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苏云舒心里骂了句娘。
他悄无声息的缓步到离他最近的一人身后,动作利落的抹了那人脖子,出声道:“喂!”
其余人都回头看他,苏云舒疾速向义庄外面跑去,刚出门,背后就有一剑袭来,苏云舒闪身避让,遇到台阶,差点摔个趔趄,他顺势飞身而起,觉得自己有些失算,刚才明明只看到了几个人影,怎么出来之后人变得这么多?在各处黑暗地带隐匿的夜鸦成员都现身出来,一步一步直逼苏云舒而去,苏云舒没有细数,也估摸着得有二十几个。
苏云舒心想,四皇子疯了还是星天鉴疯了?埋个炸药派了这么多人,这是想把应湖都一并炸了吗?
他正皱着眉头思考对策,围攻他的夜鸦成员里走出一个老者,是他上次在无名城郊外听到的声音,那老者说:“好久不见,白阙公子。”
苏云舒把湿布摘下,咧嘴一笑,表情挑衅,“哟!这是哪位公公?我记性不大好,您自报家门吧。”
那老者不恼,咯咯笑了两声,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信函在哪?”
苏云舒笑的肆意,说了句:“你猜!”
老者收敛了笑,不再与他多费口舌,下令道:“死人才没有秘密,上!”
那二十来个人闻声而动,苏云舒拔出寒月,剑芒乍现。这次来的人比那八大护法还要难缠,且人数众多,苏云舒不仅要应付攻击,同时还要听音辨位,防止偷袭。苏云舒手底下动作极快,能一招毙命的绝不留情,他的杀意渐浓,眼神里多了狠意,发觉自己处于下风,也不做思考,应对全凭本能,仿若一尊杀神。一时之间,武器碰撞的声音密集快速,连绵不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云舒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驳,但他已经杀红了眼,全然不顾自己伤势,出手一招比一招狠辣刁钻,突然有一剑从背后直穿他的小腹,苏云舒动作一凝,吐了口血,扭头一看,眼睛里恶意震天,他的气势吓到了身后那人,苏云舒抬手挥剑,那人头颅斩落。苏云舒捂着自己腹部的血洞,神情已经有些恍惚,眼前阵阵发黑,可空气里新鲜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索性放开了动作,玩命似的斩杀剩下的那些人。
那老者见势不对,叫了两个人护送自己离开,走之前还狞笑着说:“你可能忘了,他们的剑都是染过瘟疫的剑。”
苏云舒想起这些人刚刚用剑翻动戳向义庄尸体的场面,那股恶臭和黏腻的尸液就在他脑海里阵阵浮现。既然这条命注定要丢在这儿,那你们都来给我陪葬吧!想着,苏云舒咆哮一声,拼着最后的力气刺穿了最后一人的胸口,看着遍地的夜鸦成员的尸体,苏云舒大笑几声,自己也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用剑撑着自己。他腹部的伤口鲜血狂流不止,他的意识也已经开始混沌,但他还是极费力的用手指在土地上写了两个字“火药”,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懂。
他仰躺在地上,天上忽然开始落下片片莹白。
苏云舒晕死之前最后的念头是:又下雪了。
苏云舒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梦里,所有人都渐渐离他而去,父亲,花离轩,秦祁,六皇子,二皇子,云仙……所有人都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去抓也抓不住。
他还看到大齐国灭,山河尽毁的场景,百姓在大火和战争中痛苦的挣扎求救,可是混乱永远都不会停歇。
他觉得冷,好像身处阴曹地府似的,天上始终下着雪,冰凄凄的要带走他身上所有的温度,恍惚间,他看到沈墨撑着一把伞,踏雪而来,站在自己身前,表情悲悯的注视着自己,他体型修长,身姿挺拔,真的好像个神灵,遗世独立。
他觉得自己身重渐轻,慢慢向上漂浮,那股可怕的冷意也慢慢褪去。嗯?这是要升天了吗?我这种人也能去往天上?
体温回暖,苏云舒稍微挣扎两下,慢慢睁眼,发觉一切好像不是梦境,他此刻正在沈墨怀里,沈墨抱着他,连伞都不要了,就这么冒着雪走着。
一时之间,苏云舒有些迷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是这种温暖唤醒了他一直以来的委屈和害怕,他把头埋在舒服的地方,眼泪止不住的流,像个孩子似的瓮声瓮气的小声说:“对不起,沈墨,对不起,对不起。”
沈墨有没有回应什么,他已不知道,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会变的这么卑微,这么忧心忡忡,仿佛年少时肆意张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罢了,若是能用一条命能把欠下的都弥补了,那这一生,如此这般也够了。
梦境一直断断续续,又颠来倒去,不知今夕何夕,时光为何物。他能听到有人唤他,花离轩或是秦祁,可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却始终没能响起。
第17章
终于,在一天下午,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秦祁守在他旁边,见他醒了,高兴的叫花离轩过来。花离轩一见他,眼眶都红了,可嘴上还是不饶,“你怎么还没死啊!”
