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苏云舒的姿势都没动过,比他醒着的时候安分多了。
沈墨醒得早,又抽不出手,只能躺着望向顶架。苏云舒哼唧着起来时,很委屈的抱怨了一声:“沈兄,我把自己的胳膊压麻了。”
沈墨心里一软,不由失笑。
苏云舒猛然坐起,头却砸到了床上的横栏,他“嘶”得一声,一边揉着自己的头,一边惊叹:“你笑了!”
沈墨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忍住,低声笑起来,那冷肃威严的脸就像化成一潭春水一样,温柔许多。浅色的瞳孔也少了许多冷淡漠然,变得和煦起来。
苏云舒也跟着明媚一笑,“沈兄你以后得多笑笑,别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沈墨却及时收敛了表情,只是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他抬手敲了苏云舒脑门一下,说:“分头行动,你先和他见上一面,我去找找账本上的那些人。”
苏云舒也恢复了正经,点点头。
苏云舒和二皇子接头向来是有专线联系的,只是他没想到,今天一同来的竟然还有六皇子。
二皇子安排他们在一处私人酒楼里碰面,这酒楼有钱都进不去,一碟菜是普通人家半年的花销,所以往来皆是权贵。
苏云舒戴着一张过目即忘的人皮面具,被人领进包间,看到六皇子一人正往嘴里塞着桂花糕,腮帮子鼓鼓的,显得有点憨。
六皇子脸长得小,看起来总觉得像个孩子,要不是知道他的赫赫战功,苏云舒此刻竟想摸摸他的头。六皇子见他来了,嘴里塞着糕点说不出话,只是热情的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苏云舒笑着坐过去,给六皇子倒了杯茶。
六皇子咽下糕点,傻傻一笑,抱怨着:“你是不知道,我被关禁闭关了小半年,都快在宫里给憋死了,还好你来了,一会儿有时间咱俩切磋切磋?”
苏云舒也笑得自然,露出两颗小虎牙,摇摇头说:“不行啊,我现在受了伤,功力大不如前,根本打不过你。等我伤好了再来。”
六皇子不满得吁了一声,道:“你一天就知道骗我,上次你说如果我帮你把南疆大祭司引到中原你就让我看你的真面目,到现在也没实现。这次让你跟我比划一二,你又说你受伤,谁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苏云舒见他一张娃娃脸也没真生气,就是失望的有些委屈了,不知道怎么哄,只好说:“那这样吧,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便把寒月剑从背上解下来递给六皇子。
六皇子是个武痴,看到寒月立刻眼前一亮,爱惜得东摸摸,西摸摸,也不搭理苏云舒了。苏云舒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每次看到六皇子都会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刚巧二皇子赶到,苏云舒和六皇子起身行礼。二皇子随意得摆摆手,自己解下披着的狐皮大氅,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二皇子坐下,喝了口茶,才开口:“我近来真是忙的脚不沾地,云舒,你听说了吧,最近一段时间,乱事频发,我如今真是焦头烂额。”
苏云舒略作思考,问:“皇上他……?”
二皇子苦笑,“偏偏父皇此时也要来添乱,非要兴建道馆,祈求国祚绵长。可国库里捉襟见肘,连下放的补给官粮都不够用。”
苏云舒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骂这狗皇帝吧,人家俩儿子就坐在自己面前,说皇帝牛逼吧,瞧瞧那都是人干的事吗?
二皇子叹了口气,“还好这次四弟没跟着添乱,户部那边几位大臣也死死守着国库不让父皇瞎折腾。”
苏云舒略作思考,问:“神木城是四皇子属地?”
二皇子点点头,“是,神木城的府尹是他娘家的嫡系亲戚。遭了虫灾,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云舒又问:“应湖区三城的瘟疫,殿下可有对策?”
二皇子摇摇头,“我派了许多御医前去,甚至连我府上最好的大夫都派去了,可依旧无果。现在只能隔离控制,不让瘟疫再扩大范围。”
苏云舒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沈墨的面庞。
二皇子又道:“戎族前两日派人来和亲,可眼下哪有适龄公主?分明是趁火打劫。我都怀疑那虫灾和瘟疫是不是他们搞的鬼,也不知四弟有没有掺和。”
苏云舒劝解:“应当不是,他们若有这些本事,就该直接开战了。”
二皇子叹了口气,六皇子却突然插了话,“戎族?这是要蓄意开战?是我没把他们打怕吗?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屁滚尿流的滚回去!”
