眉头缓缓道:“上一次见到守泽君好像也是在濑名君的婚礼上,上学的时候每一次和他说话我都很头痛呢?”他似是有些苦恼。
“噢?为什么这么说?”
“叔叔应该没有和守泽君打过交道吧?他的说话声音太大了,精力总是过分充沛,非常喜欢将‘英雄’挂在嘴边,总是搞得周围人晕头转向,嗯……不过总而言之,是个很有趣的人。”他点了点头,显然对回忆学生时代这件事非常开心。
男人眼中的阴鸷转瞬即逝,很快勾唇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紧接着他将咖啡杯放到一边,单手轻点着桌沿,“其实我最感兴趣的,是月永雷欧啊。”
被问到的青年眨了眨眼,很快笑容更甚,“呵呵,虽然和月永君不同班,但我真的非常喜欢他呢。”
“噢?”正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寒潭双眸的深处,那一抹如兀鹫寻到腐食的狠厉敏锐可见一斑。
“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才华和杰出的成就。我想这一点叔叔应该清楚吧?我非常佩服这样的月永君,他在我们这个年纪已经做到了大多数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很让人羡慕呢。”玉兰双瞳微光轻闪,言词之间极尽赞美与羡艳。
“但你二年级的时候不久在战队演练上击败过他么?”天祥院正德反问。
“那不一样啊叔叔。”英智很认真的摇了摇头,“那时候的月永君很天真,他顾虑太多,总是自以为是地想要保护周围所有人与大家和平共处,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得以和濑名君组队成为「knights」吧。叔叔应该知道当时的梦之咲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身处那里如果不抱着竞争到死的原则,是会被抛弃的。”
“我当时也很惊讶你是如何在其中明哲保身并成为学生会长的,事实上你当时说要去那里上学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噢。”年长者心有余悸。
“可是叔叔还是同意了啊,这一点我非常感谢。”他看起来很开心,玉兰双瞳中笑意满满。
“……嚯嚯,有时候孩子的要求总是要有求必应的,那可是你相当光辉的青春时光啊,我这个老头子也很羡慕,能击败那么多的同学成为学院佼佼者,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的证明,不过那之后身体也变得更糟糕了,所以我还是有些后悔的。”
持着茶杯的手指悄然捏紧,英智取过一块饼干,低下头细嚼慢咽。
正德看着对桌明显沉默下来的青年,明明刻意挺胸正坐却还是无法掩饰垮下的肩膀,男人淡淡眼中划过一丝面对孩童拙劣演技时的好笑,他不再多言,明白这场谈话将到此为止,寥寥几句足矣,他不会蠢到去问那些不该问的人,总要留点少年心事给他的侄子。
“嗯……说是想和你好好聊聊,却突然想起议会那边还有要紧事做,不得不去上班了。”
于是他起身,迈步走向已经候在餐厅门前的高木,路过英智身旁时拍了拍削瘦的肩膀,“接下来的日子要好好保护自己,注意身体,千万不要勉强啊。”他说, 语气慈爱温和。
“嗯。”青年轻声回应。
同样身形高挑纤瘦的男人,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他接过外套利索穿上,然后手环通讯响了起来。
他一面向外走一面接通,耳机里传来橘旭泽震惊中带着窃喜的叫嚷——“天祥院大人,朱樱慈递交辞呈了。”
原本稳健的脚步倏然一顿,男人的唇边浮现出了然而欣悦的笑容,步伐频率未变。
“是么……那不正好吗?”
在他的身后,女仆缓缓闭合了餐厅的大门,而坐在桌前的金发青年,则是放下手中点心,对着一旁的铃木韬毋笑道:“铃木先生,今天的饼干味道欠佳,可以换成蛋糕么?”
……
烟雨依旧,空气微寒,而首都舆论却在这个天气里又炸了一轮。
今晨,自光穹惨案后饱受争议的朱樱议员,在夫人的陪同下前往中心岛,具体是为什么无人知晓,不过已经有一部分媒体推断——经历此番风波,朱樱家大势已去。
世态炎凉,一朝倾颓,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朱樱财团在商界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朱樱苑囿的樱叶扑朔一地,正午时分雨声淅沥,司站在窗前,透过模糊氤氲的玻璃看见了父母并肩执伞缓缓走进了庭院。
他从管家身边接过了雨伞,三步并作两步迈出门去迎接。
“父亲,母亲……”他担忧地呼唤他们,怎料二人面容平静,尤其是朱樱慈,男人这些日子因久病而生出的颓废沧桑悉数散去,平日里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那双阴沉深蕴的眼眸也清亮了不少。
“没事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巴不得我早点离开。”他拍拍儿子的肩头宽慰道,一旁的女人也是难掩怡悦,她挽着丈夫的手臂神情轻松。
“光穹还是老样子,华而不实,像个牢笼,可算从那里出来了。”朱樱夫人感叹道,“走吧,今天中午我亲自下厨。”
“先进门吧,可以点餐么?”
