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舒盯着桌上两杯凉咖啡看了一会儿。
“你手里消息多,帮我再查查,尤其是我爸和我大哥在这上面的关注度。我放下有段时间了,但最近怀疑,我妈有可能……还活着。”
另一头,江万翎埋头走路,丝毫不顾身后恒定速度缓行跟着的车,罗靳星叫过他一次,江万翎没上车。
两分钟后,江万翎突然一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巷子。这里已经不是繁华地带,这种小巷子很多,算不上狭窄,但不够行车。
知道他这是有心甩开自己,罗靳星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泊车在路边,下车徒步跟了上去。
江万翎态度很硬。两人之间虽有点火药味,但罗靳星到底不能让自己的未婚夫一人徒步离开,就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其实江万翎这样的身份,手指动一动家里就会来车接。可两人心照不宣地一个没提,一个没问。
转过两个路口,前方出现两个流里流气的Alpha。这种小路里会有流氓,但大多人不往里钻,也就不会碰上。江万翎慢下脚步,皱起眉头。
两个流氓体格头高大,正凑在一起‘吹气球’。大概有点上头,脸上的表情有点飘,眼神也是。他们的骤然停在江万翎身上,只觉得陋巷中走进一只迷路的鹤,整个人像在发光似的。二人低声说起话,目光轻佻直接。江万翎走得近了,很快闻到他们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胃里顿时恶心油腻。
他低着头,只想尽快走过这二人身边,越近却也越不安。这种小路,要不是因为跟罗靳星较真,他根本就不会走。
两个Alpha察觉到江万翎的无动于衷,暧昧地问道:“Beta?”
另一个笑起来:“那更好,省掉许多麻烦。”
这话里意思很明显。江万翎面上镇定,脚步却越发慢,神色越发警惕起来,右手不自觉摸上终端。
罗靳星还跟着吗?
如果没跟着,他麻烦就大了,他应该回头确认一眼。但如果跟着,回头就等于低头,是有求于他。江万翎不愿有求于他。
他走近了,那两个流氓果然从靠着的墙上直起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压制信息素席卷而来,是熟悉而浓烈的威士忌味。
两个Alpha面色徒然一变,强大的压制性让他们服从本能,瞬间低下头来。
身后一声低沉的怒喝:“滚!”
他顿时浑身紧绷。
两个流氓根本不不知道这Alpha从哪儿冒出来的,立刻转身跑了。江万翎还站在原地,他有点腿软。
空气里的信息素太过强烈霸道,以至于他虽是Beta,都能感觉到那种压制力。
但他腿软却不是因为信息素。他狠狠在心里骂自己不争气,强忍着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早就该叫车了,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理,一路走了半小时。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罗靳星大概这次是真的走了。
他有点累,在一棵大树下缓缓停住,接着慢慢坐下,抱住膝盖。
风吹过大树,树叶簌簌地响,风中有淡淡的酒气。
“脾气发够了吗?”
江万翎抬起头,那一秒的表情几乎有点愣。罗靳星靠在树旁,叼着根没点的烟,眼睛看着远处,没有看他。
“为什么跟着我?”江万翎立刻调整自己的表情。
“看你什么时候想起自己忘在我这的东西。”罗靳星神色淡淡,还是不愿看他,手却从口袋里掏出在他面前展开。
他手心里是一枚银色的戒指,正是上午吵架时他扔在地上的。当时罗靳星让他自己捡起来,他没捡,现在这枚戒指好好躺在他手心里,递到他面前。
“回到江家被看到手上没戒指,你这出跟我恩爱的戏就演不下去了吧?不过你今后在我们面前就用不着演戏了。”罗靳星复杂地笑了一下,将戒指放到他手里,“好好拿着。前面就是江家,不送。”
罗靳星再半句废话也没有,给过戒指后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江万翎手里攥着那枚戒指起身:“罗靳星!”
罗靳星停下,微微侧身,脸上没太多表情。
“你会对婚姻忠诚吗?”江万翎难得认真地看他。
罗靳星低下头,燃了那根没点的烟。两三秒的沉默,直到他呼出一口白烟。他的神色并不温柔,江万翎手心出了汗,害怕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
“会。不论有怎样荒诞的开始,或怎样强烈的目的,婚姻就是婚姻,代表着责任与忠诚。”罗靳星站在冷光里,有着军人特有的挺拔姿态。
江万翎神色微动,上前半步,罗靳星却抬眸杀进他眼里:“你说不满意我给的,那么从一开始就只有忠诚和责任的婚姻,就是你想要的吗?江公子?”
