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说了句“你仔细着些”便离开了。
和彦进去后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就把面具摘了,倒叫林舒一阵疑惑,“怎么不带着,留点儿神秘感也是好的。”
和彦无语,“神秘感不是早就没了吗?一个面具而已,挡挡生人,挡不住熟人的。”
林舒问道:“你家媳妇儿呢?不是说带回来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吗?怎么不见?”
和彦:“……这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拆来拆去了。”
“什么心知肚明,我可是不知道的,还当你真带回来个小娘子,韩谨怕是死不瞑目。”
小娘子说到就到,这女儿裳褪去,依稀是当年青衣少年郎。
韩谨也是将方才的话听入耳中的,他自觉昔年情义并未深厚至此,怎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似的,说得跟他们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应该是还没意识到坊间话本子的厉害,缠缠绵绵生离死别,情深义重都有了,想来有此做引导,有心人总能看出来些什么的。
林舒不是这样的有心人,他以前大概只当韩谨算他半个同门师兄弟,可自父亲去了之后他才渐渐想起来那些已经遗忘的往事。
他双亲于韩谨有救命之恩,可算来最开始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若是存心相救相互何至于让一个稚童被欺辱至浑身伤痛。
韩谨见林舒一脸不忍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代他而活,本就是为了代他而死,只是他也确实没有做到,说他忘恩负义也好,本就是他将林舒的身份泄露出去的,间接害了林祝也是真,不过这确实是他本意。
林舒开口道:“你…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韩谨:“噢。”
和彦:“…”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林舒倒是不在意这些,接着道:“我爹娘自乱军从中将你捡了回来,那时你年岁太小,但这也算是救命之恩。”
韩谨点点头,表示认同,又听到林舒接着说道:“任由军中之人欺辱毒打尚是孩童的你,算是他们治军之过。”
韩谨听了反倒是笑了笑,一句治军之过可带不过去,分明是蛮女之子若不是有几分用处,便可当做畜生了,不过现下韩谨不愿与林舒计较这些,任由他说下去。
“他们在韩氏灭族之际本来是想让你代我死的。”
和彦听了之后忽地将眼光移到了韩谨身上,带着深沉的怜惜,他听师父说起的时候,大约能知道当年的阿衿是遭了多大的痛楚,可再听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疼。
韩谨感到和彦的神色后开口道:“这倒没什么,我这不还好好的,那时候刚好遇上了阿爹,是我一生的幸事。”
“你爹娘将令牌给我是想让天下人都相信我的身份,可也怕我会拿着令牌为所欲为,污了你韩家满门清誉,所以给了个能以假乱真的,我说的对不对?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阿爹和师父呢?”
林舒点点头,“可你阿爹和师父也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韩谨回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种事他们差不了手,恩怨未明,只能我自己来解决。”
“所以他们还是将你扔下了。”林舒点点头半是嘲讽地说道。
和彦听了可不乐意了,这自家心上人刚失去了至亲,就有不长眼的上门来说“又把他扔下了,”他知道林舒说的是当年将阿衿扔在雪地的事儿,可这样的口气很容易让阿衿想起来师父和阿爹共赴黄泉的事啊!
果不其然,哪怕明知道是什么意思韩谨还是红了眼眶,和彦赶忙岔开话题,“你今天来就是来说这些的吗?”
林舒回道:“不错,就是来掰扯掰扯好分清楚恩怨。”
韩谨冷声道:“这不就到此为止了吗?还有什么没分清楚的恩怨吗?”
林舒道:“你活着,我父亲死了,这该算在谁头上?”
韩谨回道:“林祝之死你该去问问祁相,你父亲当年害了姜意,还不许别人报仇了吗?”
林舒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不是你透露出我的身份,我…”
没等他说完就被韩谨打断:“林舒你扪心自问,就算没有我透露出你的身份,林祝他当真就会安然无恙地挑起战乱后,等着你这个韩氏最后一人举起大旗,守护国土,振兴宗族吗?”
