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拾肆朝人流的来处看去,路边是一所学校,外面站满了学生和家长,大门上拉着横幅,上面写着高考某某考点。
仪表盘上显示着六月八日,下午五点十分。高考结束了,祝拾肆这才明白,为什么今天经过的一些干道停着警车和救护车。
祝拾肆的视线停留在学校门口,一批批学生走出大门,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着兴奋的意味。祝拾肆想起九年前的自己,浑浑噩噩在考场混了两天,第三天考完口语后回家蒙头睡得天昏地暗,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自己在想什么,是什么状态,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绿灯,机动车通行,学生和家长还拥挤在人行道上,祝拾肆换了档,双眼放空,盯着挡风玻璃前交织的人群出神。
“祝拾肆——”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它跨过了十一年的时间,传到祝拾肆的耳中。
*
“祝拾肆,祝,拾,肆。”
教室的最后一排,身穿蓝白夏季校服的祝拾肆正飞速整理着数学错题笔记,一个高高的身影挡在了他的桌前,用比同龄男生更加温厚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念着他的名字。
“干嘛?”
祝拾肆没有抬头,继续誊写笔记。
五月底,高一下期的第三次月考结束,数学试卷先批阅出来,祝拾肆的大题扣了两分,他向老师问了正确解法后,趁课间重做了几遍,目前手上写的是第四遍。
“来,英语成绩出来了,”桌前的男生把试卷压在祝拾肆的文具盒下,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蹲了下来,挺着背伏在桌边,和奋笔疾书的祝拾肆平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问我什么?”祝拾肆这才看向他。
“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Fourteen?”
“……”祝拾肆白了男生一眼,放下了笔,从文具盒下面拿起英语试卷,“方书云,那你的英文名是不是叫Bookcloud?”
翻到第一页,英语成绩146分,和祝拾肆预料中差不多。
名叫方书云的人伸出长长的手指,压低祝拾肆挡住脸的试卷,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有个弟弟,名叫方听尘,谐音fourteen尘,你不觉得跟你很有缘吗?”
“你英语多少?”祝拾肆抬眼,打断开玩笑的方书云。
“148。”
祝拾肆毫不避讳地皱起眉头:“怎么又比我高?给我看下。”
“写作我们都扣了两分,你的阅读多错了一道题,”方书云从过道旁边的课桌上拿起自己的卷子递给祝拾肆,“我数学比你低,143,目前你的总分比我高。”
听到这话,祝拾肆一下就笑了:“这还差不多。”
方书云扶了扶眼镜,扬起嘴角:“噗,你的脸变得也太明显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我有个弟弟叫fourteen尘,和你很有缘,也许暑假……”
祝拾肆毫不在意地点着头,注意力又放在了试卷上,方书云的话全成了耳边风,等对方无趣地回到座位时,祝拾肆忽然侧过头:“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你也做错了吧?我有四种解法,你想不想听?”
方书云摘下眼镜,对着祝拾肆认真的脸无语笑道:“茴香豆的茴字还有四种写法呢,你想不想知道?”
“行,我先给你讲,你再给我写。”
祝拾肆麻利地摊开数学试卷和草稿纸,主动把课桌挪向了方书云,教室的最后一排传出方书云“你饶了我吧”的喊声,前排的几个同学往后看去,祝拾肆正强行押着方书云给他讲题。
其中一个女生说道:“神仙又在后面打架咯,你猜这次是班长第一还是学委第一?”
另一个女生脸红红的,斜眼瞄着祝拾肆:“应该是学委吧……他挺好。”
第三人插入讨论:“还不是班长故意让着学委,学委才考得过他,这次绝对又是班长第一。”
听到前排同学的谈论,作为当事人的方书云抬起头对三人笑了笑,视线回到祝拾肆演算的笔尖上,对方正兴奋地讲解着题目,纸上已经写出了两种解法。
方书云暗叹,要比用功的程度,自己这个班长绝对是赢不了祝拾肆的,就算让祝拾肆的成绩超过自己,他也心甘情愿。
*
两人一开始并不是好朋友,准确地说是祝拾肆单方面对方书云充满了敌意。
祝拾肆小时候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到初中,没有一次不是年级第一。
别的小孩追得满院子跑,他在学习,别的小孩上网吧打游戏,他在学习,别的小孩情窦初开谈恋爱,他还在学习。
他唯二的爱好,一是逛天文馆,二是上各种补习班。
养出了个这么特立独行的儿子,作为警察的祝明长不止一次后悔过,在祝拾肆小时候不该给他灌输那么多争强好胜力争上游的观念,也不止一次劝说过祝拾肆要和同龄人打成一片,无果。
然而,祝拾肆一骑绝尘领跑近十年的成绩在高一入学分班考试时被打破了。
当他在重点班的榜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叫“方书云”的人压在下面,总分还比他高了十二分,顿时晴天霹雳,就像称霸武林的绝世高手遇上了宿敌一样,备受打击的同时全身燃起了斗志。
祝拾肆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方书云踩在脚下,一雪十二分的前耻。
绕开女生们试探又害羞的目光,祝拾肆闷闷地进入了新的班级。
黑板上写着按身高入座,祝拾肆扫了教室一眼,男女生人数参半,他找了个倒数第三排的空位,刚坐下,身后传来了一阵浮夸的哇声。
“你就是方书云?我还以为你是高二的学长。”
“太强了吧,英语满分是怎么做到的?”
