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之泉内苑的皇帝套房,简洁素雅的房间如今被品种多样形状繁复带着银色蓝色光芒的医疗设备点缀得华丽异常,愈发衬托出病人的绝世容颜。
“莱茵哈特大人,今天感觉好么?” 吉尔菲艾斯把公文放在门边的小桌上,在门边停了一会儿,远远端详着莱茵哈特,才走到床边坐下,很小心地吻了稳病人的微凉的额头。
“热度,好像退下去一点了。”莱茵哈特的眼睛半开半闭,长长的睫毛形成可爱的扇形,在一泓秋水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化学治疗杀死变异细胞的同时带来的体温降低、虚脱、盗汗、恶心,然后是下一轮发烧、内脏出血、意识不清,莱茵哈特便在冰与火的夹缝中辗转轮回,在医疗人员和侍从看来,那是有如地狱一样的生存,但莱茵哈特却始终默默忍受,甚至顽固地拒绝使用能够缓解肉体痛苦的药物:“不必了,感受到痛苦说明朕还活着,而且——”而且用了那个会睡着,万一吉尔菲艾斯过来了就见不到他了。想见吉尔菲艾斯,想让吉尔菲艾斯见到自己——莱茵哈特明白,自身默默忍受煎熬的理由,不是惧怕死亡,而是留恋生命,留恋那个人,以及那个人所在的世界。“如果就这么离开,吉尔菲艾斯会很为难啊,漂亮的红头发一定会愁白的,也许会哭也说不定……我最讨厌看到吉尔菲艾斯难过的样子了。不要!绝对不要!”人的求生意志是比任何处方更为有效的药物,凭借这种意志,卧床几个月以来,莱茵哈特的病情虽然未见起色,却也并没有恶化的迹象。
“今天顺利么?议政会议。”
莱茵哈特挪了挪身子,不安分地打算坐起来,吉尔菲艾斯见状马上扶住病人,顺势坐到莱茵哈特侧后方,从背面把他严严实实地圈住。
“很顺利。大家做了很好的讨论,关于帝国宪法和其他关乎民生民权方面的法案。下个月会商讨帝国下一个财政年度的预算……很枯燥吧。”意识到怀里的人不安地扭动着,吉尔菲艾斯打住了话题,没有提及内阁中对于议政会议彬彬有礼的搪塞态度。
“没有啊,只是觉得吉尔菲艾斯很辛苦……”每天工作到很晚,还要抽空来看自己,晚上更是陪在自己身边,只在沙发上睡上三、四个小时了事。“其实,你不用每天来陪我的。”
“该不会这么快就厌倦我了吧,莱茵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在莱茵哈特耳边轻轻吹气,浑然不顾室内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晚上吃过东西了?”
“有吃……吃过药了。”莱茵哈特努力眨了眨眼。
“你啊……我叫人去准备。”吉尔菲艾斯苦笑着转头向侍从下了指示,而莱茵哈特则心满意足地盼来了这一天的,不用说是由吉尔菲艾斯喂食的,晚饭。
心情很好的缘故,莱茵哈特晚上差不多吃了大半碗粥,一些清淡的小菜,一小个面包,以及饭后水果——
“呐,吉尔菲艾斯,这颗樱桃看上去很可口啊。”惨白的手指捏起一颗鲜红的果实,淘气地在吉尔菲艾斯眼前晃来晃去,“不过吐核很麻烦……”
没有接口,吉尔菲艾斯却顺势将樱桃咬住,略一咀嚼便分离出果肉,再直接以口喂回给莱茵哈特。
“好甜”如愿以偿地吃完了不用吐核的水果,莱茵哈特一脸满足地靠回到吉尔菲艾斯怀里,“让帝国大公作这些杂事,真是对不住呢。”
“我可以为你做一辈子杂事。”吉尔菲艾斯围住他的腰身,浑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
——吉尔菲艾斯回归以来,已经不再介意外人的眼光,曾经刻意隐瞒的情感如火山迸发般宣泄出来,炽热的激情甚至一度让莱茵哈特招架不来。
“没关系么?”记得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接吻,莱茵哈特担心地望着有些陌生的爱人。
“不喜欢?”不以为意地反问,把莱茵哈特抱得更紧,实在的触感让人安心。
安静地摇头,吉尔菲艾斯所作的一切都是令自己喜欢的,是值得珍藏一辈子的记忆。
“那就行了。”吉尔菲艾斯在流肯、奇斯里以及一干医护人员面前再度吻了莱茵哈特,因为充盈在心里的爱告诉他,应该这么做——并不是刻意炫耀,只是为了留下记忆,当彼此不再存在,至少爱情可以长久地停留在记忆的长河里,哪怕只是别人的河流。
喂完水果,又陪着聊了几句,安排莱茵哈特躺下,吉尔菲艾斯才离开皇帝套间,准备与财政及经贸两省讨论促进高科技行业投资计划,却不意在房门口遇上了奥贝斯坦。
“来找陛下?”吉尔菲艾斯警觉地问。莱茵哈特卧床以来,吉尔菲艾斯就下令禁止群臣前来谒见,“陛下需要绝对的静养,公事请交给我处理”,甚至好几次在房门口拦下了不顾禁令的一些高级将领和文官,以至于此后“大公在软禁皇帝”的闲言碎语在狮子之泉不胫而走。
“来找您。”奥贝斯坦望了望吉尔菲艾斯身后合上的门。
