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贵府管家说,殿下向来睡眠不好,陛下还特意让人打造了有活血安神之效的龙血木浴桶。就算今日大皇子真的窒息而死,殿下也可以说自己不识药性,只是想服食文殊兰助眠,却没想到误沾了些药粉到大皇子衣裳上,对不对?”
慢条斯理的叙述完,他便好整以待,幽深凤目一错不错的盯着那少年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在北疆大营审问最凶狠野蛮的俘虏时,也极少有人能逃过他这种无形中针锋冷芒的碾压与胁迫。
令卫昭颇感意外的是,眼前这小太子竟能毫无畏避与他对视将近一盏茶功夫,虽然目光楚楚可怜了些,教人不由又联想到垂死挣扎的小狼崽。内心明明恐惧害怕到了极致,却还要呲着一口小奶牙,挥舞着不怎么锋利的小狼爪,来吓退明显实力高于它的敌人。
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虚张声势实在毫无威慑力,最多拖延片刻时间罢了。
如今物证确凿,他想不出小太子还能有什么伎俩为自己辩解。
“殿下不愿交出解药也没关系。解药的药引虽难找了些,太医院那么多人,总有一日会配出来的。可这桩案子,臣绝对不会让他糊里糊涂的结案,证人可以挖地三尺的找,太子府可以请旨去搜。臣的手段,殿下也当有所耳闻罢。”
那张冷若冰霜深邃俊朗的面孔又逼近一分,钳在肩头的铁掌亦刻意加重力道,细细密密的痛不断从骨缝里溢出。
“孤不知什么文殊兰……也不知卫侯在说什么。”空气沉寂了良久,少年终于松齿,语气平静的道。羽睫颤动间,藏在幽谧处的那两片眸光霎时如同坠了满天星子般,漾起粼粼縠皱。
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当多纯良无辜。
卫昭皱眉,还欲再逼问,对面少年却突然呼吸急促,五官痛苦扭曲,微弱的呻.吟两声后,往前一栽,整个人都软倒在了他怀里。卫昭一愣,低头一看,胸前衣襟上已染满乌黑血迹——是从穆允口角流出来的。
怎会这样?
文殊兰不是对普通人伤害不大么?
“侯爷!侯爷!”
周深接到急报,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推门就闯了进来:“大皇子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子病情有变,章太医有重要的事要向侯爷禀报……啊!”
望着眼前情景,周深惊讶的张大嘴巴,老脸一僵。
他看到了什么!
他家侯爷竟、竟然把太子殿下给打吐血了!!
不是说好不公报私仇的吗!!!
卫昭也没料到周深竟然直接闯了进来,两双眼睛无声对望一阵,卫昭拧眉吩咐:“先把门关上。”
“哦是!”周深一阵手忙脚乱,心想,是得赶紧关上,要是让太子府的那个胖子看到,恐怕要一嗓子嚎叫到明天,惊醒老夫人就不妙了。侯爷也真的是,怎么下手如此没轻没重。
卫昭将人打横抱起,重新塞回被窝里,让周深速传太医过来照看。少年肩头明黄衣料软滑的如水一般,随着他动作滑落下去,露出内里一片莹白肌肤,及印在肌肤上的两个乌青指印。
周深心情刚平复了一些,见状,老脸再次僵住。
老天爷,他家侯爷到底对太子做了什么!
……
太医很快战战兢兢赶到,把过脉,忽“咦”了声,神色古怪的道:“这……怎么可能。”
“敢问侯爷,太子殿下换下的衣袍可曾留着?老朽想再瞧瞧。”
卫昭点头,吩咐周深去取。太医捧着被酒水洇湿的那块衣料反复嗅闻,一握拳头,猛然顿悟道:“原来如此!”
“侯爷,这衣袍上除了文殊兰,还沾着另一种药物啊。”
太医目光激动,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之前都怪下官疏忽,竟没察觉出来。这药并非毒药,而是一种大补之药,名麟胆,与文殊兰的味道极相似,是专给那些有不足之症之人服的,可增益气血,强健心脉。但于血热者而言却是虎狼之药,轻则气血冲逆,重则经脉爆裂啊。”
“太子殿下有血热之症,这事儿整个太医院都知道的,陛下还特意命人打造了能平衡血气的龙血木浴桶,帮助太子睡眠。平日里下臣等问脉用药也都是慎之又慎,断不敢用任何热性补药。何况是麟胆这种热中大补呢。太子殿下大约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吐血昏迷的。”
若剂量再多一点,小太子此刻怕就要横尸定北侯府了啊。
“好险,真是好险。”
太医惊魂甫定的感叹。
“……”
卫昭好一阵默然。这番药理说明,怎听着这般耳熟。同样是只对一人有好处,于另一人而言却是催命毒药。但由于剂量控制的恰到好处,两方又“侥幸”的平安无事。
文殊兰如此。
麟胆亦如此。
……
同一时间,大皇子府也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一直安安静静昏迷的大皇子不知着了哪门子邪,突然浑身燥热,自己扒光了自己所有衣裳,还极度饥渴的喊着要吃冰。
章太医头发都快薅秃了,终于盼来卫昭。
“都怪下臣疏忽,竟没发现大皇子还服了麟胆,如今两药相冲,麟胆的补气散不出来,大皇子才会如此难受啊。”
卫昭叹了口气,只问:“可有法子纾解?”
