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直接压下了大漠孤烟25%的血量!”解说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漠孤烟和落花狼藉血量平了!”
双方平血。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而得到了信号的落花狼藉,就在那一瞬间,突然奔放起来了。
不再如之前一般如履薄冰步步为营,落花狼藉大开大阖的经典卖血式打法,又一次重现于场上。
他不再躲闪,不再伪装,只于飞沙走石之间挥舞起他的重剑,撕裂风沙,撕裂血肉,撕裂眼前的一切。
二人交战的节奏越来越快,技能光效闪烁缭绕作一体而难以分辨;剑破虚空与拳碎斜阳的声音与猎猎风声撕扯成一道,竟给人粗粝狂沙割过面颊的隐隐痛感。解说从一开始还能从容地对二人所用技能不紧不慢地介绍到了渐渐失语而无人在意,观众所能注意到的仅仅是屏幕上方二人的APM值已经直飙500。烈焰红拳与葬花所掀起的烟尘与沙砾纷纷扬扬撒了满天,一片烟尘之中,二人的身影已不可见,只能看到大屏幕两边两段以相似速度不断下降着的血条:
大漠孤烟30%,落花狼藉30%;
大漠孤烟15%,落花狼藉15%;
大漠孤烟10%,落花狼藉10%;
大漠孤烟5%,落花狼藉5%;
大漠孤烟3%,落花狼藉3%——
似乎为了保留悬念,屏幕两边的人物状态栏也被刻意隐藏了起来。
唯一可见,是满目狂沙之中透出的点点血光;唯一可闻,仅呼啸风声之中夹杂着的血肉撕裂。
然而透出的又是谁的血?被撕裂的又是谁的灵魂?
忽然,屏幕正中两个金色大字如破翳曙光一般跳了出来——
荣耀!
胜负已分!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凝神屏气,视线均集于一处,仿佛要将屏幕烧出个洞来。
可是屏幕正中,荣耀之下,依旧烟尘滚滚。
是谁最终仍立于那一片狂沙之中?
是落花狼藉?还是大漠孤烟?
仿佛导播也有意维持这种扣人心弦的紧张气氛,大屏幕上的镜头始终停留在那两个金色的大字上。两旁的小窗口反复播放着之前二人最后拼杀至漫天扬尘的视频慢放,却刻意隐去了二人的状态条,不肯透露最终结果。
漠上的风悄悄地停了。
远边残阳如血,映得三两高大仙人掌的影子歪歪斜斜蜿蜒于地,像极了荒诞画派画家们信手勾勒出的黑色的微笑。
日薄。星寥。风沉。
渐渐消散的沙尘中,兀地出现了一只向天挥舞的拳。
没有拳套。
是落花狼藉!
第三十六章
最终,落花狼藉以0.3%的血量优势战胜了大漠孤烟,百花战队也以总分8:2战胜了霸图战队,赢得了荣耀联盟季后赛的年后第一场对决。
刚进入选手通道,张佳乐便一把勾上孙哲平的脖颈,迎着通道那头小半场百花支持者们的欢呼,用右手比了把枪,向着台下举了起来:“Piu——”
“在干什么?”孙哲平顺手将张佳乐发顶碎发揉乱,却见他先嘬口向指尖轻吹一口气,仿佛真将才迸射出繁华烂漫的枪口的白烟吹散,之后才抬头一笑,馆中灯光落入一双眼中,好似天河璀璨:“一枪穿心。”
砰。
枪声似乎有延时一般,兀地在孙哲平胸腔之中炸裂开来。自张佳乐指尖射出的子弹,便这样在中途突然折返,直直射入他的心脏。
果然是一枪穿心。
孙哲平抿着嘴,忍不住按着张佳乐的脑袋向自己这边靠了靠,将二人之间的空隙又挤了些出去:“你打歪啦。”
“屁。”张佳乐得意地向孙哲平抛了个媚眼,“哥那才叫个百发百中,说一枪穿心绝不打……韩文清?”
“你打韩文清?”孙哲平一怔,随着张佳乐一下僵住的目光看去,竟看到了斜倚在选手通道尽头的韩文清。
韩文清显然也看到了二人,向他们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过来。
孙哲平收回按在张佳乐头顶的左手,伸向韩文清:“韩队。”
韩文清伸手握住了孙哲平的左手,一如既往的黑云压城:“你越来越狂了。”
“韩队说笑了。”孙哲平面色一凝,突然挑起一个笑:“韩队是从来如此霸气的,又何必来笑话我。”
韩文清眉头一蹙:“期待下次与你的交锋。”
“彼此彼此。”孙哲平向韩文清微微扬起下颔,“不过,肯定还是我赢。”
二人之后没有说话,只一直握着手。张佳乐在一旁看着,竟然隐隐嗅出了些龙争虎斗的气味。思来想去,他终于伸手拍了拍孙哲平的肩膀,向韩文清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韩队,我们要出去开记者见面会啦。”
韩文清看了张佳乐一眼,突然开口:“你想来霸图吗?”