“什么事。”吉尔菲艾斯仍是一脸不解,今天的日程里已经没有与尚书商谈这一项,而且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融洽到可以谈论一些琐事的地步。
“我已经请求大公妃来费沙,殿下正在路上。”奥贝斯坦尾随着大公走在长长的过道里。
新帝国迁都以后,莱茵哈特就曾邀请姐姐过来费沙,出于安全的考量,当然也是为了家人可以团聚。但是金发的美丽女性以“习惯了奥丁的平静生活”为由,拒绝了弟弟的好意,莱茵哈特此后也没有执意要求,只是亲自部署了对大公妃的保安力量。时至今日,作为这世上皇帝唯一的血肉之亲,其安全容不得半点差池,请她前来费沙也是势在必行的措施。
“很好。”吉尔菲艾斯不带情感地夸赞,等着对方说下去——奥贝斯坦不会特意跑来汇报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一定还有什么。
“同时来的,还有您的父母。未经您的同意,很抱歉,殿下。”
这才是重点!不过也可以理解,时至今日,作为帝国实际统治者的亲人的安全同样马虎不得,吉尔菲艾斯也不能想象如果恐怖分子以父母为要挟向政府叫板时自己要如何抉择,所以他破天荒地对奥贝斯坦道了谢。
“没事的话,失陪了。”吉尔菲艾斯在会议室门口停下。
“殿下,对帝国的未来作何考虑。”奥贝斯坦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目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吉尔菲艾斯坦荡地答道。等到做完了该做的事,就可以永远陪伴你了,莱茵哈特大人。
“那么,殿下的未来,您有设想过么?”
吉尔菲艾斯想不认识眼前这个认似的望着他,“我的未来自有主张”这样的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殿下近期对于宪政异常热心而急切,这就是您对未来的安排?”奥贝斯坦一脸“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表情。
“那些计划你表示赞成,不是么?”被人点到痛处,吉尔菲艾斯不耐烦地反问。
“不得不承认,不依赖于个人魅力的中集权制是最完美的组织架构,长久而言是这样的。但是罗马不是一天之内建成的,如此急进地实施,与殿下的能力不符。”奥贝斯坦顿了一下,冰冷地问道,“殿下该不会是想在做完了这一切后追随陛下而去吧。”
吉尔菲艾斯不能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默着握紧拳头,将指甲深深刺入手掌。 "
“殿下应该明白,陛下对您的期待。宪政虽然不失为一剂良方,但像只花费三两年的努力就将帝国过渡到那个方面却是痴人说梦。如果,您是那么打算的,那么您也不过如此而已,而且陛下也太没眼光了。”配合自己说话的内容,奥贝斯坦放出一个鄙夷的红色眼神。
“不是!陛下他,他不是那样子的……”吉尔菲艾斯几乎是恼怒地摆了摆手,“没有事的话,我还有会议。”
“那么请您以您的行动证明刚?”奥贝斯坦撇了撇嘴,“为了这个帝国,也为了陛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又想我做什么?
“陛下离世后皇位势必由其血缘之亲继承,但是这种安排怕难服众。所以不妨借鉴吉斯穆特皇帝的例子,不,是必须借鉴。”奥贝斯坦用蛇盯住老鼠的眼神打量着吉尔菲艾斯。
——鲁道夫死后,其长女卡妲娜莉的儿子,年方二十五岁的吉斯穆特登上皇位,在父亲尤希•诺耶•舒达菲公爵的辅佐下君临银河系。
“就是必须有一位强有力的后援人……你,难道你是说?!”吉尔菲艾斯飞速运转的大脑引擎突然失去了动力。
“女皇即位由皇夫辅政是理所当然的事,王朝可以由此而巩固并且延续,大公妃有人照料因而陛下也会放心,从各方面而言这都是最有效率的选择。”奥贝斯坦像数学教师一样推导出他的结论。
吉尔菲艾斯垂下眼神,在沉默中握住胸前的银坠,银河中最美貌的姐弟的容颜交织着在脑中闪过,三人结伴泛舟湖上的青青岁月,女神投来关爱的目光,阳光播撒在身上的温暖触感和莱茵哈特甜腻而清爽的气息,熟悉的感觉让吉尔菲艾斯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记忆之所以宝贵,只因为那是属于自己的记忆,莱茵哈特对于自己是特别的存在,真实的莱茵哈特,爱撒娇,会疑惑,敏感的,纤细的,性感的,温情的,完整的莱茵哈特只存在于自己的生命和记忆里,而自己的全部爱恋,走过了那么多曲折苦难才得尝见的甘甜,因为爱情而重新发现的世界和心灵同样只存在于吉尔菲艾斯自身,想依赖别人施舍的脑中残影延续这所有的一切,原来是很浅薄的想法。
