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人,你到底是来向哀家索命来了。”
尽管登基大典未成,她仍是将自称从“本宫”换成了“哀家”。
管珮望着摘星殿檐角反射的刺眼的光,被算计蒙蔽的眼睛清澈了一瞬。她才三十岁,便仿佛看尽了世故,摸透了人心。
安戈解决侍卫赶来时,管珮正将将站上摘星殿的栏杆,管瑶沿着宫道往外爬,企图逃跑,但似乎受了伤,行动迟缓。
管珮见到灰沉沉的宫道中蓦然出现的红衣人,渐渐勾了一抹冷笑,高声喊道:
“安氏,告诉方羿,让他别得意。总有一日,有人会替哀家报仇!”
语罢,纵身从数丈高的殿宇跳下。
安戈飞身去接,却只抓住一片衣角。他回响管珮的这句遗言,暗觉不妙,“有人”究竟是什么人?
于是拿下还在爬行的管瑶,这对姐妹向来一同行事,自然知道各自的老底,于是他问管瑶,王后派人杀的,除了朝廷的那几位侍郎院首,还有何人。
管瑶只颤巍巍答:“还,还有国师。但,但派出去的锦衣卫没有回宫复命......就,就不知生死。”
安戈一怔......不知生死么?
他回头,朝青龙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觉得乌泱泱的天空被撕了一个洞,火红朝阳落下,分明是喜庆的东西,却独独将那里照得血光滔天。
“果然,能制止杀戮的,只有杀戮本身么......”
管瑶望着宫墙上溅了九尺高的血,突生感慨。
“不过,羿哥哥登基称王的话,也不枉我爱他一场。”
这等欣慰的语态,仿佛她一手为方羿铺好了君王路般。
安戈瞧着她闭着眼睛兀自陶醉的模样,心中很是平静——自己感动自己的这副嘴脸,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管瑶最后被押进天牢,由刑部侍郎亲自审问,将她与管珮近日的勾当一一交代。
太子篡位的罪行很快传遍王宫,蔓延了整个华泱,所幸永定侯及时赶到,这才避免万里江山落入贼首。
史官笔尖一提,将此事载入史册。
“丁丑年八月,太子卫匡民弑父,管王后弑夫,欲早登大统。幸,永定侯方羿侦破毒计,于青龙门设伏,斩太子,杀王后,除天下贼。”
其实太子已经是太子,只要等些年岁,自然能堂而皇之地继承大统。奈何卫临寰另有了人选,即便方羿没有称王之心,王后等人也会考虑这可能出现的“闪失”,杜绝一切后患。
王权上行走的人,针尖大小的隐患,也会演变成弥天威胁。
这场殊死搏斗的硬仗,终是方羿站到了最后。
永定侯府,蒹葭水榭。
一团火红的锦鲤簇拥着涌到栏杆下边,乐腾腾地争抢鱼食,宛若傍晚天边的火烧云,风一过,云海翻滚。
相较之下,投食之人便没有这么闲散了,他眼神无光,唇角下撇,仿佛喂鱼只是纾解馒头愁思的渠道,并还是无用的渠道。
“小旭,很多事情亲眼见证,亲身经历,那感觉,跟凭空想象还真差挺远的......”
安戈抓了满手的鱼饵,心情很是低落。他今日身上沾了血,晦气,不能冲撞了有身孕的茯苓,便让她自己去房里歇着,不做事了。
即便已经回来四个时辰,沐浴更衣之后又睡了回去,但他根本睡不着,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管珮死不瞑目仿佛要爆出来的眼珠。
小旭不会说话,只在一旁安静地帮他扇蚊子。
何况安戈现在心里很乱,需要找个人倾诉,小旭为人低调又贴心,是偌大一座侯府里最合适的人选。
“他们都说,猴哥要登基了,你觉得这消息真么?”
一句话抛出去没有答案,但答案已在他心里。
“我觉得......还挺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甜甜无责任剧场,祝各位小可爱中秋快乐——
安戈捧着一颗火红色的果子,将信将疑地问眼前的江湖术士:
“真的么?吃了这个,男人就能生小孩儿了?”
那术士连连点头,说的有鼻子有眼,“这是自然。这果子是小人从蛮疆极地的悬崖上摘的,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小人瞅着那棵树等了十年,才等来两颗。”
“那另一颗呢?”