“方大神受我一拜!”
“有没有人说你像韩国的一个演员?”
“刚才看到方书云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生。”
方书云?祝拾肆的心跳加快,条件反射往后看去。
☆、第四十章
教室后面的饮水机前站了一群人,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男生被大家围住,笑眯眯地回答着七嘴八舌的疑问。刚开学校服还没发下来,他穿了一件板栗色的针织卫衣,短发及耳,肩宽背直,很精神,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成熟稳重。
切,祝拾肆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却定在了方书云温和俯视的眼睛上,等方书云察觉到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向他的时候,祝拾肆才立马转过头,黑着脸开始收拾书桌。
“我们班来了个大帅哥。”
“在哪儿在哪儿?”
“后面。”
“你说方书云?”
“不是,另一个,像染了头发戴着美瞳一样,倒数第三排。”
“我看看……是挺不错的,他叫什么?”
“不知道。”
教室里的几个女生注意到了祝拾肆,用她们自认为很小的音量讨论着倒数第三排的帅哥。
被提到的两人都听到了此番对话,祝拾肆不爽地把头埋得很低,立起课本挡住了脸,而方书云则看着祝拾肆在书本后翻白眼吐槽的侧面笑了起来。
“帅,帅有个屁用。”
祝拾肆在心底暗骂,被书遮住的脸忍不住往斜后方偷瞄,人群中的方书云低着头和同学说笑,镜框滑到他的鼻梁下方,一双温柔又有神的眼睛显露了出来。
“呿,装什么知识分子。”
从这天起,祝拾肆怨念满满的视线就锁定在了方书云身上。
然而,他本人却对自己成为学校里众多目光的锁定对象浑然不知。
分班的第一天选班委,方书云考了年级第一,又很快跟同学打成一片,自然被推举为班长。被选为学习委员的祝拾肆,却不是因为他成绩名列第二,而是他长了张出挑的脸,被大部分女生和少数男生推上了学委的位置。
祝拾肆对此既无奈又庆幸,他不想当班委浪费学习时间,但如果不是学委,他也没理由在课间躲在各科老师的工位上做题,那些女生再热情主动,也不会大胆到把情书递到办公室里来。
受追捧的热潮在维持了一个多月后开始冷却,第一次月考放榜,祝拾肆卯足劲地学习,还是比方书云低了五分。
那天午休,他郁闷地在食堂的角落里一边看试卷一边吃饭,人群起着哄向他围过来,其中一个脸颊绯红的时髦女生坐到了对面,伸手盖住他正在看的错题,大声表白:“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
围在身边的学生鼓掌欢呼,整个食堂的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无数视线聚焦在角落里这对漂亮的男女身上。
僵持了几秒后,祝拾肆头都没抬,只冷冷地说道:“麻烦把手拿开,挡着我了。”
祝拾肆冷漠拒绝了校花学姐,这件事很快在学校里传了个遍。
风评分化成了两级,有人觉得他高傲、情商低、不给人面子、不好相处,有人说他爱学习不想被打扰无可厚非,无论哪种说法,祝拾肆都当成耳边风,他并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他只在意怎么在下次月考的时候踩扁方书云。
表白事件后,祝拾肆在学校里的人气跌落了下去,他也乐得清静,再也不用跑到办公室躲着学习了。
但他没想到,有件一直忽略的事变得让他在意起来。
课间,祝拾肆做题的间隙会去教室后面接水,方书云坐在最后一排,几乎每次经过的时候,祝拾肆都发现他的桌前总围着一群人问问题,有时候甚至比问老师的人还多。
主科目就算了,连音乐美术这种副科中的副科都有人拿着书问来问去,而方书云每个问题都认真解答,写完演算步骤和知识要点还把草稿纸撕下来送给提问的人。
祝拾肆不止一次在饮水机前偷听到方书云和同学们愉快的笑声,心头不爽极了,不仅是成绩,连亲和力也被方书云比了下去。
明明这些题自己也会做,为什么那些人都去问方书云,不来问我?祝拾肆很是烦闷,无论在哪方面,他都不想输。
