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总就在里面。”
女医生戴着口罩,眼神看起来十分和蔼,“墙上有呼唤铃,万一要是有什么状况你就叫我,我今晚值班。”
“谢谢医生。”
林南手放在门把上刚要进去,忽然又想起来回头问了一句:“请问我今晚可以待多久?”
“这个……”
医生的业务似乎不是非常熟练,“多待一会儿没关系,到时间了我来叫你。”
林南心事重重地道了声谢,终于迫不及待地推门走进了病房。
咔嗒——
门应声合上。
祁家对祁遇白仍旧是很上心的。
眼前这间病房宽敞干净,在林南见过的所有病房里几乎可以称作豪华。墙面有电视,对侧有沙发,四扇透亮的窗户,走近还能瞧见天边一轮皎月;一张宽大的病床,床上用品应该是祁家人特意送来的;床头抽屉上几株马蹄莲插在茶色细口花瓶中,洁白而雅致。
呼吸机已经撤走了,祁遇白的脸色也红润许多。虽然身上仍然有许多检测设备,但好歹看起来不再那么让人害怕担心。林南走近床边,坐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圆凳上,双眼片刻不离眼前的人。
两天没见,他心里已经被思念填满。
“我来了。”
他轻声打了个招呼。
祁遇白胸腔缓慢起伏,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就像只是睡着了。身上的被子松松地盖到肩下,一只手露在外面。
林南伸手把他的左手藏进被子里,又不放心似地替他掖了掖,随后才慢慢跟他聊起了天。
“不是都好转了吗,怎么还是一直睡着?”
眼前的人睫毛颤动了一下,可惜林南没看见。
“你知不知道,你的情况又变差了。”他停下缓了缓,做了一个深呼吸,“章弘说,再这样下去,即使完全清醒过来你也有可能会忘了我。可是你不会的,对吧。”
他两手探在被子下轻轻握住了祁遇白的手掌,“你不会忘了我的对吗?”
祁遇白仍旧呼吸平稳,没给他丝毫回应。
“你怎么不回答我呢?”林南垂眼望着床边低声问,“是不是你也不确定……”
曾经会梦见他的祁遇白,有一天会不会再也梦不见他。想起在酒店初次见面时落在自己身上那道陌生的眼神,林南的手指尖害怕似的轻轻颤了颤。
他抬头望向祁遇白深邃的五官,感觉此刻就像是在柏海一样,眼前的人只是懒得跟他说话,一边闭着眼睛听,一边随意地应付两句。
他想自己一定得说点儿什么,激起祁遇白回复他的兴趣,不能让这个耐心有限的人太快睡着。想来想去,只有一件事是祁遇白还不知道的。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林南说。
“当时你在停车场救了我以后,我回去找过你,可惜没有找到。我问过停车场的工作人员,也想过别的办法,但是你好像就只是在那儿突然地出现了一下,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我又没有你的照片,只能凭记忆形容你的长相。”
他说的别的办法,是指连续几个晚上同一时间回到那个停车场,用最笨的办法,等。
“我还记得那几天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请问你周三的晚上有没有见过一个穿西服、很英俊的男人,领带是深蓝色的,鼻子很挺,个子比我要高一些。’”
这就是他对那个晚上的祁遇白全部的印象了。
“形容得太模糊了是不是?所以不管我问谁都没有结果。过了一个多星期,在我几乎就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在娱乐新闻里见到你,虽然是因为你跟别的明星的绯闻……”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但我还是好开心,在我忘记你的长相之前,终于让我知道了你是谁。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在暗示我不要放弃你,只要我一直记得你的模样,一直记得你救我的场景,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你的。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或许你也会认识我,会知道我的名字,记得我的长相,创造一些属于我们的回忆。”
两颗温热的泪砸到了被子上,刚挨上布料就渗了进去,一点儿形迹也没留下。
“这样仔细想想,我的确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遇见了你。如果我记性差一些,说不定第二天、第三天就忘了你长什么样。那样的话,即使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认得你了……”
他手上忍不住用了一点力,像是要确定祁遇白不会跑掉一样牢牢握着被子下的手掌。
“所以公平起见,你也至少应该记得我一次。不能轻易地忘了我是谁,忘了我们发生过什么、说过什么话。”
可话音刚落,他又率先退了一步,似乎唯恐前一句请求太过分,祁遇白做不到。
“如果你真的不能记得全部,至少也记得我的名字和长相好不好?这样起码……起码我们还算是认识的,还能从朋友当起。”
病房里仍旧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他一个“好”。
能说的全都说完,林南独自呆坐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慢慢伏在了祁遇白的身上,眼睛挨着被子,安静地流眼泪。他不想打扰任何人,就连这平静的夜晚也不想破坏,可惜喉间还是跑出去低低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动物,蜷着身体等待治疗。
头顶灯光刺眼,他甚至都想起身去关掉它,就这样让最靠得住的黑暗保守秘密。
“谁说我不能记得全部?”