“呵呵呵,当然,各色菜肴任君挑选。”
他看着父母一派欣然轻松的模样,着实松了口气,一家三口并肩返回家中。
他们吃了一顿相当愉快的午餐,母亲祭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菜品不多但道道色香味俱全,用餐途中夫妇二人回忆着从结婚到司出生的种种,童年黑历史被爆料了大半搞得小骑士有些羞恼,父亲一改往日形象说了好些俏皮话,饭后甜点更是好评如潮,朱樱夫人心情甚好多做了一些,因而家中仆人也人人有份。
“司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女人对儿子关切道。
正在享受蛋糕的小骑士没有反应过来,咬着叉子点点头。
“和你母亲说话的时候要好好回答,就算最近家里风波不断有些东西也不能忘了。”餐桌那头的父亲又恢复了往日严肃的模样。
“我的天,刚才是谁笑得快要把房顶掀开了?我的朱樱老爷,你的轻松模式就不能延长一会儿吗?”朱樱夫人叉起一颗草莓堵住了自己丈夫的嘴,她也将优雅贵气抛了大半。
嚼着草莓的男人一时间无奈,索性不再吭声。
朱樱司偷笑着抿掉银叉上的奶油,整理了一下仪态正色道:“最近我的身体状况很好,母亲不必担心。”
“那你还有跟月永团长联系么?”女人笑得慈爱,目光温暖。
“哎?!”司一愣,紫晶双瞳中划过一丝羞窘和窃喜,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复道:“并没有母亲。”
听到这个回复的朱樱夫人挑了挑眉,司似乎是觉察到不妥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母亲,最近情况敏感,我不能和leader频繁联络,而他一般不会……”
“我还没说什么,就那么着急护他?”朱樱太太的语气戏谑,眼中又是疼爱又是无奈。
“初衷大厅他为你出头,其中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朱樱家主解决完了他的草莓,执起刀叉开始享受他的特质松饼,男人举手投足间依旧高雅气派,语气渗出几丝莫名其妙的不悦,“你最近忙着帮你母亲处理后续,应该没有注意到有些八卦小报在揣测你们的关系吧。”
朱樱司心虚地低头,他当然或多或少注意到了,初衷大厅里遇到恶意袭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leo护在了怀里,现在想来应该是leader也很谨慎,不然他们在西岛小街和钟之曦塔楼上的种种一旦被曝光……他只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虽然好不容易可以和leader继续并肩了,但表明心意后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同。
朱樱慈看着儿子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只得无奈摇了摇头叹道:“一会儿跟我到书房来吧。”
一旁的朱樱夫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眉宇间多了丝警告的意味。
“放心,我自有分寸,有些东西你我做出让步但并不表示就能一帆风顺。”慈拍拍妻子的手以示宽慰,但眸中却是情绪深沉。
甜点时间过后,父子二人又来到这间他们十几年来经常面对面的书房。
时隔多日,男人终于回到了他的书桌前,这一次他让孩子坐在了自己对面,二人手边分别摆了杯茶。
“你想好以后了么?”朱樱慈目光沉沉地盯着对面的儿子。
“我想回「kinghts」继续工作。”司抬头坚定道。
果然……朱樱慈眼神一暗,他摩挲着扶手思索良久,最终以一种无比平和而认真的语气问道:“然后呢?继续在前线战斗,作为其中一员为国效力?你是不是都不再担心自己的发情期了?因为有他在你身边?”
被戳中心事的小骑士愣怔,然后非常诚恳地回答道:“我有很多前辈都是Omega,他们也身处战场。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已经详细研究过父亲您为我制定的性别暴露后处理计划,并且和新谷医生进行沟通,通过家中情报网了解到敌国的确在研发一种非人道武器,我想……如果策划一场意外……”
“司,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朱樱慈沉声道。
“……”小骑士一怔,却又有些不解道:“那您在担心什么?”
“告诉我,在你眼中我执政的意义是什么?”他的父亲目光如炬,其中情绪明灭,像是一头历经半生看遍无常的古兽。
司从未被这样询问过,眼前的男人褪去惯有的威严凌人,眉宇之间真挚却也沉重,他从小受他教导,将家族荣誉与精神牢记心间,这本该是他所继承的衣钵,可如今年轻的骑士寻得了真正的理想,并将为此付诸一生。
他并未从父亲身上感受到斥责的意思,他是真正在为自己着想。
执政?难道不是在官场左右逢源与周遭勾心斗角,然后去谋求地位与虚荣么?
“为了……家族荣耀?”他有些纠结地说出了口。
“……唉。”朱樱慈发出一声叹息,他揉揉眉心苦笑道:“是啊,这都是我的错,在自己的道路上迷失了本心也将这些糟粕带给了你,好在你似乎并没有被它们影响到,这是好事。”说到这里他确乎释怀,微微一笑。
司从这样的父亲身上感到些许不安。
“知道我为何默许你继续和月永雷欧接触么?”朱樱慈问道。
“父亲!如果您要通过我对leader的感情利用他的话,我不会允许的!!”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义正严词地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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