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的事,同样很重要……
“别让我操心。”
解语花犹豫的眼神,历历在目。
小九爷的这个套,实在是设得非常拙劣,就算黑眼镜自认智商不是特别高,也能一眼看穿。又或者说,解语花根本就懒得设套,因为他说的话,黑瞎子没有不听的。这样遮遮掩掩,只是因为“不要跟我去四川了,先治好你的眼睛”这种话,他实在没有办法当黑眼镜的面说出口。
怜悯和施舍,会像一柄利剑刺伤那个男人。解语花比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他说不出口的,就直接付诸行动了。
克鲁斯疑惑地看看翻译,又看看抱着肚子大笑的黑眼镜,脸色渐渐变为鄙夷,又咕噜了几句外语。
那翻译冷笑道:“克鲁斯教授说,他觉得这位先生需要看的不是眼科,而是脑科,当初解先生请他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清楚,这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
“嗯嗯嗯,你们说的没错……我是要去看脑科……你说呢大夫?……”黑眼镜一边大笑,一边拍着解家医生的肩,后者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几乎无法承受,顿时惨无人色。黑眼镜怒了,这光景没有人见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克鲁斯和他的翻译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克鲁斯对翻译说了几句话,翻译便一本正经地说:“为了来中国,教授推掉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这笔损失,你们无法承担——”
他的后半句话死在了肚子里,因为他看见那个戴墨镜的疯子,微笑着比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对准自己的脑袋。就算不是真枪,依旧叫人浑身一个哆嗦,一股寒意顺着眉心而下。
“放你的狗屁。”黑眼镜微笑着说,像一头危险的野兽,“爷玩够了,没时间听你废话。”
解家的医生已经吓得快站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去:“先生,这是东家的吩咐……”
他的后半句话也死在了肚子里,因为黑眼镜的另一只手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
从刚才就在关注这里的机场保安立刻一拥而上,却没人敢接近。
“先、先生……不要冲动……”医生从喉咙里憋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黑眼镜现在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冰冷的死神的微笑,只要手上再使一点力气,自己的脑袋和身子就能分家了。
克鲁斯从惊吓中稍稍恢复过来,一个激灵刚想跑,黑眼镜就把食指对准了他的眉心。血肉之躯,却比黑洞洞的真枪实弹带来更大的压迫感,克鲁斯的腿软了下来,瘫倒在地上。
黑眼镜微笑着转向解家医生,稍稍松了松手劲,柔声问道:“……花儿爷呢?”
他只知道解语花要去四川,却不知道去哪里。
医生从窒息中获得一丝宝贵的氧气,嚅动着嘴唇:“……东家……和……小三爷……去了……四姑娘山……老九门的……”
“小三爷?”黑眼镜一怔。
“吴、吴……”
第三十五章
黑眼镜的表情突然明亮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吴邪?……吴邪??……哈哈哈哈——原来是他啊!”
这样的表情和他手上的动作极不相称,黑眼镜就像癫狂了一般。解家的医生面如死灰,陷入深深的绝望,看来自己老命,今天要折在这里了。
可是黑眼镜却突然松了手,医生跌坐在地上,头晕目眩的,脑中嗡嗡作响。他勉强抬起头,眼前一片昏花,只见黑眼镜掏出一张小卡片,依稀是那张解语花给他办的假身份证。
黑眼镜微笑着把那张身份证捏在手里,慢慢捏成了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垃圾,扔在了医生的面前。
“这东西,爷再也不需要了。”黑眼镜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我要用自己的方法做事……没有谁可以干涉我,花儿爷也不行。”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就跑,层层叠叠包围的警察和保安还没反应过来,黑眼镜已经踩着他们的肩膀跳出去了。
“啊!——站住!!”
