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扭曲的面庞却并未得到正德的重视,天祥院大人阅览着那密密麻麻的战斗报告啧啧称奇。
“真可怕啊,这就是天纵奇才罢,这几年来还真是委屈他了,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牵绊和仁义道德压抑自己,我们到底是豢养了什么怪物?”
“大人!我们建议立刻召回月永雷欧公开审判他的玩忽职守!撤销他的团长军职打入监牢,他简直比濑名泉还要可恶!!”橘旭泽吼得是面红耳赤,只差一口气憋死过去。
他最近在「knights」面前屡屡吃亏,先是在地下光穹被濑名泉冷嘲热讽一通然后惨遭目中无人的月永雷欧;那个白捡来的侄子又在北岛的骑士城堡丢光了脸面;一手操练的王将军被扔进月谷惨遭玩弄。他现在恨不得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生吞活剥。
天祥院正德揉了揉眉心,压下眸中的森冷与不耐,只是淡淡道:“将王将军调出月谷驻守中庭山麓的国道。批下去,不许怠慢月永团长的一切要求。”
“天祥院大人!?!”橘旭泽又气又惊,快要呕血。
“旭泽啊,你怎么还不明白?”正德关掉书桌上的战报终于肯正眼看他,那双宛如深潭的瞳中暗流汹涌,他扯出一个意味深长笑容,徐徐道:“要趁着一柄好剑正当锋利时擅用才是,尤其是枪支钝化需要捕猎的时候,等到时机成熟再亲自折断也不迟嘛,你现在这样心浮气躁,我们很难成事,北线已经不再归毛头小子们管了,南线也不急这一会儿。要循序渐进,樱井不也是这个想法么?”
“……可是……”
“罢了,把战略后勤工作交给犬山罢,我知道自从姬宫请假后你兼任了他的职务有些力不从心了。”他摆了摆手,不顾男人正欲争辩的急切,直接切断了通讯。
他执起手边酒杯啜饮起来,目光投向窗外一片鲜艳的栾树,随手唤来了高木。
“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就绪,”男人毕恭毕敬地道,“不过那边表示,如今战局如此,怕您不愿意继续。”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他发出一声莫名的轻笑,“有些东西掌控得两全才是真啊。”
“是,我这就转告。以及,对方坦言希望可以使关系变得更加亲密,这是他们拟定的名单。”高木呈上一个纸质邀请函。
“嚯?”正德睨了一眼,眼中漫起调侃的笑意,“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意思,胆大不说还特别能勾画美好蓝图。”
高木不语,天祥院正德则喝了一口酒细细品味起来。
“英智去I区多久了?”
“今天是第三天。”
“喔?该回来了,被钦点的美味应该早些准备,免得烹制时找不到食材。”他点了点头,挥手屏退了眼前的管家。
离开的高木刚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不疾不徐的叮嘱:“上次让小虫子擅闯进去的事就先放下罢,我就当那东西已经死绝了,绝对不能再有下次,你明白吗?”
刚刚搭上门把的手渗出一层细汗,年轻的男人低眉顺眼道:“是,绝对不会了大人。”
……
金秋纷至,同暖意融融的天空之城相比,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剥离而出。
一身正装的年轻骑士踏过崎岖不平的小路,萧瑟秋风渗入残垣断壁,道路的两旁,枯骨与瓦砾堆砌成的废墟间隐约可见人影,他看见了那之中有老人有孩子,枯黄灰白的面庞盛着一对对凹凸出的眼球,一具具骨架撑起一张张破烂的人皮,他似乎能感受到从那之中投射来的目光,那并不凶悍,只透着腐烂与死亡的气息,他听见了哭泣,听见了呻吟,所及唯有阴暗炼狱。
——“很令人惊讶不是么?司君。”耳机里传来那个人温和若风的声音。
朱樱司拧紧了眉头,下意识将手搭上了腰间的枪袋,周遭窥视的目光更多了,就像是成群结队的妖兽,在阴暗中渐生贪婪,蛰伏在此只等一拥而上将他撕裂。
——“还是赶快离开比较好噢。”通讯彼端的人贴心道。
“我是为了得到答案才答应您来到这里,您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沉声质问道。
两天前,正在骑士城堡办公的司得到了来自家中的消息。
——这些日子一直被暗中监视的新谷谛汀,在留下足够的药剂后失踪了。
这对朱樱家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他忙不迭稳住了顿生忧虑的父母,然后令人仔仔细细地查找追寻。
然后,这些天搜集的线索指向了一个似乎是意料之中却令他本就不愿意再深入接触的人。
天祥院英智。
司几乎是迫不得已联系了他。
通讯里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动听,对方下达了邀请,言语之间充斥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只有他独自前来才会将他想要知道的和盘托出。
所以他现在身处这里,明明早已在进行战后重建工作的I区小镇。
——“这、这位长官?”苍老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朱樱司的思绪,一双瘦骨如柴的手攀上他的衣袖,形如枯槁的老妪睁着她浑浊的眼,其中翻覆着粘稠的欲望,“可、可不可以给我施舍点东西。”
——“不要答应她噢。”耳边传来天祥院英智的叮嘱,句末泛着莫名的凉意。
朱樱司眼神一凛,望着面前不成人形的老妇人心生悲悯,他无视了通讯器里的声音,伸手去碰自己的口袋。
就在这一瞬间,那枯瘦的十指似乎化作黑色的荆棘,尖长畸形的指甲死死勾住他的手腕,浑浊眼珠里的欲望汹涌澎湃,她发出“嗬嗬”声音,用尽全身的力气妄图禁锢住司,然后发出凄厉的尖啸!