伴随着这道沙哑和虚弱的声音,有一只手很轻地顺了一下他后颈的头发。
林南浑身一震,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倏地抬起头。
祁遇白睁着眼,定定地望着他。
像在雪地独行一整夜的人终于走进一间燃着炭火的木屋,林南的身体跟灵魂同时得到救赎。
“你……”他脸上还挂着两道湿泪,“你醒了?”
太久没有见过祁遇白睁着眼睛的样子,不太真实,很像幻觉。
因此下一秒,林南便抬起食指,用指腹碰了碰他的眼皮。祁遇白脖颈僵硬,被他弄得有点痒,偏偏还躲不过。
他说话比以往要慢上一些:“你哭得这么伤心,我想不醒都不行。”
林南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傻傻地指着自己。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房间里安静了两秒,祁遇白像是没有想到他会傻到这种地步,躺在床上朝他笑了一下。
“要我背诵你的手机号和生日吗?”
第76章
林南双手还抚在被子表面,微抬着下巴,脸上是茫然又错愕的表情。
一个人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说出来的前三句话竟然还是这么的淡定从容,丝微恼人里夹着点与生俱来的傲慢,就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打得垮他。
窗边月光叠灯光,床沿祁遇白的手叠上林南的手。他用那只埋着针头的宽大右掌包裹着林南的手背,即使还只是个刚刚离开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就已经开始重新履行对林南的呵护。一切天经地义得仿佛生来如此,渴了就要喝水,困了就要睡觉,林南伤了心,那就一定是他祁遇白做得不够好。
两眼通红地看了半晌,把床上的人看得心里都发了毛,林南居然开始又哭又笑起来。屋里就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抽噎两声后又闷笑两声,像是幸福得过了头。
“怎么又哭了?”祁遇白慢慢道,“我醒了、还记得你,你不开心?”
林南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止住了失控的情绪用力点头:“开心。”
他实在是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原以为极有可能要失去的东西居然还好好地在那儿,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远比那些唾手可得的幸福要美妙得多。可他又不敢表现得太开心,唯恐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又或是打断了这短暂的美梦,孤单地从床上醒来。
“你还会睡过去吗?”他问。
祁遇白又笑了:“我现在就困了,等你等困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等我……?”林南两只眼睛迷惘地看着他,“你一直在等我?”
空气安静几秒,祁遇白不大自在地略偏了偏头,“我嘴唇有点干,帮我拿水润一润。”
“你刚才是说你一直在等我吗?”
林南忽然变得聪明而敏锐,抓着一个疑点不依不饶。他表情疑惑而委屈,还有点儿生气的苗头,一对眸子却重新恢复了神采熠熠。
见避不过,祁遇白只能坦白:“没错,是我让章弘去接你的。”
“你——!”
