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达麦亚愣了半晌,又重重坐下,因为不得不承认,奥贝斯坦的方案的确是最具效率而正确无比的。
于是,从二十时到二十二时之间,皇宫卫队在克斯拉的指挥下,陆续射杀、逮捕了十余名入侵者,这当中包括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维利。而奥贝斯坦则如他所承诺的,将最后的歹徒引到了他自己所在的套间。所以,进入皇帝病室的提督行列里并没有军务尚书灰白的身影。
屋内,之前的治疗仪器和防护罩已经被撤除,房间因而显得尤为空阔。穿白褂的医护组成员还留在房内,他们站成两排分列在病床侧后方,神情肃穆,眼目低垂。
皇帝唯一的血肉之亲,一袭黑裙的格里华德大公妃坐在病床左侧。她那可与皇帝媲美的金发被高高盘起,堆在头顶,仿佛天然的皇冠,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如她项间的珍珠项链。
吉尔菲艾斯大公站在床头另一侧,英俊的脸庞上并不流露任何表情,但是,那一头敛艳的红发却是提督们看过的最悲伤的颜色。
皇帝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发灰,精神却不错的样子,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半靠在床背上。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并不是皇帝病情有所好转,只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罢了。
皇帝逐一扫视他的臣子,似乎要用目光把那些面容永远铭刻在心里一样,然后,他发现心中的影像少了些什么:“朕没有看到奥贝斯坦。”
“军务尚书目前正在处理十万火急的事。”米达麦亚踌躇着说道,没有如实禀报奥贝斯坦因为地球教徒的最后疯狂而被炸伤目前正在接受紧急治疗的事实。
“那个男人总是有正当的理由啊。”皇帝认真抱怨的口气让人产生误解,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明媚日子。
转过头,皇帝恢复了日常的口气,对着马林道夫小姐说:“朕下面的话,由首席秘书官负责记录。”
希尔德从文官的行列中站了出来,用最大的自制力保持了平静而优雅的风度。
“朕将皇位传于——朕的姐姐,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现在该说是皇帝陛下了。”
莱茵哈特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却给了在场者以最大的冲击。一些人甚至悄悄望向一边的吉尔菲艾斯,力图在那透明面具的背后寻找蛛丝马迹,但是却失望地(其实是不出意料地)发现吉尔菲艾斯并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专心聆听莱茵哈特的每一句话。
“新皇心底仁慈,性格坚毅,相信一定是你们可以全力效忠的优秀君主。”
安妮罗洁从座位上起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帝国今后就拜托各位了。”
“啊!”“呃。”
众臣在那张与莱茵哈特有着不相上下美貌的脸孔上看到与前者不相上下的威严神态,纷纷低头向新皇致敬。
莱茵哈特会意地微微点头,继续道:“加封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为辅政亲王,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这道御令明确了吉尔菲艾斯作为帝国实际统治者的地位,在场的人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奈特哈尔·缪拉、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艾伦斯特·冯·艾齐纳哈以及伍尔利·克斯拉等六人晋升为帝国元帅,当然,这要由新皇来任命。”
“王朝的统治者未必是世上最强大的人,但必须是可以让世上最多的人得到幸福的人。以此为前提,要实行立宪制或者其他的,全由新皇依据现实来决定吧。”
莱茵哈特对将来的安排,尤其是对帝国走向的意见,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感到极大的冲击,戎马一生的金发霸主在人生的最后一幕不是带着征服者的铁甲出场,而是换上了拯救者的洁白长袍。但是,奇怪的是,在场的人中没有谁会对这种变化感到意外,因为他身边的两个人其实早就在慢慢编织这件衣服,并且让莱茵哈特最终乐意地换上。同样没有人觉得莱茵哈特的政治遗嘱过于软弱,反而从那中间看到了只有王者才能具备的开放胸怀和自信。正如梅克林格在他的回忆录中所写到的,“莱茵哈特皇帝,即使在病榻上度过的最后时刻,始终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开国皇帝,他的意志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退,正是这样,才会让在场者的感性发生动摇”。当然,这位接替遭遇地球教炸弹恐怖袭击而去世的奥贝斯坦担任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任军务尚书的“艺术家提督”的记载未免臆断,因为莱茵哈特皇帝的最后时刻的详细情形,他并没有看见。
宣布完一系列的重要事项,莱茵哈特缓缓闭上眼睛。
“陛下只是睡着了。”医疗组组长施塔尔博士对关切地注视着病人的众臣解释着。
“你们退下吧。”安妮罗洁发布了被宣布为女皇以来的第一条命令。