秦祁无奈地拉了拉花离轩的袖子,温和说道:“什么都别问了,先休息。”
苏云舒头晕脑胀,听着声音都仿佛是隔了一层雾,不大真切。他看了看四周环境,觉得这里好像是沈墨住的那间和尚小屋,若是自己把床占了,那沈墨要住在哪里?
想曹操,曹操到。沈墨端着一碗药进来,秦祁拉着花离轩给他让位。
苏云舒见沈墨一脸面无表情,只觉得这场面是那么似曾相识,不由苦笑。他撑着自己坐起来,只觉得小腹一痛,可能是伤口又裂开了。他怕沈墨担心,强忍着没出声,可头上的冷汗涔涔已经出卖了他。沈墨还是将药放下,把他扶着,给他腰后垫了许多衣服。
苏云舒有些尴尬地看向沈墨,喉咙哽着,说不出话。
许是目光太热烈,沈墨和他对视一眼。苏云舒见到那双带着蓝光的浅色眸子,脑中嗡的一声麻了半边,还好,那双眼睛里没有厌恶和憎恨。
沈墨很快的收回目光,端着药依旧小心地吹凉了再喂到他嘴里,一口一口,耐心至极。
苏云舒却尝到了药里的血腥味儿,胃里翻江倒海,他紧紧皱着眉,忍得辛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股脑儿地全吐出来。
沈墨倒像是早有预料,床底下早放好了盆。沈墨一下一下抚着苏云舒的背,等他搜肠刮肚似的吐了很久之后,拿水帮他漱口,又擦拭干净了他的嘴角。
他吐的时候,花离轩和秦祁都没有上来帮忙,而是站在一边满脸担忧地看着。
苏云舒被扶回原位,看到他们这样,猜到自己可能是感染了瘟疫。忽然,一只微凉的手背抵在他额头上,他抓住沈墨的那只手,摇摇头。
沈墨这才沉声开口:“没事,我不会被感染。”
苏云舒只觉得一阵眩晕,他又渐渐不省人事的倒下了。
沈墨起身,对秦祁和花离轩说:“你们先出去,他又发烧了。”
秦祁和花离轩离开后,沈墨神色自然地把食指割了个口子,鲜血溢出,他将手指轻轻塞进苏云舒的嘴里,又往他唇上抹了两下,才端着药碗走了。
苏云舒一直处于断断续续的发烧状态中,整张脸虚弱的呈现出病态的青白,沈墨没让任何人再进过这间屋子,包括秦祁和花离轩。
偶尔苏云舒会有短暂的清醒,房间大多数时候都没人,有时他能看到沈墨在床前照顾他,他撑着气极虚弱的开口:“沈墨······”
沈墨看他一眼,缓缓道:“义庄内火药的事花离轩去查了,尸体还没烧。朝廷下派的粮食已到,秦祁也带了大批草药进城,如今在组织百姓自我救治。义庄尸体上的瘟疫有变,有点棘手,你染了那个,别出这个房间。”
苏云舒皱了皱眉,积了半天力气才吐出一个音节,“你······”
沈墨沉声打断:“我能治。”
苏云舒无奈的又开口:“你······”
沈墨看到了他眼中的关切,“我学巫医之术的时候,经常拿自己试毒,这点瘟疫没事。”
苏云舒沉默了,没什么想问的,接下来就是好好听沈墨的话,把伤养好。
大概半月后,苏云舒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些许,昏迷的时候不觉得,清醒了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很痒,想到自己满身的红疹,深深叹了口气。他有时不知道和沈墨说什么,就会腆着笑脸开玩笑的问:“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沈墨一眼都不瞥他,随口就回答:“还好。”
苏云舒每次喝药的时候都觉得药里有很重的血味,以为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好奇问道:“药里这血味是?”
沈墨也不隐瞒,好像就是个很微小的事一样,冷冷道:“我的血。”
苏云舒端药的手僵住,喉中一哽,差点把药喷出去。他呛了两声,疑惑问:“为什么要喝你的血?”
沈墨停止自己手上的事,解释说:“我说过,你的病有点棘手,我的血能抑制它的毒性。”
苏云舒震惊,喃喃道:“你的血······这么厉害吗?”
沈墨拉着门准备出去,回答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不是什么病都能解,这次是迫于无奈。”
沈墨出去后,苏云舒在房中老实坐着,把药喝的干干净净,连药渣都没剩。唉,沈墨又救了自己一次,怎么每次都被他救,他给我喂了这么长时间药,那他得流多少血?这么多恩情怎么还啊?