“除非找到金蛇胆,解了文殊兰的药性。”
月色透窗而入。卫昭转身背对他,半阖上眼,衣摆迎风而动,修美仪容沉浸在一片银白清辉中,电光火石间,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拿定主意,吩咐:“那就麻烦老太医帮忙散个消息。”
“大皇子深夜毒发,命在旦夕,若无解药,恐怕撑不到明天太阳出来。”
章太医听得心惊胆战,冷汗连连。
心想,这定北侯不愧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诅咒起皇子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enenenenen,狮虎已经食髓知味了,离心动还远吗。
第13章 引蛇
卫昭一离开,高吉利就轻手轻脚的猫进卧房内:“殿下,快起来吃夜宵了。”
新鲜出炉的绿豆糕,他特意包了三层油纸,藏在怀里带进来的,还十分热乎。
床帐后,正专心“昏迷”的穆允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先懒洋洋伸了个懒腰,才打着哈欠坐了起来,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高吉利借着烛火上下瞄了眼,确定殿下全须全尾,没被定北侯公报私仇,才暗松了口气,忙抖开披风将自己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严严实实的裹住,心疼道:“饿坏了吧?”
都怪那个叫什么周深的,又婆妈又死心眼,死守着卧房不走,他费老大劲儿才把人骗到了后厨去煎药。
少年点头,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绿豆糕,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啃着。落在高吉利眼里,活像个雨天迷路、流落街头、好几天都没吃饭的小野猫。说不出的弱小可怜。
高吉利不争气的眼睛一红。
穆允奇怪道:“你哭什么?”
高吉利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奴才心疼殿下。”
为了击破敌人的阴谋,不惜铤而走险,自己给自己投毒,事后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落入了死对头定北侯的魔爪中。翻遍史书只怕都找不到这样可怜的太子。
穆允倒丝毫不觉得自己可怜,反倒有些可怜他那个还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大哥。
他就算磕十倍百倍的毒,最多吐几口血罢了。
他那可怜的大哥,除了心悸症,恐怕又要落下一个失眠多梦的病根了。
烛影投在床帐上,恰遮住少年半张如玉侧颜。昏暗中,少年嘴角轻轻一勾,心情十分美妙的啃完了第二块绿豆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就一起玩儿狠啊。
穆允心满意足的开始啃第三块绿豆糕。等周深端着新熬好的汤药回来,看到走时还很干净、此刻却平白无故多了几点豆绿残渣的地面,一时怀疑府里是闹老鼠了。
改日得让后街卖老鼠药的王大进府来好好扫撒一番才好啊。
现在的小老鼠,真是越来越鼠胆包天了!
……
当东方一线鱼肚白将黑沉沉的天幕撕裂第一道口子,一道人影悄摸摸出现在街道拐角处,探头探脑的望向不远处的大皇子府。
府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家仆在惫懒的打盹儿,并不像街里街坊传的那样,有凶神恶煞的北疆骑兵看守。
王阿斗激动的握紧小拳拳。老大情报有误啊,他得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免得这件肥差被其他人给抢了。
毕竟太平之年,百姓们生活富裕了,心底也格外善良,遇着讨饭的都愿意多施舍些米啊面的,反正囤着也是长虫。搞得他们乞丐这行水涨船高,竞争越来越激烈,要是业绩完成不好,可能直接被严厉无情的老大开除丐籍。
他本月定额任务已经完成,若再顺利拿下这一单,说不准能冲一冲第一名,得到两条腊肉的奖励。那可是老大家自制的野生黑猪腊肉,吃过的人都说香。
仿佛已看到香喷喷的腊肉在前方向他挥舞小手,王阿斗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番,猫着腰贴着墙根,动作灵敏的朝大皇子府靠近。
两个家丁一个赛一个睡得香甜,果然毫无察觉。王阿斗轻手轻脚的摸到府门前,四下一瞄,确定没人发现自己,便探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搁到门口最显眼的石狮子上,并贴心的压了张纸条。
四舍五入,他也是进过皇子府的人啦,回去至少能吹半年。
王阿斗踌躇满志的哼着小曲儿,正要循着来时路线撤退,冷不防眼前一黑,人已被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套进麻袋里。
“侯爷,人逮到了。”
隔着麻袋,王阿斗听到有人声音响亮的道。
直到被五花大绑的丢进一间陌生房间,王阿斗还有些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但他知道,这月业绩考核,他是吃不到老大亲自腌制的黑猪肉了。
王阿斗瑟瑟发抖的抬头,首先望到一张十分宽大的书案,用顶好的不知名木头制成,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着个人,也就二十七八的年纪,穿一领绣着精致麒麟纹的银白箭袍,仪容修美,目光幽寒,不怒自威。
一个腰间挂着刀的士兵将他搁在石狮子上的木盒子和纸条呈了上来,那人眼神漫然的扫了眼,便伸出两根修长手指,不紧不慢的敲着案面:“谁让你送来的?”