“他有!他身上有东西!!”
这仿佛头狼的长哮,一时间招来数匹成员将年轻人彻底包围企图分食。
司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看到四面八方突然出现的瘦长人影,那些窥伺的目光全全加深欲念与疯狂,就像一群盯着他的丧尸一步步逼近。
他惊魂未定!一把挣开老妇的钳制,其余人蜂拥而上,挥舞着枯瘦的手臂仿佛要将他撕碎!
突然,机关枪的声音传来,朱樱司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群流民倒下,子弹的呼啸带起血花,有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手起刀落间又杀掉了几个人。
“司少爷,请快些跟我离开这里。”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人。男人摘下了经常戴着的眼镜,双瞳利落而明澈,新谷谛汀端着枪,眉目间有着令司陌生的冷然。
陆续有难民向他们冲来,新谷谛汀面无表情地开火,任由这些人一排排倒下,鲜血淋漓,他却像是在收割农作物。
他们踏过血肉模糊的道路,一路上的风渐渐充满化不开的血腥气,因为科技的进步,军队机械化程度极高,纵使在前线作战朱樱司也鲜少直面这些纯粹的血雨腥风。
他在火光中看不见那些人脸上的恐惧,即使身体被打烂血流满地也未曾展露痛苦,他们是蒙上人皮的骷髅,吊着的眼珠浸透了恨意和绝望,生死界限并不明了,没有惨叫,没有哭号,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下。
朱樱司就这样怔怔的,任由新谷谛汀一路屠杀带着他离开那里,他们上了车子,行驶了不过几分钟便来到了一处全新的地界。
雪白的围墙与守卫森严的大门,通过哨岗进入其中便是另一方天地,这里仿佛是拉普塔西岛城区的重现,只不过每一处建筑都泛着新色。
“司少爷,请下车吧。”
男人早已放下威力巨大的机枪,昔日的白袍化作黑色的战服,那上面沾染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将司熟知的药香埋没干净。
然而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和且体贴。
司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没有从方才一系列的变故中回神,置于两侧的手猛地捏紧,他坐在后座咬了咬牙,然后狠狠推开新谷伸来的手迈步下车。
“那是怎么回事?!”他大声质问眼前一身纯白的青年。
天祥院英智就站在这干净整洁的小巷内,装饰街边牌坊的花藤垂在他的发顶,浅紫色的瓣轻落在削瘦的肩头,皇帝的身后是温暖的阳光,为其勾勒出浅淡的金色边框。
“如你所见,司君。”他浅笑道。
“那里明明是受天祥院基金会赞助重建的区域,为什么会是那种样子?!”小骑士难以从方才的冲击中抽身,几步冲到英智面前几乎声嘶力竭。
玉兰烟云的眸子里划过几抹的冷意,皇帝平静地开口:“那司君觉得那里应该是什么样子?像这里一样?”