“啊?”张佳乐一愣,旋即用手摸着后脑勺,咧嘴笑起来:“既然如此那韩队又有没有加入我们百花的意向呀?”
韩文清了然一笑,突然松开了手:“告辞。”
待到韩文清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孙哲平突然开口:“怎么不跟韩文清去霸图?”
“当着你的面怎么好就这么走了?要走也是暗地里给韩文清打电话哭诉我在百花受到队长的虐待然后从善如流加入霸图。”张佳乐似笑非笑剜了孙哲平一眼:“怎么?想把我扔出去你自己拿冠军啊?”
孙哲平扶额:“我怎么虐待你了?”
“豆汁儿!我还记得呢!”张佳乐振振有词,突然语锋一转:“对了大孙,话说刚才你和韩文清怎么握了那么长时间的手啊?”
“嗬,他和我比手劲呢。”孙哲平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拳头掰出“咔咔”的清脆声响,面上尽是得色:“还拿左手跟我比,他也是有点自信哦。”
“哈哈,最后你俩谁赢了?”
孙哲平坏笑着向他眨了眨眼:“你觉得呢?”
张佳乐大笑,重重拍了拍孙哲平的肩:“真有你的!”但他旋即似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眼睛一瞪:“不对啊!你知道你的手有多重要吗?你怎么敢就这么和人握手比手劲!万一力道没控制好伤了你的手怎么办?你手伤了比赛怎么办?咱们的冠军怎么办?!”
面对张佳乐弹幕具现化一般弹射而来的问号,孙哲平连连讨饶:“好好好我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
“我大惊小怪?”张佳乐的眉毛又竖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哦哦哦我错了,张嬷嬷息怒啦。”孙哲平嘴上应者,手却不安分地偷偷向张佳乐背后伸了出去。
“你才嬷嬷……”张佳乐正想回嘴,却不料运动裤突然被孙哲平猛地扯下半截,惊得他猛地收回手提住了裤腰:“卧槽孙哲平你大爷!”
“哈哈!”
一击得手,孙哲平大笑着冲出了选手通道。
第三赛季开始以来,百花战队几乎可谓顺风顺水。年后与霸图的一战,虽说尚未确定百花四强的入场券,却也是一声响亮的开门炮,直炸得战队上下,乃至整个K市都尽是一片繁花血景烂漫颜色。
战队一片光明的前景映照之下,经济利益自然随之滚滚而来。
周五,百花战队下午的训练日程提前结束,孙哲平如往常一样,泡了一杯金银花茶,坐在房里窗边的床上看着新一期的《电子竞技周刊》。没翻两页,他突然就听见走廊上一阵急如骤雨的“咚咚咚”的脚步声:
“大孙——”
随着门被人“哐”一声重重踢开的声音,张佳乐打门外冲了进来,一个猛子扎进了孙哲平的床,将他叠好的被子拱乱,蓦地抬头一笑:“嘿嘿嘿嘿。”
孙哲平略略抬了抬眼皮:“被子待会儿给我叠好啊。”
“嘿嘿嘿嘿……”张佳乐没有回答,只顾着一个劲地抱着被子傻笑,笑到半程又跳回自己的床上,把自己的床铺也拱乱。
孙哲平长叹一声:“看来是真傻了。”
张佳乐又傻笑了一会儿,突然双眼闪着光亮,凑到孙哲平身边,压着嗓子神秘兮兮地开口:“大孙你知道吗,刚才老板把我叫去谈话啦。”
“哦。”孙哲平眼光不抬,“然后?”
“锵锵!”张佳乐献宝一般亮出一张卡来,“猜猜这是什么?”语毕,还不及孙哲平回答,他自己就接上了话:“工资卡呀!我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一百五十万!一百五十万啊!一百五十万够买多少点卡呀!”
孙哲平摇着头想要将杂志合上,却找不到书签,便将书打开着放到了一边:“你在战队几年了?”
“嗯?”张佳乐眼睛一转,“算今年的话,两年了吧。”
“我们是职业选手,当然是要拿工资的。按照我们的战绩,拿一百五十万还真不算多的。”说话间孙哲平站了起来,在被自己扔到墙角的包里翻了一会儿,也掏出一张卡来:“给你一百五十万,也就是一年七十五万。要我来说,你一年工资拿三百万我都不奇怪。”
“老板说战队刚开始好转,给不出钱很正常的嘛。”张佳乐高昂的兴致被孙哲平拂去了不少,但旋即他又笑了起来:“何况这是一百五十万!够我在K市买套房啦!我老爸老妈要是知道了那不知道要有多开心。”显然看见了孙哲平手上相似卡片的张佳乐突然眯眼贼笑起来:“原来老板先发的你的工资呀,你也是鸡贼竟然不告诉我。说说看,你拿了多少?”