罗靳星的话阻止了江万翎的脚步,也阻止了他本该问的话。他几乎就要问出口,那个Omega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有联系吗?为什么想给他用‘冷却’?是不是嫌他是Beta?
罗靳星也不是真的要等他回答,他转过身,身后拖着长而黑的影子。
罗靳星到家时罗望舒正躺在沙发上打盹,两条修长的叉搭在沙发扶手上,有点昏昏欲睡。罗靳星换过鞋,随手扯松领带,路过时顺手拎起毯子,盖到罗望舒的肚皮上。
罗望舒却立马清醒了,猛地坐起身叫了声大哥,就像专程等他睡着了似的。
“嗯?”罗靳星漫不经心。
“嫂子呢?”
“送回去了。”
感觉到他兴致不高,罗望舒趴在沙发背上:“大哥,你怎么了?”
“我头疼。”罗靳星在他面前毫不掩饰。
罗望舒说让他过去,给他按一按。
“我说头疼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还是坐过去,任由罗望舒站在身后给他按了按脑袋。别说,手法还挺不错,按摩得他有点犯困。
下一秒罗望舒提了提他的精神:“我有个事问你啊。”
“问就问,跟我见什么外?”
“你说不见外的啊?”罗望舒单刀直入,“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Omega了?”
“说这种埋汰话,谁跟你编排我?”罗靳星作势要打他屁股。
“我认真的。”罗望舒用力在他太阳穴上拧一下,顿时把罗靳星疼得吸气,“嫂子的意思。”
“江万翎的意思?”
罗望舒这才坐下,将他们下午的对话委婉地跟罗靳星说了。只是当时江万翎喝了酒,神色中颇有点落寞失意,这点他没有跟罗靳星提,他知道江万翎是个骄傲的人,和他一样。
罗靳星面色猛地一沉:“哪儿传出来的流言?”
“流言?”罗望舒歪了歪头,“你这边怎么说?”
“我说什么?”大概是累了一天,罗靳星不再压着脾气,当兵的悍匪气一下就出来了,“我单身了快两年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外面还有个Omega?哪个Omega?”
罗望舒被宠惯了,顿时不乐意:“你跟我凶什么!”
罗靳星有点暴躁地把他拉到腿上坐着,像小时候哄弟弟似地顺他的背,但心思明显不在他这儿,道歉也不真诚。
“江万翎真跟你这么说?”
“什么江万翎,那是你老婆!”罗望舒被安抚好,这才谆谆诱导,“天下没有空穴来风,你再仔细想想?”
罗靳星果然想了半晌,似乎还真的想到什么:“他说他觉得我外面有Omega?怪不得他今天问我那样的话。”
“他问你什么了?”
罗靳星遂把送江万翎回家路上的事告诉他。
罗望舒懒洋洋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大哥呐,你也有今天?我懒得说你。”
罗靳星颠了两下腿:“行了,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管,我心里有个底,会查清楚处理。”
罗望舒在他腿上撇嘴,心说大哥怎么就老强势又自负。
只是他还没想完,终端就亮起来了,罗望舒低头一扫,竟然是周焰的来电。周焰竟然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罗望舒立刻从罗靳星腿上跳起来。说大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屋接电话。
只是电话没来及接,罗奠山忽然到了家。他从门口进来,脸上带着疲惫,招呼也没打直言道:“望舒,靳星,跟我来书房。”
十分钟后,三人坐在书房里,气氛板正严肃。
罗望舒虽很想接周焰这通主动打来的电话,可从父亲的脸上也分出了轻重缓急,他只得挂断电话,给周焰去了条简讯:“开会。”
终端很快一亮,周焰回复:“这么晚?”
再等他要回复,罗奠山已经开口:“你们两个对‘上帝之眼’有什么看法?”
第三十三章 他的另一种模样
罗奠山与罗靳星在军事上的成绩胜于在政场上的成就,这一遭提起‘上帝之眼’,罗望舒敏感地察觉风向不对。
他先缄口,听罗奠山和罗靳星几次言语来回后才琢磨出意思,这次的屠杀的对象虽查出来,但据说依旧一口咬死把证据指向‘上帝之眼’,而‘上帝之眼’不肯吃这无妄之灾,已跟联合政府持续交涉一段时间。重要关头,双方都谨小慎微,内部的争议也很大。
“这次的风向恐怕要变,你们都小心着点,尤其是望舒。”罗靳星疲惫地捏了捏山根,“调衡部今年怎么样?”