方书云成了祝拾肆的敌人,他的金属框眼镜,黑色笔袋,工整的楷体字,回答问题时沉稳的声音,操场领跑的高大身影,都变得越发碍眼。
祝拾肆变本加厉地单方面跟方书云较起劲来,也更加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比如上课的时候,通过电子词典的反光面偷看方书云在做什么,偶尔发现他在看课外书,祝拾肆会得意一笑,心想你再看久一点,我马上就超过你了。
比如收作业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翻看方书云的答题思路,看到他写错的题,祝拾肆会颇有成就感地模仿老师的笔记,事先在他的练习册上打叉。
再比如考试前的自习,祝拾肆会装作犯懒和后排的同学说话,实则一直偷瞄着方书云,暗中观察他怎么复习,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祝拾肆马上假装不经意看到方书云,一脸冷漠地回应对方的微笑,并默默发狠:腹黑男,别以为你的糖衣炮弹能迷惑我,我一直提防着你。
方书云加入书法社团,祝拾肆不甘示弱,加入了天文摄影社。
方书云走读,祝拾肆也退了宿舍,每天骑车上下学。
方书云作为班长拿着开门的钥匙,早上六点准时来开门,祝拾肆就五点起床,五点三十到校,藏在厕所里早读半小时,等方书云开门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九月十月还好,天亮得早,到了十一月,早上五点出门漆黑一片,不仅冷还起着雾。
祝明长有次出警回来,看见黑黢黢的小区里嘎吱嘎吱晃出个人影,以为是偷自行车的贼,拿电筒一照居然是自己的儿子,问他干嘛 ,答,骑车上学。
当爹的又欣慰又心疼,回家就在祝拾肆书桌上放了由皱巴巴的零碎票子凑成的两百块钱,压在他自己刻的星座图鉴下,意思是让他拿去零花,结果第二天,这两百块被祝拾肆放到了孟棠的钱包里,给妈妈买菜。
他哪要什么钱?够吃饭够买教辅够上补习班就行了。
开学分班考试,祝拾肆落后方书云十二分,第一次月考,五分,第二次月考,两分,转眼到了十一月底,第三次月考马上到了,眼看分差越来越小,祝拾肆无欲无求,只想狠狠碾压方书云。
观察了他那么久,所谓知己知彼,祝拾肆对这次考试非常有信心,方书云这颗眼中钉终于要被拔除了!
阿嚏——!
祝拾肆在男厕的洗手池边打了个喷嚏,借着昏暗的灯光继续背书。
*
“喂,学委,该你跑了!”
体育委员的哨声吹向呆立的祝拾肆。
祝拾肆一抖,石化的表情活了过来,哆嗦着发乌的嘴唇往跑道上走。
今天体测一千米,十二月的冷风灌进他的校服衣领,他里面只穿了件薄毛衣,早上出门还不觉得冷,到了下午,室外课简直要把他冻僵,不过比起身体,他的心更冷。
上午第三次月考的各科成绩出来了,祝拾肆总分660,方书云689,他俩的分差有史以来超过了二十分。
祝拾肆在成绩单上算了无数遍,确认自己的确少了人家29分后,他开始怀疑人生。
不是上课看课外书吗?不是基础题都会出错吗?不是既当班长又当社员忙得团团转吗?
为什么分数会比我高那么多?!
我这几十天的男厕所难道白躲了吗?!
我观察分析敌情难道都是白费功夫吗?!
祝拾肆的心碎了。
咻——
一声哨响,祝拾肆慢半拍跟上冲出跑道的男生,死气沉沉地掉队跑在最后。
冷风吹得他脸痛鼻子也痛,呼进去的空气冻得喉咙干痒,吐出来的气带着血腥味,胸口又疼又紧,双腿也跟不上趟,渐渐被大部队拉出了小半圈的差距。
祝拾肆心想自己这回真是反被方书云压扁了,万念俱灰,连区区一千米都把他折腾得难受极了。他晃眼乱瞟,操场上并没有方书云的身影,可恶,这时候你不该像个胜利者在场边嘲笑我这个loser吗?
可恶的方书云!
祝拾肆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向前冲去,很快就追回差距,跑进了队伍中,并一个接一个地超过了前面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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