孙哲平走回床边,拾起放在一边的杂志,将信用卡夹在了自己方才看到的地方,合上了书本:“两百万。”
“哇靠不公平啊!”张佳乐怪叫一声,“大家都是道上混的凭什么你比我多!”
“队长补贴,每年二十五万。”孙哲平抬手,用杂志在张佳乐头顶轻轻敲了一敲:“你想要你来当啊?”
“才不要。”
张佳乐捂着头,恶狠狠地瞪了孙哲平一眼:“队长这种工作呀,还是你来做就好。至于我嘛——”他双手捧着那张小小的银行卡仔细摸了摸,看着窗外的春光,笑了起来:“反正我能站在台上打比赛就已经很高兴啦。”
阳光洒在他脸上,反射出一层柔柔的金光。小楼外的玉兰花半树亭亭,一时间竟似是立了一树白鸽,和暖春风中,扑棱棱地抖动着翅膀,仿佛将要翩翩起飞,随着阳光一同撞入窗子,飞进他的眼里。
然后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躺倒在孙哲平的床上,嗅着阳光透过老旧的木格栅玻璃窗而洒进屋里的温暖气味,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 ,顺手拿个冠军,那也是必须的嘛。”
再睁眼时,孙哲平的手竟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当然,必须的。”
金色阳光之下,孙哲平笑着说。
第三十七章
云幕深,天水交处,半月西沉。
星迹寥落,稠浓夜色中,也就只有远边一格格窗中灯火明灭,堪拟星辰。
孙哲平披着夜色推开家门,没有开灯,只反手将门阖上。
锁舌咬合发出“咔哒”的声响,钥匙碰撞的声音清脆落地,接着是他将手提包扔到皮质沙发上发出的闷响与羊毛大衣坠地发出的柔软摩擦声。琐屑的声音混杂纠缠,又于一室黑暗空气中传来微弱的回响。
在这偌大的房间中,他尽力地发出着声音。然而那些细碎的声音不及穿透空间,只同呼吸间叹出的白汽一般倏然消散,最后将冰冷的房子显得更为空阔没有人气。
到头来,仍是一片冰冷的寂寞,砭人肌骨。
没有从前的一盏灯,一个人,一个拥抱在黑暗深处等待着他。
经过数年沉淀,他早已习惯沉下心底怅然,能够一路摸黑走回书房而不撞到任何东西。
但是他明白,他只是不敢开灯。
他只是不愿被逼面对也不愿被反复提醒,在他明亮而空阔的房子中,只有他一个人。
钟叶北送的帐号卡还端整地插在钱包里,那本塞满不可言说心事的集邮册也被他带回了家,却还是不敢打开,连同那段记忆一起,明明近在咫尺,却待到他每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的时候,心脏便会闷闷绞痛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愿意自虐一般一遍遍地去回想,仿佛唯有胸口的窒闷与钝痛才能让他体会到自己依旧是有感觉的,才能让他无边无际的愧疚与遗憾稍有消弭;然而反反复复的钝刀子划过血肉,鲜血淋漓的同时,痛到深处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无边的麻木。便仿佛沾染了毒瘾的人,在吸毒所致的痛快幻觉消失之后,密密麻麻一匝一匝涌入胸腔的,满满都是无边的空虚与寂寥。
可他终究是答应了钟叶北的。
是终于受不了钟少的纠缠而妥协?是为了那本集邮册?还是因为他的心底始终有一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声音,将近三年以来一直用一句“回去吧”戳刺着他的鼓膜、怂恿着他不断为自己不再如以往强健有力的左手做着复健训练?
他不敢细想。
所以他将一切归结为命运。
他,与荣耀,都只不过是他人生中的过客,只不过是一段应该随风而逝的记忆,只不过是两条直线的某一交点,注定越来越远。
所以既然是命运,那么无论是因为什么都无所谓了。
孙哲平打开电脑,打开荣耀官网,开始下载游戏客户端。
说好的,只有一场。
一场而已。
毕竟,于命运之前,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网速不慢,只烧一壶热水的工夫,客户端已经下载完毕。
金银花茶的袅袅热气在黑暗中扩散开来,给春节之后依旧料峭的夜增了一分暖气。但这一丝暖气消失之快,便好似从未诞生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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