不知为何,敲案的那两根手指明明动作很优雅,力道很轻柔,王阿斗却隐隐觉得若那手指此刻敲的是自己脑袋,一戳一个血窟窿是绝不成问题的。
“没、没人让我送,是小的自己想送的。”
自己的一切都是老大给的,没有老大,没有那张戳着小红章的入帮文契,自己的一生该多么黯淡无光。本着对老大的绝对忠诚,王阿斗决定独自揽下所有罪名。
然而,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男子却笑了声,丝毫没有被他忠贞报主的壮烈行为所感动。
王阿斗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给本侯读读,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卫昭随手夹起那张纸条,丢到了王阿斗面前,语气堪称和善温柔。
王阿斗望着那张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飘落到自己膝前的纸条,人格再次受到暴击。
他只顾着忠心护老大,却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不识字!
“不肯读?”卫昭挑了挑眉:“那本朝律例条文总该知道吧。你可知偷盗该当何罪?”
卫昭点了点那木盒子:“这盒子里装的东西,至少值一千金,你一个讨饭为生的小乞丐,不是偷的,难道是抢的?”
王阿斗张大嘴巴。
一、一千金,他业绩最好的时候也就为老大赚了五两银子,整整五千枚铜钱,十个罐子都塞不下。一千金,他有点想象不出那得多少钱。
这时,章太医神色激动的从后堂转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样黑乎乎的物什:“侯爷,真的是金蛇胆,专克文殊兰的金蛇胆,大皇子的毒可以解了!”
王阿斗隐约觉得自己和什么极危险的东西扯上了关系。
就听那位年轻的侯爷道:“没错。大皇子中毒昏迷,危在旦夕,而你送来的东西恰好能解大皇子的毒,纸条上还清楚的写明了用法用量。本侯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你就是那下毒之人。谋害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主谋者要处千刀万剐之刑,王阿斗,你还不招?”
王阿斗身子一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靠近大皇子府的那一刻,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登时冷汗透背,有些茫然的道:“招,小的全招。”
据王阿斗交代,纸条、盒子、以及盒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的老大,一个叫做张大旺的乞丐头头吩咐他送来的。张大旺是个颇有野心的乞丐,眼瞧着丐帮队伍日益壮大,帮内成员已不仅仅满足于基本的温饱需求,对生活水平的要求日益提高,就利用丐帮走街串巷无孔不入的天然优势,积极拓展出许多分支业务,如打探消息、给老太太跑腿送信、替妻子给在外做工的丈夫送饭等。反正都要去讨饭,顺路多挣两个铜板,何乐不为。
王阿斗手脚麻利嘴又甜,办事机灵,平日里深得张大旺喜欢。昨天夜里正在睡觉,突然被张大旺捞了起来,说是有重要任务要交给他办。
“老大说事情很棘手,需要去大皇子府送样东西,必须天亮前办妥。皇子府嘛,肯定守卫森严,搞不好要掉脑袋的。老大起初不想接这桩生意,但对方出手实在太阔绰了,二话不说就先交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两。老大就问我愿不愿意干。”
卫昭问:“你可知那主顾的身份?”
王阿斗摇头:“像这种大主顾,都是老大亲自谈的。”
卫昭摆手,让人将王阿斗带下去,又吩咐两名亲兵去拘拿张大旺。
和小弟王阿斗相比,身为一帮之主的张大旺显得十分识趣。
“侯爷英明,侯爷神武,就算侯爷不开口,小的也打算主动投案的。那臭道士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怪小人被那一百两银子蒙蔽了双眼,才鬼迷心窍接了这种显然不正当的生意,让阿斗涉险。阿斗三岁丧父,五岁丧母,打六岁时就跟着我了,是个可怜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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