苏云舒烦躁的揉了揉自己披散的黑发,头疼的不住叹气。
因为义庄尸体身上携带的瘟疫已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变化,必须得烧。可按照夜鸦派来的人数看,尸体中埋的火药弹不可能尽数拆除,花离轩只能借来灵犬把义庄外面埋着的火药弹挖出来。
秦祁和沈墨看到挖出来满满一车的火药弹后,神色都变了。他们在庙宇里商议,苏云舒就隔着一道门加入他们,“四皇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就不怕暴露吗?”
秦祁却问:“中原大齐国,不产硫磺,如此大批量的火药弹是从哪来的?”
沈墨阴沉着脸,冷声回答:“南疆和戎族都有。”
苏云舒扬声:“戎族和大齐就要开战,应该不会给四皇子提供这些。”
秦祁面色不好,有些为难的看向沈墨,“那······南疆?”
沈墨眉头紧皱,表情极其严肃,“南疆叛军。”
此时,花离轩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一进来二话不说把信甩到秦祁怀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信上写的“云舒亲启”,秦祁问了声,苏云舒隔着门喊了句:“噢,没事,二皇子送来的,你们看吧!”
拆开后只有简单的两个字:逼宫。
沈墨把信交给苏云舒,只听他下意识的骂了句脏话,继而说:“如今外忧内患,四皇子要逼宫?所以他是要把应湖区炸了,让二皇子措手不及赶来查看,支开一部分兵力?不对,星天鉴也有一批火药,他也想把皇宫给炸了吗?这不是便宜了戎族?莫非他与戎族早有协定?那神木城呢?就不管不顾了?他究竟要做什么?四皇子筹谋多年,怎么到头来感觉他就是个疯子?”
苏云舒想不明白,面色凝重,焦急得来回踱步。
沈墨拉住他,微微摇头,低声说:“镇定。”
苏云舒猛一抬头,抓住沈墨的手,急道:“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星天鉴偷的信函?”
沈墨没有把手抽回,只说了声“嗯”。
苏云舒皱着眉,“我忽然想起,我在义庄遭劫杀那晚,夜鸦的一个长老问我信函的下落,若是他们也没拿到,那就说明,信函已经交给皇帝了,可皇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墨看他陷入分析,默然等待下文。
果然,苏云舒继续说:“当年攻打南疆,皇帝是默许叛军通信的,或者,叛军联系的大齐人,根本就不是四皇子,而是皇帝本人。”
沈墨沉声道:“有理。”
苏云舒咬着下唇,恍然着松开抓住沈墨的手,坐在小木桌旁,继续分析:“不对,若是如此,那夜鸦是四皇子的人还是皇帝的人?要炸了应湖区的又是谁?可夜鸦若是皇帝的人,怎么会问我信函的下落?难道,四皇子派人渗入星天鉴,是为了牵制皇帝?”
苏云舒只觉得脑中一片乱麻,沈墨微微出声提醒,“不可先入为主,眼下把义庄的事处理干净。”
苏云舒冷静下来,偏头看向沈墨,很郑重的说:“沈兄,谢谢。”
沈墨没回答,苏云舒也没说谢什么,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太多的感激和纠葛根本不必言表,默契让他们都能懂得对方要表达的内涵。
气氛逐渐尴尬起来,花离轩适时得砸门,喊道:“你俩在里面干嘛呢?这么半天不出来。”
沈墨皱眉,心中破天荒得有些烦躁。
他出去后,秦祁关切得问:“云舒说什么了?”
沈墨摇摇头,沉声道:“我隐约猜到他们想做什么了。”
秦祁柔声问:“什么?”
沈墨表情严肃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无名城时带他找到苏云舒得那只母蝎,花离轩偷看了一眼,嫌弃得往后一跳,躲在秦祁身后,脸皱在一起,骂骂咧咧得说:“什么东西啊!好恶心,你天天把这种虫子带身上?啧,真是变态。”
沈墨下意识得忽略掉花离轩的吐槽,对着秦祁说:“我要测一件事,没有龟甲,只能拿它代替,还请避让。”
秦祁对沈墨弯腰行了一礼,拉着花离轩的胳膊出了庙宇。
第18章
沈墨用清水净手,插了一根香点上,一挥下摆,盘腿而坐,神情庄严肃穆。
苏云舒听到动静,好奇的很,偷偷把门开了条缝,为了不打扰沈墨,刻意放轻了呼吸。他从未见过沈墨占卜的场面,只觉得分外赏心悦目。沈墨的脸本就深邃,此刻摆出如此郑重严肃的表情,只觉得气势逼人,神圣冷肃,仿佛他就是从天上降临凡间的神,高高在上,凌然万物。苏云舒差点就想给他跪下,磕头拜一拜。他心里觉得有些不爽,虽然巫皇模样的沈墨是那么令人折服,甚至能把一件最普通的黑衣穿出华服的感觉,可他是那么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远不如平日里的沈兄显得亲和,虽然总是板着脸,可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善良和好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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