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即便凤族败落,但南栖好歹也是凤族即将新任的凤王。他的孩子,将会是凤族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可凤族哪能让一条龙做继承人?龙族占了凤族的土地家园,若再认一条龙做太子,岂不让众人笑掉大牙。
“若是龙族之人,你们迟早是要兵戈相见。早些告诉我,我好有个应对之法。”灵赭今晚是硬下了性子,非要知道择儿的另一个生父。
只是灵赭是不知,南栖与苍玦,哪需迟早。
他们已经见过了,还打了一架。
南栖的伤已经恢复了许多,他是新生的凤凰,愈合能力十分强。眼下他的背上,已经显少有烧伤的痕迹了。他望着晃悠的烛火,一道疤是长在心里的。
他道:“他是天界龙君,苍玦。”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恐有雷鸣之响。
但婆娑河几千年都没落过一场暴雨,今日怎么偏偏就要落雨了?
难道……
灵赭来不及训斥南栖竟是同这等人物牵扯上了关系,便急急冲出了厢房的门,转身隐没在黑夜里。
雷声一旦落下,雨夜生魔。
难不成是溯玖那边出了事?
初夏里的第一场雨闷声落下,珠玉般大小的雨滴打在了择儿身上。他把脸捂在膝盖上,寒冷的潮湿包围了他,像是画地自牢之后的拘谨。择儿的呜咽声,引起了南栖的注意。
“择儿?”南栖连忙将他抱起,护在怀里抱进了屋,为他脱去了湿漉漉的衣衫,“怎么坐在外头?怎得哭了?不舒服了?身上怎么都是伤?!”
择儿抿紧了唇。
南栖心疼的要命,将额头抵过去,贴着择儿的脑门:“看看爹爹好不好?”
择儿摇头。
“择儿听到了多少?”
“全部……”
“……”
“爹爹,为什么曾祖母说我同你们不一样?什么是龙呀?”他伤心极了,哽咽着问,“手里结冰是不是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去冻小鱼了,我再也不去了。”话正说着,择儿的掌心因为情绪激动,又是生出一层冰霜来。
他吓了一跳,猛地甩开了手,往后退去。
“不是我,是它自己出来的!”择儿立刻辩解。
南栖丝毫不在意,他靠近了,用凤火暖了择儿的掌心,为他调理里身体中的水灵气息,把那些冰霜之气压下去许多,也帮他愈合了伤口。择儿出现这种情况,大抵是因为他分化原身的日子不远了。正如他们所见,择儿的的确确,将会是一条龙。
可南栖却想,择儿是凤凰也好,是龙也罢。
择儿便是择儿,是他拼死带来这世间的孩子。
“没事的,择儿。你原身分化的时间快到了,爹爹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别怕。”南栖把紧张的择儿放到床榻上,想让择儿睡下,“还有,不管择儿是什么,爹爹都不会离开你。”
南栖的温声细语,是择儿最喜欢听的。
他吸着自己的鼻涕泡泡,不停地揉眼睛:“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南栖抓住了他的手,向他保证:“真的,我不会骗你。择儿若是累了,便先乖乖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去摸小鱼,好吗?”
“唔,我不敢睡。”
“怎么了?”
“我会做噩梦。”
南栖俯身亲了他的额头:“不怕,爹爹在。对了,你想念安昭叔父吗?我们明日就去兔子山找他好不好?”南栖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去找安昭了。
也不知道他要告诉自己什么。
“我想的,我很想叔父。爹爹,那我早晨醒了你也在吗?”择儿被南栖又亲了一下,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他浑身软绵绵的,紧接着问,“爹爹,你不疼了吗?”
南栖摇头。
择儿立刻就像条滑溜溜的泥鳅一般,钻进了南栖的怀里,恢复了往常的粘人态度:“那爹爹可不可以今晚抱着我睡呀,我想贴着爹爹睡。”
南栖哪有拒绝的道理:“好。”
“以后每一晚都抱着我睡!”
“好,好。”南栖笑着道。
择儿这才安下心来,终于有了困意。
他打了个哈欠:“外面的雨,下的好大啊……”
沙沙沙——
闪电划亮了半个天际,屋内的烛火熄灭了。
雨夜中,有
安眠的南栖父子,自然也有不眠之人。
溯玖的眸中,落了一丝猩红。
他挣脱了梦境,打碎了莲辰的幻影,最终是在时隔多年之后,看到了真正的莲辰。
他眸中的赤红渐渐褪去三分,似醒非醒,却及时抓住了想要逃脱的莲辰,毫不留情地挥开了他的面具。
入目的,是一张布满褶皱,苍老到不像话的脸。
世间百态,诸苦皆尝。
“不——”莲辰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缩到了一处角落中,涩涩发抖起来。他的面具碎了,他的丑陋被溯玖看的一清二楚。遮掩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让人梦碎了。
溯玖该有多失望?