“另一颗小人已买与了另一个公子,他上个月已经生了,还请小人去吃了满月酒呢!那孩子生得俊极了,浓眉大眼的,长大了断要拢去万千姑娘的芳心。”
安戈将信将疑,警告道:“你没骗我?”
“哪能啊!您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公子,小的骗谁也不能骗您呐!”
安戈努了努嘴,将果子放进怀里,付钱,走人。
临行时,那术士百般强调:“这果子毕竟是不是仙丹,若想怀上,得您家另一位多使些气力,较平时多劳累些。”
安戈点点头,表示明白——开玩笑,他家猴哥一直很厉害的好不?随便滚一滚,他肯定就怀上了。
到时候要给小娃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方什么呢?
方桌子?方板凳?或者是......方大头?
哎呀呀,这不行,都太俗了,一点也不文雅,也没啥气势。
还是等怀上了再说,到时候把取名字这技术活交给他家猴哥,顺便给他一个大惊喜!
安戈这样美滋滋地想着,三两下就把那红果子啃了。
然则,就在他相信自家猴哥本领一流,绝对没有问题的第十天,安戈开始失望了。
这十天里,他天天变着法地勾/引方羿,天天滚床单,天天请大夫把脉,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恶!
可恶的猴子!
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结果连孩子都没法让他怀上!
“你最近老是看大夫,是身子不舒服么?”某日,二人翻云覆雨之后,互相抱着温存,方羿一面抚摸着他的脊背,一面关切地问。
安戈闷在他胸口,连忙道:“噢!我,我就胃口不怎么好,想调理一下。”
“开方子了吗?”
“开了开了,但是我吃了几次觉着没用,就没再吃了。”
“这可不行,你的底子本就薄弱,还是得听大夫的话。”
“那,那要我吃药也行,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安戈环上他的腰,嘿嘿一笑:“咱们再来一次吧。”
方羿觉着奇怪,往前只做一次这人都叫唤得哭天抢地,最近是怎么了?这样主动?
“最近碰到什么事了么?”
安戈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头,“嗯。”
“怎么了?”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
安戈脸上很是嫌弃,啧了一声,道:“你不行。”
在床笫之间说这句话,傻子也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方羿的眼睛一虚,透着危险,一字一句道:“我、不、行?”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扣紧了安戈的腰,力度很大,占有欲很强,饶是习以为常的某人也狠狠咽了口唾沫。
不过,这个某人,心里却是欢喜占据大半的——嘿嘿嘿终于可以怀小孩了嘿嘿嘿嘿嘿嘿......
红帐垂落,掩去满床春光。
两个月过去,安戈的肚子还是没有反应。他日日叹气,也算是认了,方羿不行就不行吧,反正这辈子也认定他了,还能离咋的?
事实上,安戈从未与别人做过那事,否则,他断然能体会,床笫间的方羿是多么雄风凛凛。
只与一个人行周公之礼的坏处就是,自家男人分明很厉害,他却浑然不觉,只以为男人都是这样英勇,他却挑中了最没本事的那一个。明明捡了大便宜,他却以为吃了大亏,还俨然生了一番“为民除害”的感慨,觉得自己拯救了本该嫁给方羿的某位苦命人。
安戈一直这样想着,直到那一日,他又在街上碰到那个术士。
不过这回,这术士高谈阔论的对象不是他,是另一个长相姣好的男子。
“这果子是小人从蛮疆极地的悬崖上摘的,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小人瞅着那棵树等了十年,才等来两颗。客官您要是买回去,断然马上就能怀上......”
安戈的脸色骤然铁青,气沉丹田,拳头一挥,抬脚一踹,拆了那术士的招牌:
“我去你大爷!”
(写这个小剧场是为了证明:我还是可以很甜的!!!!)