二皇子笑笑,“六弟啊,今时不同往日,我国之军饷实不能支持一场战争了。而且你也知道,父皇最讨厌皇子领兵权。”
六皇子撇了撇嘴,低声道:“那又如何?反正父皇本来就不喜欢我。”
二皇子瞪他一眼,有些哄小孩的意味,“瞎说。”
苏云舒实在没心思欣赏这兄友弟恭的场面,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口菜。
二皇子正色问:“前两**给我的剿匪功劳,我先谢过。不知最近你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苏云舒放下筷子,回应说:“这几件事我也是半路听说,没什么办法。不过四皇子那边已经开始收拢江湖势力了。若是皇上知道,他最信任的星天鉴被四皇子安插了人手,不知作何反应。”
二皇子眉头紧皱,“没有证据,单凭火药又无法指控。”
苏云舒冷冷一笑,“不如引蛇出洞?”
六皇子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他也想加入讨论,可这两个人说的话他着实不能完全理解,只好默默把玩着寒月剑。
苏云舒却话题忽转,问:“听说娄将军最近新养了个儿子?”
二皇子脸色一变,笑了笑说:“你知道了。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南疆旧部还有些势力,若我善待他们的小太子,他们日后应该会报答一二,可以加以利用。只是你先前让六弟帮过他们的大祭司,我怕分你的心,便没告诉你。”
苏云舒脸色也冷了下来,“分我的心?是怕我有二心吧。殿下是怀疑我要帮的是南疆人,若日后我不听你命令,就要用小太子来牵制我?”
二皇子尴尬一笑,“没有,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苏云舒变脸如翻书,他又温和的笑起来,但是语气却是郑重的,“殿下放心,若您心怀天下,念及百姓,我扶持的只有您一人。”
六皇子见他二人气氛不对,抬头凶巴巴地对苏云舒说:“不准惹我二哥生气,他最近日夜奔走,辛苦得很,你不能再气他!”
苏云舒觉得六皇子表情可爱的很,也佯怒道:“那你把我的剑还给我!”
六皇子心有不舍,撅着嘴“哼”了一声,猛的把剑一推,凶巴巴地说:“给你就给你。”
二皇子见他二人如小孩般斗气,轻声笑了出来。
苏云舒接过剑,也笑了。他转头对二皇子说:“我还有一事相求。”
二皇子道:“请说。”
苏云舒抿了抿嘴,乖乖一笑,“我想借点银两。”
二皇子失笑,六皇子却把自己的钱袋整个都给了苏云舒,接话说:“你这穷酸鬼,这点小事还找我二哥。诺,给你。”
苏云舒颠了颠那钱袋,有点沉,他感恩的真想吧唧亲六皇子一口。
谁知暖心的六皇子又开口:“想必你这穷酸鬼没吃过这里这么好的饭菜吧,一会儿我让小二给你准备两盒糕点,你带回去慢慢吃。”
苏云舒笑起来,本想拒绝,但想到应该带回去让沈墨也尝尝,便应下来,对六皇子道声谢。
六皇子叹了口气,说:“你若在京都,一定要时常来找我玩,我最近禁闭解了,却发现所有人都忙的要死,剩我一人太无聊了……”
二皇子目光柔和地看向六皇子,苏云舒笑着答应了,“一定找你玩!”
苏云舒离开的时候,两只手都提着重重的食盒,不由无语,六皇子也太实诚了吧……
第12章
他回到客栈,等了半天也没见沈墨人影,只好出去找,他记得几家账本上的名册,便都去碰碰运气。
终于,在黄门侍郎周琼府上发现了沈墨,此时是白天,家主不在,守卫也懈怠。苏云舒轻功又比这些守卫好上太多,轻巧的溜进后院。后院有一柴门,门上的锁链被破坏了,苏云舒一进去便愣住了。
柴门背后,是一私人牢狱,一应器具,应有尽有。这里关押着许多南疆奴隶,每一个都是浑身赤裸,手脚被锁着镣铐,身上到处都是被折辱过的痕迹,不觉得香艳,只觉得毛骨悚然。
有的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趴在地上苟延残喘,有的私密处还塞着恶心的器具,有的身上被火具烧的没一块好肉。
最令人发指的是那些被塞进花瓶里的幼童,花瓶又瘦又高,幼童被活生生塞进去,身体以彻底扭曲的姿势在里面翻折,只有头颅露出,就像是要被欣赏的花朵一样。
这座牢狱里全是粪便与血液混合起来的腐臭味,记录着所有非人的遭遇与变态的行径。
尊严早已不复存在,耻辱狠狠得烙在每个人身上。
苏云舒一进去就被恶心得要吐出来,差点落荒而逃。可看向沈墨,却见他像没事人一样,动作利落的用寒江剑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头颅,结束了他们苟延残喘的生命。
寒江剑已经被染成了红色,鲜血淋漓包裹着那本来发着荧荧蓝光的剑身,也不知他这一路走来斩杀了多少人的性命。
苏云舒心里扑通直跳,慌得要命。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沈墨太平静了,平静的吓人,他的手甚至一抖都没抖,眼神也毫无波澜。
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样,确认每一个人都被一剑了结,没有遗漏后,他看了苏云舒一眼,向门口走去。
苏云舒没敢说话,默默跟着。
接下来的他们去的几处地方都是如此,沈墨做着单调乏味的事,一路上,竟一个活人都没救出来,那些南疆奴隶就算被救出也都不成人样,只能统统就地解决。直到时辰稍晚,各处府邸的家主都该回来时,沈墨就像掐好了时间一样,停下来,用轻功飞身回了客栈。
苏云舒跟他一道回去,看他礼貌地向店小二要了支毛笔,在房中打开账本,将今日去过的地方都划了条道。
苏云舒坐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沈墨一直没有发作,苏云舒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觉得哪怕沈墨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也比一个人憋着要好。
沈墨画好之后,将账本又放入怀中,和苏云舒担忧的目光对到一起,问了声:“怎么了?”