乱哄哄的候机大厅,一条人流追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跑出去。解家的医生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张捏碎的证件……
解语花打了个喷嚏,然后就看到旁边的吴邪一脸想吐槽又不敢的表情。
虽说是从小认识,但是十几年没联系,这种半生不熟的交情最尴尬。这点上,吴邪明显比解语花更别扭,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解语花看出来了,倒没了心理负担,反正对方比自己更紧张。不过因为身世背景相似,很多东西不说出来也能彼此心领神会,有时候吴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解语花就猜到他想问什么——因为差不多的问题,自己也都遇到过。所以一开始对这拖油瓶小三爷的抵触情绪,也渐渐变成了一种“能帮就帮”的善意。
人在经历了巨大的逆境起死回生后,看到遭遇相似的人,一者会落井下石,在别人身上发泄自己的痛苦;一者会施以援手,不想自己的不幸在他人身上重蹈覆辙。解语花明显属于后者,虽然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解语花坐在悬崖边,看着天边瑰丽的火烧云,终年积雪的山顶被渲染成金闪闪的橘红色,像盛产于佛国的纱丽,脚下是一片缭绕的雾霭。这趟旅程,比起以前大大小小的刀上行走,可是轻松多了,毕竟重头在霍仙姑和张起灵那边,解家一没这个势力,二来么,解语花也不想揽这个重担。毕竟,瞎子不在。
那天刚下飞机的时候,盘口的伙计来接机,就是当年那个开车带他们进山的小伙子。只是那个愣头青现在已经成长为稳重的中年了,眼神也比年少时多了几分冷酷老练,不过见了解语花第一句话就是——“当家的,先生没和您一起?”
解语花瞪他,我自己来就不行么,非得带着那瞎子?
伙计立刻蔫下去了。吴邪在一旁不明所以。
然而他们这趟看似轻松的旅程还是失败了,密码破解错误,少了一位。在悬崖上寝食难安了两天,换回八个字:已和那边失去联系。解语花知道,他们彻底败了。不过最失望的不是他,吴邪在看到那几个字之后,脸上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一定要说起来的话……那是一种极度绝望后叛逆的坚持。解语花对这表情并不陌生,因为自己早就被各种绝望和重压压到麻木。所以他看到吴邪的表情之后,心里微微一颤。
他不觉得吴邪跟霍仙姑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那么这种坚持的对象就是……张起灵了。
说起来,他们好像确实是一起出现的,还有个胖子,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不过对解语花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霍仙姑也失踪了,霍家的当家和解家的当家一起上的路,然后失踪了,甚至很有可能是遭遇不测了,这笔帐,霍家无论如何都会算到解家头上。听说霍仙姑还有两个儿子,解语花没有见过,只听秀秀说她的两个哥哥都是废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废。解语花慢慢深吸一口气,回了北京以后,局面会复杂的难以预测,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眼前的美景,少看一秒是一秒了。
上飞机前,解语花悄悄叮嘱手下的,盯紧小三爷,不要让他出什么事,他要去哪儿干什么都要立刻汇报。他聚精会神准备应付霍家的责难,谁知道回到北京以后,才发现本来就是一团烂摊子的局面,又加上了一条……
到家的那天,已经是深夜,解语花刚走进大堂,就看见自家的医生在那儿坐立不安,心里忽地一沉。
医生这个时候本该看着那瞎子在上海治疗,怎么——
“东家,”医生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先生……跑了,我、我没拦住。”
“跑了?”解语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什么叫跑了??他跑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解家的医生哆哆嗦嗦,“他一到机场,看见那个德国医生,就、就发飚了……还差点把我掐死……”
解语花晃了晃,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原本就是极度的劳累和焦躁,心里还想着明天跟霍家的说辞,居然在神经质的边缘又冒出来这么一桩事。而且黑眼镜和霍家不同,霍家的心思、打算,解语花总能猜到个七、八分,但是那瞎子……解语花从来没看透过。
他每次离开自己的视线,都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黑眼镜嘴上一千遍一万遍说得再好听,只要一转身,解语花就觉得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因为黑瞎子看起来就不像说真话的人;而解当家从来都不信人。
“随他去死!——想自己找死的人我不可怜他!!解家也不需要这样的人!!让他滚个痛快!!!!——”解语花几乎是在咆哮,但是他的声音已经哑了,甚至喊破了音,后背的伤口被挣裂开,深色的血渍慢慢在衬衫上扩散开来。