罗望舒压下心中惊讶,跟罗奠山据实说了,便听罗奠山淡淡应了一声,摆手道:“今年走过这道坎,明年调衡部就不用你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
罗靳星与罗望舒再次对视一眼,看来罗奠山那得到些许风声。罗望舒明年要想再往上走,那今年一步也错不得。
不管怎么说,看来罗老爷今天是来给他们俩人提个醒,敲个警钟的。兄弟二人都收敛得正经,与罗奠山多谈了两句‘上帝之眼’。
“现在分两条路,打压‘上帝之眼’,或先解决眼前局面的矛盾,查清楚屠杀的事。”罗奠山敲了敲桌面,再次有意提醒道,“我呢,认为从长计议为主,你们也记住了。”
他这么提醒,就是告诉两人,不久后可能该站队了,提前打声招呼,他们心里也好预防。
罗靳星与罗望舒都点头答应。
罗靳星挥了挥手:“望舒你留下,我还有话说。”
等罗靳星出去,罗奠山局问:“上次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罗望舒低头坐着。
罗奠山叫他将终端打开,罗望舒一开屏幕,就看到刚才没来及回复的周焰的简讯。他刚准备回复,罗奠山从对面直接扫了八份信息资料给他。
终端投射出全息屏和文字来,将有些昏暗的房间照得明亮。
那是八个Alpha的信息资料,从家庭状况详尽到私人爱好,还有他们的半身投影,现在全部都漂浮在罗望舒面前,呈半圆形将他拢在中间。
真他妈头皮发麻。
“爸!你这是搞什么?”罗望舒不但头皮发麻,还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不知道上次的话你听进去没有,但我说过,你既然不愿选,我帮你选也行。”罗奠山从桌后起身,站在罗望舒身边,“这几个Alpha都是身家条件不错,身体健康,品行品格过得去的。也有些不那么英俊,但我查过……”
“您这真是跟我配种呢?”罗望舒说。
罗奠山释放威压看他好一会儿说:“你不惜命,我替你惜。你不选,我就替你选。”
门外,罗靳星都我经走到楼梯上,忽地听到书房里一阵响动,里头两人似乎吵起来。他连忙回到门口,但不确定是否该进去。
就听罗望舒隔着门板声音嘹亮:“我根本不喜欢Alpha,我有喜欢的人了,是个Beta!”
门内罗奠山是不知道,罗靳星却一愣。
罗望舒的终身大事,他向来很关注,这事儿一点征兆都没有,大概进来因为订婚后的事焦头烂额,疏忽了。
罗奠山又在门里说了什么,罗望舒的声音依旧清晰传出来:“大哥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大哥不会发情!”这回罗奠山的声音倒听得清楚,似乎失去耐心。
罗靳星当即推开门。
罗望舒神情狼狈地站在灯光下,仿佛一只炸毛的狐狸,眼神有点恶狠狠的。又仿佛即将被人剥掉皮,露出赤裸的身体,因此那恶狠狠里还有点伤心难过。
很快他的情绪又如同潮水退去,只剩下疲惫:“你们不会懂得,你们都是Alpha。”
罗奠山瞥一眼冲进来的罗大,显然对他这幅模样也心软,但不该让步的他一步不让。
“你非要选个Beta是吗?还要像你大哥一样?行,他倒是有江家一样的背景,能护你于羽翼下一辈子;有江万翎一样的教养和品格,能给你尊重与忠诚;最重要的是,他对你的感情真诚可期,好免你受苦流泪。我说的他要都有,你明天带他回来订婚,从此以后你发情期由他陪你,我再不会提起Beta半个字!你拿江万翎跟他做比,我没意见。可我说的这些他有吗?他能立刻帮你渡过生死攸关吗?”
罗奠山每句话都像一块石头,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周焰没有江家的背景与家世,更迟迟不肯……爱他。
“我十七岁的事您故技重施吗?”罗望舒还站在那里,身体却有些颤抖了。罗靳星上来牵他的手,也被他甩开,“我十七岁那年,刚知道什么叫喜欢,现在我刚知道如何去爱,您还要故技重施吗?”
跟罗奠山的争论无疾而终。显而易见,没有任何一方妥协,没有任何一方被说服。
立场不同的无力,不到真正亲身经历那一刻,很难有人真的懂得。双方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却总是一不小心就伤害到对方。
那天晚上罗靳星一直坐在他床边,黑暗中隔着被子轻轻拍他的背。这让罗望舒想起自己五岁时,十岁的罗靳星就是这么哄他睡觉的。小时候怕黑,看了恐怖片睡不着,罗靳星不厌其烦,总是在哄睡着他之后才离开。现在想想,十岁的罗靳星竟已有超乎寻常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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