众人鱼贯而出,安静而迅速。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安妮罗洁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病人放平,盖好被子,和大部分医护人员陆续退了出去,留下的只有守在床边的吉尔菲艾斯以及远远站在一边的施塔尔和艾密尔。
莱茵哈特再度醒来,已经是这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
“吉尔菲艾斯。”最放不下的,其实是这个人。
“我在这里。”轻轻抓起永远不想放开的手,放在唇边反复吻着。
“对不起,大概还是要留下你一个人了。”如果可以,多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别那么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姐姐,还有帝国……”不需要说出来的吧,吉尔非艾斯的话,一定会照顾好这些的。
“我知道了。”不需要说出来的,因为我大概只剩下那些了。
“你自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莱茵哈特突然变得强硬,因为这件事,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我,我会的。”吉尔菲艾斯牵着冰凉的手,放到自己灼热的胸口,让有力的心跳许下一个誓言。
“吉尔菲艾斯,这么长时间以来,谢谢你。”莱茵哈特微笑着,眼中流过爱的小溪。
艰辛的时世中有你等着我,荆棘和乱石之地有你和我同行,我们一起去感受、去面对,我们结成伴侣,然后满怀希望地去生活。真的,谢谢你。
“那是我想说的,莱茵哈特。”吉尔菲艾斯俯下身,在莱茵哈特耳边说道。
你为我所做的,不是送上石竹和丁香,不是带来爱情的蜜糖。你用你的手去战斗,去冲刷,去与这险恶的世道为敌。真的,谢谢你。
“呐,吉尔菲艾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莱茵哈特伸手抚上吉尔菲艾斯的头发。
“嗯。”永远不会忘记,流金的岁月。
“我们迷了路,天又冷。吉尔菲艾斯把仅有的一条围巾给了我,还紧紧抱着我。”莱茵哈特努力回忆着,幻想着并不存在的真实。
“啊,那天真的很冷,不过星星却意外地漂亮。”吉尔菲艾斯沉醉到对方编织的幻梦当中,因为他不想打破莱茵哈特最后的梦,甚至,他希望这个梦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他们忘记彼此。
“可是,吉尔菲艾斯,好冷。”莱茵哈特打了个哆嗦。
“稍等一会儿。”吉尔菲艾斯把莱茵哈特轻轻抱到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怀中的黄金有翼狮子飞驰而去,“现在暖和了?”
“嗯……吉尔菲艾斯,那个,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吧。你会一直戴着的,是吗?”莱茵哈特的脸贴在吉尔菲艾斯的胸前某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上。
“会的。”吉尔菲艾斯的声音有些发闷,“莱茵哈特,还有东西给你。”
吉尔菲艾斯从怀中摸出一份叠好的文书,仔细地展开,生怕纸张展开的响动惊扰到怀里的爱人。
“是什么。”莱茵哈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我们的结婚文书。很抱歉,拖到现在。”本应在圣诞节期间拿出来的,但是时局的剧烈动荡让吉尔菲艾斯犹豫了。
“呵呵,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莱茵哈特努力直起身子,接过吉尔菲艾斯递来的笔,签署了这一生中的最后一份文件,“但是,需要两位证明人吧。”
吉尔菲艾斯签完字后,莱茵哈特这么问道,这可是至关重要的文件,绝对要保证它的效力。
“博士,艾密尔,请帮一下忙。”吉尔菲艾斯转脸示意站在一边的两人。
莱茵哈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签署好文件,那神情仿佛是在检阅一支舰队:“这样就可以了么?”
“我明天会拿去司法部备案。虽然法律要求是双方共同去的,但是,我想这一点还是可以通融的。”吉尔菲艾斯肯定地答道。
“呵呵,你滥用职权,亲王殿下。”莱茵哈特用这种方式认可了对方的回答,“呐,吉尔菲艾斯,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
“我的父亲一生碌碌无为,没有什么成功,也没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失败。”
“莱茵哈特大人,还是这么毒舌呢。”吉尔菲艾斯的笑容有点发苦。
“可是哪,他却做对了一件事,只有一件事……他在酒精里挥霍了不多的财产,不得不把祖居卖掉,然后……然后搬到了奥丁的莱顿镇。在那里,那是春天……我……”
很多年后,吉尔菲艾斯都想不起当时自己说了什么,相对的,另一个声音却深入骨血,让他没齿不忘。
“吉尔菲艾斯……如果得到了宇宙,我们……”
新帝国历006年5月21日零点三十七分,皇帝病室的门开了。
帝国大公,现在已经是辅政亲王的齐格飞·吉尔菲艾斯从里面缓步走出。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安妮罗洁皇帝面前,俯身鞠躬,行吻手礼。
那个时候,安妮罗洁分明感到,自己的手背被什么东西打湿了。
第二十四章 最终章
Epilogue amazing grace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T'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
And grace my fear relieved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
The hour I first believed.