“东家,你受伤了?”医生这才发现解语花的脸色很白,显然是之前大量失血又没有好好休养。
“没事,自己会好。”解语花挥了挥手,眼眶还是那种燥热的潮红,他闭着眼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冷冷道:“算了,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医生站在那儿,看着解语花衣服上渗出的血,不忍心走又不敢不走。
看见医生呆杵在那儿不声不响,解语花真怒了,刚往前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就要往下倒。
“当家的——”
“没事——”解语花自己扶着椅子站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东西,他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淡淡道,“帮我包扎一下,快点把血止住。”
“怕是没那么快,”医生摇摇头,“伤口恐怕要缝合。”
“那就缝合。”解语花随口答道,疲倦地坐下,闭上眼,“总之明天我还要出去,你看着处理。”
就算是再细的针,在皮肤上缝合还是会有一点疼,解语花趴在椅背上,感觉到医生像小时候奶妈缝衣服那样缝合自己的皮肤,但是感到更多的是猛烈的倦意,很快,他就感觉不到背后的任何动静了……
“记得提醒我,明天去找他。”
睡着的前一秒,解语花突然很小声吩咐了一句。
“我怕我忘了……”他好像是在梦呓一般,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旁边伺候的小伙计都傻了,茫然地看着医生。
解家的医生从专注的工作里抬起头,看了那小伙计一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第三十六章
长三角地带经济发达,交通也特别便利,每天从上海到浙江的车多得数不清。不过坏处就是人也多,如果像上次从北京到昆明那样光明正大扒火车,一定会被人看到。黑眼镜在铁路沿线观察了一会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打起高速公路的主意。公路上车太多,开得都不快,正好适合搭顺风车。
月黑风高,路边的休息站,一排排装载大货车停在停车场,黑眼镜一个个看过去,装鸡鸭的笼子太小,装生猪的太脏,运送酱菜的味道太大,一路估计能把人薰成个傻子。当然和斗里的尸气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是几个小时的车程,黑眼镜还是想坐得舒服点。于是他掀开一辆运送板材的卡车盖布,钻了进去,果然阴凉又舒服。
黑眼镜舒舒服服靠下,找吴邪这一招实在是曲线救国,但说不定反而是最快的方法。这些货车都是连夜赶路,明天天亮的时候,应该就能进杭州了。
解语花醒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照进屋子,窗外吹来带着干热暑气的风。这样的早晨,本来是让人有莫名的干劲和冲动的。解语花趴在床上,感觉后背紧绷绷的,那是皮肤被一条长长的缝合拉紧的后果。他下床走到镜子前,解开纱布,转过身去看背后的伤口:医生缝得很仔细,针脚都在皮肤里面,从外表看并不那么明显,行动也没什么大碍,当然,想跳个舞或者打个架还是绝对没可能的。解语花把纱布重新缠上,披了件衬衫,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伙计已经守在外面了,见着解语花出来,开口就问:“东家,今天要去霍家么?”
“嗯。”解语花简短应了一声,“叫司机来吧,待会儿就走。”
“对了,医生还在前厅等您呢。”伙计追着说,“要不您再让他看看,他也好放心回去。”
解语花转了转腰:“我觉得没什么大事——”幅度稍微大一些,立刻感到微微撕扯得疼痛,“……算了,那就给他看看吧。”
解家的医生候在厅里,俩老大的黑眼圈,看见解语花款步进来,迎上去道:“东家,怎么样,还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头晕?”
“没有感染,很好。”解语花笑道,“你的手艺我向来放心。”
“东家别把我夸的无所不能,您要不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我有一百只手也不能次次显灵。”医生叹了口气,“这次的伤倒是还好,我等您一晚上,只是想跟您说件事儿。”
解语花一怔:“说什么?”
“就是——”
“——当家的!!”
医生话还没说出口,外面的伙计就冲了进来:“——霍家的那俩大爷带人找上门来了!!”
解家门外吵闹得像车祸现场,几十个人,还有两条大狼狗,霍大霍二各占一方,人声狗吠闹得不可开交。解语花一走近大门就听见了,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一脚跨过了门槛出现在那群人的面前,所有声音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两条大狼狗,还在盛气凌人地叫着。
解语花面无表情将眼前那群人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那两条狗身上,冷笑道:“哪儿来的丧家犬,跑到别人家门口乱吠!”
“你骂谁?!!”霍大听出解语花的讽刺,怒不可遏。
解语花冷眼看他:“我骂狗呢,你抢着应什么声?”
17/29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