“难道不是吗?”他高声质问。
“恶魔造就了地狱,他也能有神的力量重现虚假的天堂,处处皆是谎言与欺骗。”英智撩开头顶的花串,向前一步正视小骑士紫色的眼睛。
“……你究竟想干什么?”司的声音颤抖,闭上眼复又睁开,便毫无惧色正视那双玉兰色的眼瞳。
“在司君眼中,我们的家长都是怎样的呢?”皇帝饶有兴趣地反问道。
“我不想同你谈这个。”小骑士恨恨道。
“这样啊,可是我偏要。”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神情乖戾而骄傲,“司君的父亲一如百年前的朱樱老将军一样,持着传统的道义将所见不平通通斩杀,持续进攻,将我们的敌人杀到丢盔弃甲。可这样的坚持,只会在L国的领土上缔造一个个同样的,如司君你刚才所见的炼狱。”
“所以天祥院议长和他的支持者们就通过一起光穹惨案将我父亲拉下政坛?!可战争最后还是打响了!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们还想着取缔三大军团建立一个对他们马首是瞻的军部!”朱樱司的眼中生出浓烈的恨怨,长久以来憋存在心的情绪在此刻悉数爆发。
“权力对人来说,从来都是只多不少,这永远是最丰沃的养分,能极尽灌溉心底的欲望;人之所以不同于其他动物,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人拥有欲望,而且欲望无限,永无满足,即便身处天堂,也会为欲望忙碌,永不息心*。”英智微笑,双瞳之中,玉兰幻境沉着雾霭。
“……所以,你的欲望又是什么?”朱樱司定下心神,决不被眼前的人动摇分毫。
“我的欲望呀……”他抱臂思索半晌,竟歪了歪头任性道:“我不愿意告诉司君你噢,因为你没有欲望,而我讨厌分享。”
“……”这简直恶劣至极!
司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天祥院英智,学生时代的崇拜随着深入的了解和身份立场的微妙大多化为敬畏,他不同于姬宫桃李至始至终都对眼前人心怀憧憬与喜爱,自梦之咲毕业后开始完全同父亲学习权术,了解官场,回身望去,竟觉得天祥院家的哥哥所作所为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确建立了一个全新的梦之咲,培养出三届异常出彩的学生成为国家军部的支柱。
可明明是稚气未脱的年纪,却懂得操控人心计划谋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深谙物尽其用的道理,朱樱司不知道有多少人主动或被动成为他的养料,他吞噬一切,将其转化为更加高效的养分哺育出一方肥沃泥土,种下种子开出愈加绚烂的花来。
那之中曾作为养分的,还有他的leader。
他并不憎恶天祥院英智,无论是一无所知时,还是全然了解后,眼前人的行径在当时的确是最高效残酷的方式,只有那样才让朱樱司和他的同窗们看见了努力奋斗的必然性,他曾承诺要遵循骑士道成为辅佐他的一员,然而……未等到自己拔出剑来,皇帝便同他的王一起颓然走下各自的王座,一个彻底离开高耸入云的岚之塔,一个身处骑士城堡却东躲西藏。
如今,在亲身遭遇眼前人一系列针对他的手段后,仍旧捉摸不透对方此番举措的目的。自从经历逼不得已赶走月永雷欧那件事后,小骑士一直暗中调查有关校庆日意外和英智本人的种种,在这期间曾因为光穹惨案而中断,现在重拾却也只是妄断。
朱樱司平复了一下呼吸,索性开门见山:“您早就知道我的真实性别,是因为多年前,天祥院家和朱樱家就曾对Alpha伪装剂进行合作研究,直到十年后,也就是二十多年前项目解散合,朱樱家带走了大部分的研究样本。”
“是啊,然后最新的版本用在了司君你的身上,效果拔群呢,这真令我羡慕。”英智毫无保留地赞美道。
“所以……”司回过身,紫晶双眸盯着站在身后的男人几乎要将他洞穿,年轻骑士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痛惜和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在校庆日上的发情,根本不是意外吧?新谷医生。”
信任的崩塌,往往比纯粹的恨意更令人痛苦,所以才会有拒绝相信否认现实,因为当过去的温情在一瞬间变质,带来的反噬往往使人无法承受。
男人低下了头,唇边不再有温润如玉的笑意,他选择缄默,指尖的血迹尚未干涸。
“司君自己应该明白趋利避害的呀,长此以往你的身体只会迎来崩溃,你难道想年纪轻轻就离开这个世界吗?”
“这与你无关!”他斩钉截铁地道,“不要将这些说得冠冕堂皇,你不过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姐姐大人’的监控里根本没有出现我和leader的身影!”
“哎?难道不好吗?如果你们暴露,司君和月永君要承受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啊。”英智无辜地眨眨眼。
“事发当天leader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你又为什么会对我们的动向一清二楚?我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你将他引过去的!你到底想怎样?”他的风度和教养压着他的怒气,他极力克制着想要撕住他衣领的欲望,他看不透那烟云幻境中的神韵。
“你终于愿意直面自己的怯然了啊,司君。拾起那些所谓的巧合剖析真相将他们穿连成完整的环,可这对你们来说不是最好的结果吗?”天祥院英智露出欣然的微笑。
“……我不想再同你浪费时间了。” 司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到新谷谛汀面前,神色绝然,“所以,新谷先生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男人抬眸,笑容中染上些许颓然,他艰难地开口,尚未吐出一字身后的人已经作出回答。
“无关背叛噢,谛汀先生不过是接收我的命令做了他应该做的。”英智说得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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