林舒沉默,他知道不会,就算一切如父亲所设想,世家天家都不会允许的,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把林祝的死算在谁头上,又听到韩谨接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你父母确实救了我一命,你说我忘恩负义也好,确实是我将你的身份透露给祁相的,但我不悔,北疆战场上那两千余人的性命还有和彦的满身骂名,你父亲他都该担一部分。”
林舒知道韩谨说得有理,可有时候这人就是不能听道理,但如今他确实做不了什么,林舒镇守北疆,以武力镇压北黎,护得南梁安宁,韩氏子弟骨子里做不了祸乱天下,挑起战乱的人,他唯一的用处还是守国戍疆。
林舒有行兵布阵的天赋,谋略之能自然也不会太差,有些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懂未必就能接受世上至亲之人离去的理由竟然只是这样。
等他从和府出来的时候,在家修整了几日就匆匆赶回北疆了,虽然北黎与南梁签订盟约,但边关防守依旧不能散漫,韶阳殿下执掌帅印,年关定是要回京述职的,军中无人坐镇可不行,回了一趟金陵,想着能有个说法,果然还是恩多怨多说不清楚,既如此,那他就暂且将这事放一放。
说起来他还是十分羡慕韩谨的,天地间孑然一身有亲长相伴,孤身一人时有情深在侧,不像他,自此担着一把刀,再无牵挂。
☆、第 29 章
林舒走后,和彦伸手将韩谨拖进了房里,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幼时受的苦还是宽慰他身边还有自己?和彦以前总觉得言语能抚慰人心的,现在想来还是太过苍白无力了些,他从未有如此懊恼过自己只会嘴上安慰人。
韩谨像是看出来来和彦的窘迫,主动开口道:“幼时磨难想来是为了遇上阿爹和师父还有你,也算是福气。多年前被阿爹送下山来,那是只觉得是阿爹和师父非要我来代韩氏子走这一遭,如今想来是阿爹和师父想让我在他们还在的时候遇上你,总不至于在他们走了之后我还是伶仃一人。”
和彦主动伸出双臂抱住了韩谨,闷声道:“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么个小可怜儿,我肯定会对你再好些再好些,最好是把你宠成个小傻子。”
韩谨回抱住,“你已经够好了,够宠我了,不过若是在某些时候能多让着我一些就更好了。”
和彦问道:“什么时候?”
韩谨凑近和彦耳边轻声道了四个字,和彦的耳根子都红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能把“床笫之欢”挂在嘴边呢?但和彦还是强自镇定推开了人道:“这个,各凭本事。”
于是老管家每日里都要备上一壶烈酒,看着大少爷和小少爷互相灌对方,虽说这烈酒伤神,可每回没喝上几口,气氛就不对了,老管家乐见其成,可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都同床了八百回了还没圆房,这回事儿还得讲究个黄道吉日,再则他们俩虽于礼不和,未能有什么三媒六聘,可拜天地的话只拜过高堂,说来还是要挑个黄道吉日,换上红衣服拜一拜才是。
韩谨双亲新丧,照礼制,他须得守孝才是,所以眼下倒也不急,也就是嘴皮子上沾沾光,不敢真做出来什么。
这二人在金陵过了年之后就闲不住了,索性又告别了老管家,美其名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们应当去看看这外面是什么样的了。
老管家也知道趁着这二人闲着,该做的想做的事都做完了,他们想去那便去吧,左右金陵永远是家,总还是要回来的。
这一回和彦想着不去北方了,与韩谨商议了一番,决定要往西南去看看,早就知道西南之地树林迷障,蛇虫鼠蚁较多,去的时候多带了些驱虫的药粉,轻装简行,依旧是扮作夫妻,但他二人在入了西南境内的时候就换回了本来面目,这边的人想来是不知道和彦和韩谨是何人的。
他二人扮作行商兄弟,本就是奔着永昌府来的,在老管家那里游山玩水的说辞也只是为了让他安心,和彦还是记挂着师父言及的玉矿一事,他自己是心知肚明,可前朝的传言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他也不能确定南梁有几人知晓此事,又有几人确信,这番前来就是来看看前朝遗风是从哪吹来的。
初入西南境时,和彦和韩谨还是为眼前的屋舍惊奇了一番,或土木的三合院,与江南的青瓦白墙许有相似之处,一路走来的城郭却与中原腹地大相径庭,三河穿城,家家流水,也有竹楼村寨,矮篱相绕,倒叫这两人笑道,哪怕是此行但为游山玩水也是值得的。
有当地人见他二人与旁人穿着不同,上来询问的,虽说此地来往客商不在少数,但大约也是没见过这样标致的人。因着言语上多有不便,也没有很多人上来搭话,只是他们每到歇脚客栈的时候,听的小二一口官话问起来:“二位是中原来的客商?不知家中是做什么生计的?”
和彦回道:“家中是贩卖丝绸的,因着我们兄弟俩想着来碰碰玉石方面的运气才来滇南找找缘分。”
这小二一听,笑道:“近几年来这儿找玉石生意的人可不在少数,大都是无功而返了,这穷乡僻壤的早年间有人玉石的小财,可若是真发了大财哪能还是这副模样?”
和彦回道:“那不知小哥说的那些人是怎么发了小财的?”