他不应该醒来的,莲辰明明在那个梦境中,为他创造了一个昔日的自己。
可为何……
为何溯玖要醒?
为何命运要这般对他?
被曾经挚爱的恋人看到自己衰老的模样,再让见着对方一点一点失望透彻,这对莲辰来说,比死更绝望,更虚无。他浑身战栗,一头白发披散,眼泪不断地从失了色的眼中溢出,浸满了他脸上的褶皱沟壑。
丑的吓人,也丑的令人顿生自卑。
溯玖朝他走近了,莺莺和赶来的灵赭皆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此刻的溯玖是清醒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莲辰,随后,迟疑地唤出了二字:“师父?”
莲辰咬牙,低着头,把脸伏在了地上。
梦碎了。
碎的是莲辰自己的那场梦。
可随后,溯玖竟是缓缓地蹲下了身,不顾所有地倾身抱住了缩在角落中的莲辰。
冷面如他,却哽咽着像个孩子:“师父,我好想你。”
而不同于婆娑河的暴雨连连,天界中,四下安逸,夜里静的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
嘉澜同云渊一起住的寝殿内,进来了一个黑影。他迷晕了看守的侍卫和侍女罗儿,也用术法让云渊睡得十分死沉。他一手拿着一把破除屏障的利器,一手伸过去,抚了嘉澜的脑袋。
竟是万分爱怜的。
嘉澜翻了个身,大概是被他吵醒了。
嘉澜半起身,揉着眼睛,定睛看了许久,哑着声音喊道:“加贺叔父?”边喊,脑袋上还落了几颗火星子,落在床上,倒也不伤事物,很快便熄灭了。
第六十一章 凤生-拾壹
当夜,屏障受损。
伤势未愈的玉衡察觉到不对,火速同昭溪赶到孩子的厢房时,发现外头的侍卫都倒了一地,罗儿也靠在门侧低着头。
昭溪慌了心,率先冲进了厢房中。
她用术法燃起一盏烛火,急匆匆地一眼,便整个人都松下了心。
嘉澜与云渊这两个孩子,这脑袋碰着脑袋,睡得香甜。玉衡上前,探了探孩子们的经脉气息,沉声道:“是催眠术。”
“是何人闯入了你的屏障?”
“屏障被利器割开,应是龙族的法器所为。”玉衡望了一眼嘉澜,“苍玦眼下重伤,大概是龙族某些人坐不住了。”
但玉衡也不解,他和昭溪明明晚到一步,两个孩子却完好无损。甚至于,连那些侍卫都只是被下了催眠术而已。
“今日起,若嘉澜在阁中一日,你我便要贴身照顾。”玉衡仔细叮嘱昭溪,想起一事,觉得耽搁不得,“我去同天帝议事。”
“夫君!”昭溪唤住他。
玉衡驻足,便听昭溪忧虑:“现下已是深夜,若是叨唠了天帝便不大好了。况且,你今日才醒,伤势未愈,不必这般急着……”
“昭溪,此事怠慢不得。若能成,我们的渊儿便有救了。”玉衡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放心,“我派些天兵过来,你照顾好孩子。”
昭溪恍然大悟,会意后连连点头。
他们孩子云渊自小体弱,需纯血火凤凰的心脉血才可治愈。如今,纯血凤凰重出于世间,玉衡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是为天界,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幸而天御殿中的烛火未灭,天帝翻着一卷书,神色安定,似是一副假面。
玉衡到时,天帝没有抬眼,只道:“衡水河岸战败,死伤无数天兵天将,妖界却未折损多少。你同苍玦,真是叫我诧异。”天帝冷笑一声,“且你们一个比一个昏迷的时间长久,我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仔细问来,不过便是凤族的一些残党归属了妖界。”
玉衡躬身:“天帝打算如何安顿凤族?”