重新抬起的眼也恢复了往日的清澈,对于奥贝斯坦的结论他缓缓道:“尚书阁下,你忽略了人的感情,那,那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有真正感情作基础的婚姻,罗严克拉姆家族的人,无论是谁,都不会接受。但是请您放心,他们会负起责任,以他们的方式。”
Ⅲ
一个半月后,大公妃及吉尔菲艾斯的父母安抵费沙,因为乘客和占据了行李三分之二的珍贵兰花都经受不起高速航行的冲击,行程时间比通常来得更长一些,但是,对于经受干旱折磨的人来说,姗姗而来的甘霖愈发显得珍贵。
安尼罗洁的到来对于吉尔菲艾斯而言无疑是某种解脱——终于有人可以在他处理公务的时候照顾莱茵哈特,虽然陪伴后者是他一天中精神最为放松的时刻,但与精神二元的肉体还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当然大公妃所给予的帮助不只是充当优秀的家庭看护,更多的还在于精神层面的支撑。
与安尼罗杰上一次的直接见面,还是4年以前“第二次诸神的黄昏”出发前,与莱茵哈特一同前往佛洛依丁山庄向其辞别。
屋后的庭院夕阳绚烂,帝国地位最高的三人在入画的背景中怡然享用下午茶。
“莱茵哈特,你好像胖了。”安尼罗洁细细端详正捧着热可可的全银河的霸主。
“有么,可是这一段工作都很忙啊。”接下来会更忙,所以吉尔菲艾斯才提议抽空来看看姐姐。
“那是因为齐格把你照顾得太好了。”安尼罗洁转脸来笑吟吟地问道,“莱茵哈特有对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吉尔菲艾斯虽然很想如实告之,但是估计到爱人脆弱的脸皮,便赶忙道,“没有没有,莱茵哈特一直很体贴我。”
话一出口,才发现爱人的脸仍然烧成了夕阳的颜色。
因为晚上必须赶回,晚餐比较简单,只是女主人亲自下出做的小牛肉配西兰花,外加比杀死两人的洋葱派,不过也足以令客人食指大动。
用过咖啡,安尼罗洁将这世上唯二的亲人送到门口,“齐格,别把莱茵哈特宠上天了;莱茵哈特也是,不要太任性,凡是要多为对方着想,否则会把齐格吓跑的。”俨然是母亲叮嘱嫁出去的女儿的口吻。
“不会不会。如果对莱茵哈特的每次任性都斤斤计较的话,我早就去上吊了。”这一位则完全是年轻的丈夫在无原则地袒护自己的新婚妻子。
“吉尔菲艾斯也有任性的时候啊,姐姐也不说他,偏心。”怎么听都是沉醉于婚姻甜蜜期的人才会有的恃宠生骄。
......
昔日的欢笑记忆仍未退色,再见时却没了重温的心情。
在到达的当天晚上,确定了莱茵哈特已经入睡之后,他的两位守护天使在皇帝套房的会客室里低声交谈。
“感谢您能过来,让您长途跋涉,很抱歉。”对着不久后将要效忠的对象,吉尔菲艾斯恭敬地表示。
“该道谢的是我们,齐格。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感谢你。”安尼罗洁的表情让她高雅的紫衣染上了忧郁的色彩。
“我做了该做的事而已。”于公于私都是这样,那甚至不仅是一种“应该”,而是他自身的需要。
瞥了一眼通向皇帝卧室的门,安尼罗洁放低了声音:“我是在替莱茵哈特向你道谢,这种话他说不出口吧。”
“他说过了。”吉尔菲艾斯并不期待感谢之词,反倒是莱茵哈特微嗔着笑自己刻板这样的话会让他安心许多。
“是么!是么……”自认深谙弟弟性格的安尼罗洁惊叹着,身为女性的直觉让她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莱茵哈特最需要、最信任、最留恋的人已经不再是自己,从很早以前就不再是了。有一点失落,更多的是欣慰,最终却化为了感伤——曾告诉莱茵哈特,不要忘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与其失去后悔恨还不如好好珍惜,但好好珍惜竟也意味着注定要经历的痛苦,安尼罗杰仿佛听到了胸中冰块碎裂的声音。不行,她暗暗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溃决的时候,因为希望还没有终结,她与这个世界的连线依然存在并且需要她来维系,于是她问,“也许你们不需要,但请让我为你们做些什么。”
与莱茵哈特有着不相上下美貌的人,看似柔软的躯体里流淌的血与莱茵哈特是一样的,深知这一点的吉尔菲艾斯很坦白地表示:“的确,我们对您有所请求,有些事,只有您能做到。”
Ⅳ
敏感的政治观察家注意到,在新帝国历005年10月下旬,也就是大公妃到达费沙后,大公妃与大公迅速达成了某种默契,并且将这种默契渐渐在形式上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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