Through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
We have already come
T'was grace that brought us safe thus far
And grace will lead us home.
When we've been there ten thousand years
Bright shining as the sun;
We've no less days to sing God's praise
Than when we first begun.
Ⅰ
新帝国历023年1月14日,罗严克拉姆帝国大公、辅政亲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殿下的45岁生日。这一天,宇宙间最具威望与权势的帝国辅政亲王,以其一贯的简单风格,拒绝了内务省的一切庆祝典礼,只是向皇帝告了两小时的假。在这难得的假期,吉尔菲艾斯早早出门后所去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位于狮子之泉西南角的先贤祠。
那个地方,在设计者的最初构想中应该只是轻松愉快的皇家花园,然而,自从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墓石在此安放后,一块块墓碑陆续在那周围安家,轻松愉快的调子便逐步被肃穆和凝重所取代,成为很多人心目中的圣地。
不是任何去者的纪念日,这个寒冬之日的先贤祠犹见清冷。平静的天空有几羽白鸽荡漾,风休憩在一万尺的高空,清冽的阳光在松柏林和大理石墓碑间逡巡游弋,把早晨装点得宁静而闪烁。信步走过一排排墓碑,吉尔菲艾斯觉得仿佛在穿越时间的长廊。
墓碑的排列并不依据官位阶级,只是单纯根据去世的时间,以莱茵哈特皇帝之墓为轴心,向各个方向延展的墓碑众星拱月,让帝国第一位皇帝在那个世界也足以成为众人仰望拥戴的领袖。
因为这种安排,在新帝国历022年12月之后进入先贤祠,首先看到的就是帝国退役元帅、前国务尚书渥夫根·米达麦亚的墓碑。米达麦亚在莱茵哈特皇帝去世后的第二年接替退休的马林道夫伯爵成为国务尚书,以内阁首领之姿辅佐内政,直到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走过了15年的漫长岁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米达麦亚与掌握帝国实权的吉尔菲艾斯殿下的关系只限于礼貌水准的融洽。甚至有谣言说,安排米达麦亚转任国务尚书是旨在解除其兵权,因为疾风之狼对于吉尔菲艾斯的辅政地位相当不满。然而没有根据的流言逐步因为时间而淡去,在米达麦亚正直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因为个人成见而影响到他对王朝的忠诚,而吉尔菲艾斯亦在米达麦亚葬礼时动情地表示,国务尚书英年早逝是帝国的极大损失,我们需要用更多的时间以及更大的努力,才能弥补缺少了米达麦亚元帅的巨大空隙。在故人墓前,吉尔菲艾斯暗自轻声叹息,一旁的亲卫队长则向米达麦亚的墓碑行了军礼。
再过去,穿过一片雪松,可以看到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的墓碑。瓦列早年曾任为吉尔菲艾斯评定边境星域的副手,一直深受后者信任,在莱茵哈特皇帝去世后,历任“三元帅城”要塞司令、统帅本部第一长官、奥丁总督直至帝国统帅本部总长。比之战场上的成绩,瓦列的审时度势让他在管理者的岗位上表现得更为出色。然而,令人瞠目的是,在残酷战争和动荡中得以存活下来的将领却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而不幸殒命,吉尔菲艾斯轻抚友人的墓碑,感叹命运之无常。
继续向前,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奥斯卡·冯·罗严塔尔的墓碑孤傲挺立。自莱茵哈特大帝以下,所有高官的墓碑都没有墓志铭,只是镌刻了姓名、生卒年月等简单信息,唯有罗严塔尔的墓碑上写了“因剑而生,因剑而亡”的字句,让这块墓碑犹显另类。
“罗严塔尔元帅至今被认为是帝国的叛臣,你一定怨恨我了,非尼克斯。”吉尔菲艾斯转脸问他的亲卫队张非尼克斯·米达麦亚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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