“安顿?”天帝这个问题着实有趣,“他们已经归属了妖界,还用得着我天界给他们安顿?”他甩过一纸书信,“区区凤族残党,还敢要求归还领地,实在是可笑。”
玉衡捡起那纸书信,发现凤族的要求仅仅只有归还领地一说。
当年,凤王东昇想要退隐的事情,玉衡不是不知道。
天帝留过多次,但东昇丝毫不给面子,执意要带着凤族归隐。
如今凤族已灭,留下的这些凤凰确实不足以天界惧怕。但若他们真的彻底归属妖界,为妖界作战,又有溯玖那个疯子长期相助,假以时日,这个麻烦便不可控了。
虽说天界是三界之首,战仙颇多,且再不济天帝自己也能出战。
但。
“我听闻里头,有一只纯血凤凰。”天帝缓缓开口,眸子闪过一丝不耐,“且还是八千年的天资,更甚东昇和渠奕。”
其余凤凰不可惜,可若这样的凤凰归属妖界,便是天界一大损失,也是当年天帝所担忧的。
纯血凤凰归于妖界,是天界的一大耻辱。
凤凰为仙,上古便是如此,怎可堕落。
而南栖也正是猜到了天帝的心思,才率先归于妖界,想伤了天界的兵队,先给天界一个下马威。哪知,中途出了事故,导致这封书信,眼下在天帝眼中也显得不那么令人惧怕。
天帝本身是只凤凰,虽不与他们为同族,却是万万不允许纯血的凤凰流落妖界的。玉衡心中明了天帝的心思,提议道:“天界应将凤族的领地归还给他们,否则,后患无穷。”
“凤族领地已赐给龙族三百余年,岂是我说还即还的?”
况且这领地当初还是龙族战胜归来时的赏赐,着实关乎到一个仙族的颜面。即便纯血凤凰珍贵,他也不能为此拂了龙族这条臂膀。
然而,玉衡今夜,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一语道破:“若天帝是烦忧此事,大可不必。如今龙族由加贺担任太子,实权却在苍玦手上。长老们虽说固执己见,但眼下也都以苍玦的命令为主。若苍玦寻出个理由要还,天帝再加以协助给点龙族别的好处,那么,龙族便不得不还。”
天帝眯起一双凤眼,等着玉衡说下一句。
“天帝也许不知,衡水河岸一战中的凤族太子……他与苍玦,似乎有余情未了。”
这其中的千万情丝,玉衡所见为实。
“你说什么?”天帝忙问道,“与苍玦纠缠不清的,不是一只麻雀妖吗?”
“凤族太子确实与麻雀妖长得一模一样。”玉衡为天帝出谋划策,也是在为自己的孩子铺一条生路,“但他是不是当年的麻雀妖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情义未断。天帝若不想失去苍玦,便最好不要为难凤族。并且,仙骨之人归于妖界,若不剜骨,往后的麻烦诸多,他们不会不知道。”
玉衡胸有成竹,已是猜对了七八分:“而剜骨之伤岂能小视,八千年修为的纯血凤凰不会做这等蠢事,自伤修为。凤族出此下策,想必是为了给天界一个下马威,想能有同天帝谈价的筹码。”
因为,倒不如天帝做个善人,先退一步,投以恩惠。
玉衡说的在理,最重要的是苍玦与南栖的那份情,已不在天界所控范围之内。
苍玦早从八年前起,就彻底变了。
天帝前思后虑,许多问题他也有想到,但经玉衡一提点,便是更为清晰明朗:“天界凤君之位空缺已久,你亲自去请那只纯血凤凰来天界一趟。”
末了,天帝勾起嘴角淡淡道:“此事难得你颇多费心,若纯血凤凰重归于天界。你要几滴心脉血,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被看穿了心思的玉衡跪身:“多谢天帝体谅。”
翌日。
婆娑河的雨停了,雨后的泥土混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择儿起了个大早,同南栖一起吃了早点。南栖的身子还没好透,但因涅槃之后的余力,以及灵赭的帮助,他行动已自如。
他答应了择儿今日要去兔子山,便早早地替择儿挑选好了要出门的新衣衫。择儿异常兴奋,对兔子山的故友思念的不行。他对着镜子,摸了摸南栖帮他梳的发髻,开心地夸道:“爹爹,我今日真好看。”
“早该帮你打理,是爹爹疏忽了。”南栖还想到一事,也是他疏忽了。便是择儿的名字,‘择儿’是小名,还未有大名。
南栖拿来纸笔,在上头写了‘煜择’二字,问择儿认不认识。
择儿只晓得那个‘择’字,却不认得‘煜’字。
“这个字不认得。”择儿老实道,“曾祖母没教我。”
南栖便教了他念法:“以后你的名字,便叫煜择。”
是光耀之意。
“那我还叫择儿吗?”
“自然,煜择是你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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