“嗨,不值一提,路边上砸了个石头,就有有心之人说这地方遍地是石头。诶呦,您看我这光顾着跟您说闲话,这还有活计没干完呢!”说完就要走了。
和彦忙从怀里掏出来银子放到了小二手里,这小二眉开眼笑地收下了,接着道:“不知您二位贵姓啊!”
“姓宋,江南人士,这是我胞弟。”和彦说完,还指了指旁边的韩谨。
这小二听了笑着说:“宋公子,您二位生的可真像,不愧是亲兄弟啊!都是这般丰神俊朗,眉目俊秀!”
和彦笑道:“小哥过誉了,不知这借着玉石发家之人现在可还做这玉石生计?”
“做着呢,这石头这么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玉呢?说不定就撞了大运呢!像您二位这样的贵人,去南边二里的街上瞧瞧,说不定能撞上一水儿的绿呢!”
韩谨不显轻轻皱了眉,和彦感激涕零地对着小二说道:“多谢小哥指点,明天,明天我就和弟弟去瞧瞧。”
送走了店小二,韩谨方才对和彦说道:“听他这样说起的倒像是很像让我们去似的。”
和彦笑着道:“这人一看便是故意的,想来是觉着我俩是大肥羊能宰一刀,不过若不是他说起来,只怕我们还在乱转呢,到时候看看情况,就当是来长长见识了。”
韩谨点点头,想来那小二说的无非就是赌石,坑些金银还不至于害人性命。
玉石并不是只有滇南生产,可和彦推测师父那日所言应当是指他和家知道一处未开采的新矿,其将其隐匿了起来,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次日,和彦两人就去了店小二指的那条街,街上商户有以雕玉为生的,有贩卖原石的,更有些商户就守在赌石铺子里,只等玉石解出来,出价买走。
一条街上熙熙攘攘,有一瞬富足的,有倾家荡产的,还真是众生百相,却都为利驱使。
和彦和韩谨就充作普通商户,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听着人群中解出来的,没解出来的,解了一半的,还有看热闹的人的人,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这翠玉阁出绿的次数就是比青枝坊的多,不过青枝坊出的绿水头更好些,这两家在咱们这儿也算是并驾齐驱了。”
不消问,现下的这家就是翠玉阁了,找青枝坊也不必再问,看哪家店围着的人最多就是了,和彦忙问这位出声的人:“这位大哥,不知这翠玉阁和这青枝坊是有什么法子能鉴别这玉石吗?”
那人转头才看出来是个络腮胡子,在这地方也不太稀奇,上上下下瞧了和彦好几眼,又把目光转向了韩谨,韩谨做出来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巴巴地喊着和彦“兄长”,那人瞧了瞧才道:“兄弟俩?出门做生意?刚入这一行?”
和彦先是安抚地拍了拍韩谨的手道:“阿衿。”而后又对这人说道:“还没入行呢,只是觉得有些奇特。”
那人道:“少年人,可别当这行好混,这隔行如隔山。”
和彦忙回道:“是是是,我们就是来瞧瞧,图个好玩,不敢深入。”
那人见状也不搭理他二人了,和彦和韩谨自觉不妥,就先回客栈了。待四下无人时,和彦方才道:“那店小二原来还是个人物。”
韩谨回道:“故意的,故意将我们指到南二里街,那个络腮胡子是来探我们身份的,只是他怕是看出来我们并不是诚心来做生意的了。”
“这个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没打算这真能谈生意,就是真让我谈,我也没钱。”
韩谨无语,穷得清新脱俗。和彦又道:“只是来见识见识这滇南风物,又不是非要给个交代,我只要能证明和家确实成了穷光蛋了,也就没人打那还不知道有没有的玉矿的主意了。”
韩谨无语片刻,回道:“你是不是很早就在查这个事儿了?是不是很早就知道玉矿的真面目了?”
和彦笑了笑回道:“其实师父说出来之前我隐约猜到些东西,夏孟瑜虽说不是个心眼坏的,却是个心眼多的,我知他想要蛮人与汉人同化,可不见得就是汉人掌权,他想要我投敌叛国,必然是和家还有什么值得的东西,一介商户身上还能有什么?只剩钱了,和家又是从西南出来的,手底下的玉石铺子也不在少数,多少能猜到些什么。”
“所以你早就派人来西南查过了?”
“不仅查过,来之前我已经收到了真相。”
韩谨回道:“那你是不是无聊上瘾了,还非要再来看一看?”
“我来之前不就说了是来游山玩水的吗?是你自己不信的。”和彦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阿衿,我就这么不靠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韩谨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和彦身边坐下,用手环住和彦的腰际,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咬牙切齿道:“那不知兄长可否告知查到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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