林南红着眼睛瞪了他两秒,忽然又气又急地背过身去,不肯再看祁遇白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祁遇白竟然会故意骗他,让他着急难过。而自己为了他能不丧失记忆而说的那些话,一定已经被全部听见了。
“林南。”身后的人低声唤他。
“林南。”
林南没理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好了。又不是小孩子,别哭了。”祁遇白的声音听上去终于有了一点着急,“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这个惊喜未免有些太惊吓了。
林南在心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背着身一动不动。
“至于骗你会失忆……是因为护士告诉我,你前两次来的时候好像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心里好奇,也想亲自听一听……咳咳……所以就接受了欧灿的建议。”
他语速极缓,嗓音发虚,一听就是身体状况极糟。刚刚说完这么一长句便低低地咳嗽起来,带着身体震动,床铺微颤,听得林南心惊肉跳,下一秒就认输般转过了身。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话了……”林南按住他的肩,“我没有生气,你别急,好好躺着。”
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林南根本毫无办法。以前他只要招一招手自己就会忙不迭地追上去,尝到一点甜头就能开心一整天,现在就更不可能为了这样一点事情真的生他的气。
床头的那束马蹄莲静静散发芬芳,弯着腰杆子偷看,同时守护屋内的一切。
祁遇白别的地方都不方便动,眼神却炙热得很,盯着林南的脸一瞬也不离开。
被他瞧得脸颊发热之后,林南又想起自己在床边说得那些关于初遇的傻话,觉得气氛似乎尴尴尬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我帮你给嘴上擦点水吧,棉签在哪儿?”
祁遇白仍然直勾勾看着他,嘴里吐出三个字:“柜子里。”
林南便站起身,弓着背拉开铁柜的第一层,很快找到一包已经拆开过的棉签,可是饮用水又不知道在哪里,柜子上并没有瞧见。
不等他开口问,又是几个字蹦出来:“沙发那儿。”
林南回头一看,沙发边的矮桌上有专为病人准备的水,角落还有一箱矿泉水,大约是为探病的亲属预备的。
根本连问也不用问,大病刚缓的人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看来失忆这回事的确是跟这个人没什么关系。
从那边拿过杯子跟水,林南转身回到床边。他将凳子移到靠近床头的位置,棉棒伸进杯中沾了点水,然后伸直了手去够祁遇白的嘴。
床太宽,手显得有点不够长。
祁遇白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你就不能站起来?”
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但林南还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隔了两秒才终于起身,像只虾米一样躬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服待病号。
两人的脸相隔不过十来厘米的距离,白炽灯光从林南头顶铺下来,在祁遇白憔悴的面容上投出一片阴影。
棉棒吸水不够好,林南又太紧张祁遇白,只擦了擦嘴角就又回左手的杯中重新沾上一点水,然后再继续下一厘唇面。如此往复,只不过刚刚擦好上唇他就累得腰杆和手臂发酸,姿势别别扭扭的。
“累了?”祁遇白问。
“没有……”林南急忙否认。
身体上的累还是小事,重点是心累。
如此近距离对着眼前的这两片薄唇,林南控制不住地想起出事之前两人在浴室里抵死缠绵的情景。祁遇白当时就像是个刚刚开了荤的毛头小子,见缝插针、急不可耐地亲他,含住他的两瓣唇就像小朋友含着布丁一样不肯松口,只靠接吻就让自己感受到了两腿发软的感觉。
现在就更厉害了,只不过是看一看罢了,他甚至连碰都没碰到,就已经开始两腿发软。
“我去换一根棉棒。”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祁遇白的眼睛,唯恐对方发现什么不对劲,逃开两步去扔旧棉棒。
心脏咚咚直敲,似乎在暗骂身体的主人没出息。
好不容易重新拿了根新的过来,祁遇白又不满意了。
“右边的嘴角再擦一点,还有点干。”
“好的。”
林南温顺地点了点头,一边忙着查漏补缺一边继续擦拭下唇。擦着擦着脸就越擦越热,就像有人在用手搓他的脸一样。
“你脸怎么红了?”祁遇白又问。
“是吗?”
林南忙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脸颊,肯定是很红的,他知道,但他得装作没事的模样。
“房间里有点热。”他闪烁其词,“一会儿我把窗户打开。”
祁遇白看了看头顶的中央空调下飘得像软柳一样的红丝带,接着眼神了然地望着林南通红的脸。
“擦完了吗?”
“嗯。”林南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我现在身体动不了。”
“嗯。”林南又点了点头。
“所以你得主动一点。”
“嗯?”
“主动给你的爱人一个吻。”
林南应声抬头,见祁遇白正盯着自己,眼神深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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