苏云舒心里忐忑,有些不安地问:“你没事吧?”
沈墨抽出寒江剑,苏云舒心里咯噔一声,却见他仔仔细细地开始擦拭被血污浸染的剑身。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苏云舒就盯着他擦剑的那只手,直到寒江剑洁净如初。沈墨忽然问:“看够了吗?”
苏云舒回神,低声问道:“你……想杀了那些变态吗?若你想,我陪你一起。”
沈墨看着苏云舒的眼睛,淡淡说:“不能杀,今天去的大部分都是官员之家,若都杀了,局势会乱。南疆百姓已是如此,难道要大齐百姓也遭遇一番吗?”
苏云舒心里想哭,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觉得作为一个大齐人,亏欠了南疆太多,亏欠了沈墨太多。
沈墨看向苏云舒腰间鼓鼓的钱袋,沉声说:“我累了,麻烦你再开一间房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苏云舒点点头,起身向外走。
沈墨忽然说:“桌上的糕点盒也一并带走吧。多谢好意。”
苏云舒看着此时礼貌客气的沈墨,只觉得好不容易拉进的关系又猛的疏远开来,想说点什么,犹豫了半天,只说了一个“好”。
苏云舒在隔壁又要了间房,无时无刻都在关注沈墨房内的动静。可沈墨就像他说的要休息一样,房间里安静的要命,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在心里琢磨,沈墨这个状态太怪了,初见时沈墨虽然一直容忍他,但是态度又冷又酷。怎么遇到个事,变得这么彬彬有礼起来?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决定哪怕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去看看沈墨到底怎么了,谁知道他刚推开沈墨房门,就见沈墨赤裸着上半身,右手拿着剑,往左臂砍去。苏云舒吓得扑到沈墨身上夺了他的剑,慌乱问道:“你干嘛啊?不要命了?”
沈墨略微皱眉,阴沉沉地说:“看清楚些。”
苏云舒细看,才发现沈墨左边小臂上有两道环形伤疤,一新一旧,新的是刚刻上去的,还流着血。
苏云舒这才起身坐好,问:“这是什么?”
沈墨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欠的两条命。南疆王一条,南疆百姓一条。”
苏云舒皱眉,忽然有些生气,道:“你是觉得他们会死是你的错?你就这么把错往自己身上拦?”
沈墨猛的抬头,眸子里有摄人的怒火,“怎么不是我的错?南疆国破前我曾算了一卦,若不是那卦……”沈墨忽然说不下去,他神情痛苦,却隐忍不发。
苏云舒忽然笑起来,只是那笑让人觉得压抑凄然,“所以你进中原之后从未看过星星,也从未占卜过,你觉得是你卦象不准才导致南疆国破。巫皇啊,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啊!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有人在你的卦象上做了手脚呢?”
沈墨目光变得阴狠,他语气冰冷的问:“什么意思?”
苏云舒闭上眼,保持着他那显得老谋深算的笑容,缓缓开口:“我收到情报,知道大齐国要征战南疆,也知道凭南疆国力根本无法抵抗。为了保你,不让你和南疆王战死在一处,为了让你跟着六皇子进中原,我派人在你的占卜器具上动了手脚,让你坚信,六皇子那路,是后续发力的强敌,果然,为了保护南疆王,你独自带兵迎战。你,满意了吗?”
沈墨抬手掐住苏云舒的脖子,慢慢使力,看着苏云舒逐渐窒息的样子,咬着牙冷声道:“我猜到六皇子是你的把戏,可你实在不该动了我的卜器,你断送的是我南疆子民唯一的逃生路。”
苏云舒挣扎着睁开眼睛,两只眼睛因为憋气被涨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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