第128章 江山易主(二)
“我觉得, 还挺真的。”
安戈盯着鱼群里最灵活每次都能第一个抢到饵料的锦鲤, 呢喃道。
小旭听了这话, 打扇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奴仆,不关心外头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事。只看着眼前之人, 黑亮的眸子盯着安戈不再欢脱的脸,心里也跟着他沉了一截。
安戈笑着,笑容分不清甜苦, “猴哥就是猴哥,从我见到他到现在一直没变过,一直这么厉害。”
“老爹说,看人得看眼睛。猴哥的眼睛, 没点功力的人是不敢跟他对视的。就像盘踞虎山的豹子, 你知道么?伺机而动的豹子,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你,你都会觉得浑身发毛,心里像压着石头。会不自知地产生一种,怎么说, 一种想要臣服在他脚下的错觉。”
“这样的人注定会是人上人。倘若出身高贵, 就会无往不利,倘若出身低微, 就会平步青云。”
“成大事,造大业, 这样一个史册会用满满一本书来写的人,不论是当今天下,还是过后百年,都有一群人点头称道,对他竖大拇指。”
安戈以往说起这些,眸中定是星辰烨烨,一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男人厉害的模样。
但今时今日,心底深处却生了一股浓烈的恐惧,以及,些许自卑。
“他很厉害,对不对?”他说着看向小旭,表情看不出喜乐。
小旭谨慎地点头,打扇的手不自知地停了。
果然,下一刻,安戈便道:
“但我不是......我们,不是一类人。”
鱼饵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投完了,安戈手里空荡荡的,连带着心也空了。
“小旭,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深宫大院,最讨厌宫廷侯门。我喜欢去山野田园,放自己用竹片和纸做的风筝,把手上的线都放完,再一下子剪断,让它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们县城里有个穷酸秀才,跟我说这叫‘纸鸢’,可我就是喜欢叫它‘风筝’。因为风筝之所以能飞,能去天上看云,能将万里江山尽收眼底,靠的不是纸......”顿了顿,又道,“是风。”
“你知道我在断头台,看到猴哥的时候有多开心么?他甘愿为了我,冲破所有宫规,无视所有卫老头扣在他身上的枷锁。那时他是方羿,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的永定侯。”
“你知道猴哥答应跟我隐居的时候我多开心么......你知道没有朝堂王宫叨扰他的时候我多开心么......你知道,我错以为我们可以一直那样下去的时候,有多开心么......”
“但事实不是这样,我们归根结底还是要回来......”
行至水穷,坐看云起,无丝竹乱耳,无政客喧嚣。怡然逍遥,宛如腾飞万里的风筝,好不自在。
但是风刮过了,也终有停歇的一日。
风筝飞久了,也有落地的一天。
到那时,二者只有各寻归属,各自安好了。
安戈不是气方羿,只是气命数。
他与方羿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性子野,脾气急,只适合在山野乡下,做个混日子的俗人。但方羿不同,他有能力,有抱负,是能挑起一国大任的肱骨之才。
他们若要在一起,二者必有一个要妥协。要么,方羿陪他归隐,乘舟泛于镜湖之上,只羡鸳鸯不羡仙。
要么,他陪方羿长居庙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虽步步惊心却也留一世功名。
这两者并无是非对错,也并无高低优劣,只是老天喜欢作弄人,先给了他一个退隐江湖的美梦,再让他亲手将这梦破灭,怎么着,心里也会觉着不舒服。
得而复失,不如不得。
安戈与小旭说了很久,直至夜幕四合,管家来催他吃饭。
他没胃口,加上方羿又没回来,索性转身去了卧房,让管家将饭菜分给守夜的暗卫。
摊开巴掌大的布片,开始收拾行李——方羿登基之后,他们断是要搬去王宫的。
那时候,或许又要面对一堆忠臣的舌战,让方羿赶紧娶个女人,开枝散叶,给容国留后。
说不定还有人讨伐方羿残忍,指责他不该屠杀卫匡民。
唉,事情很多,问题也多。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收拾行李的期间,云舒君带江仲远来过,还问他是否“心情不爽”,要不要叫人把饭端卧房来吃。
“哎,不用了,我要是饿自己回去厨房做。”
江仲远看他把包袱收拾得满满当当,又拿来一只箱子,将衣裳一件一件往里扔,心里好奇着问:
“侯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安戈理所当然地答他,手里的活并未停下,“去宫里啊,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吧?到时候肯定要搬去宫里住的。”
江仲远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个山路十八弯,恍然明白,“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侯爷他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一旁的云舒君打断:
“——侯夫人考虑的是。若是侯爷登基,你们日后断然是要住到王宫去的。所以你也不能光收拾自己的衣物,得空的话,也可以帮侯爷收拾一二。”
说到这里,安戈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索性扔了准备叠放的衣物,一屁股坐在床边晃腿。
“干嘛我给他收拾,他自己没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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