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不是很想让喻文州再多沾那些东西,过去经历的已经够多了。
“看着你在那里贴贴片,忽然想起来我们是共犯。”喻文州说的十分轻描淡写,“这样更保险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启动了那些机器人的自毁程序,“这样就什么也不剩了。”
黄少天不想和他说话,太阳从窗外升起来,新的早晨即将开始。
那里很快就会嘈杂起来吧,所有的贴片上都会有伪装喷雾,他们不会发现,然后——
“算了,反正这个研究所里没有无辜的人。”他皱了皱眉头,“你下次要做什么告诉我。”
想了想又恶狠狠地强调:“提前告诉我!”
“以后也没什么要瞒着你做的事了。”喻文州拍拍他的手背,“不过你有一句话说错了。”
“嗯?”
“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无辜的人。”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话,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黄少天握着他的手,脑袋也渐渐落在他的肩头。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钟,研究所里人员最密集的时候。
他们站在窗边,按下引爆器的按钮。
粒子撞击产生震荡,耳膜一瞬间被无声鼓动。
那是来自深远之暗的技术,整个建筑物颤抖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安静地化作了粉末一寸寸风化崩塌。像是在阳光下消弭的吸血鬼,连灰烬也被风吹走。奇异的、如同末日一样的景观,他曾经看过无数遍。
如今他为了阻止末日,又创造了一个末日。
周围的人群沸腾起来,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种技术还太过不可思议——可能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消失更近似于神罚。他看见有人开始跪拜,警报铃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不自觉地又按住了太阳穴。
而喻文州握住了他的手。
“储存的资料也会被破坏……结束了。”他说,“再做最后一件事。”
他敲打着电脑,入侵整个城市所能见的所有影音系统,将一段信号混杂在新闻、广告、电台……各种各样能接触的渠道里,发布出去。
“还记得那个让你做噩梦的精神攻击吗?”他对黄少天解释,“这个是它的改良。”
“什么东西?”
“一段催眠信号。”他说,“所有接收到这段信号的人,都会忘了此前有关我们的一切——而且,它是植入在节目里的,声音、文字、画面……所有的部分。”
“这些东西会通过互联网传播开去,我想,我们终于可以做个普通人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今晚还会做梦——可惜已经赶不及回家了。”
听着喻文州的喃喃自语,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把他抱紧。
说实话是他自己现在也很不知所措。
理论上来说,他们所做的和那些人曾经做的可以用同一个定义来形容——策划了一场针对整个世界的清洗。
但是无论如何,他想要保护的那些保护住了,甚至还得到了更多。
他想他应该终于可以告诉喻文州曾经发生的那些故事了,等到一切开诚布公之后,他想带他去他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家里,还有大学……这条时间线上的父母,他想,忽然获得了走失多年的儿子和他的男朋友,他是会先被紧紧地拥抱住还是先被打出家门?
不对,他们也看电视的,所以喻文州的精神攻击……所以要思考的是当某天忽然有个大小伙子出现在他们面前说自己是他们的儿子时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吧。
哦对了,还得有个正正经经的、打直球的告白。
第一次的时候他被喻文州直接吻了,上一次的时候喻文州直接塞给了他戒指。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仪式般地说过喜欢,这不太科学。
就像是衣服上的洗标,虽然知道了该怎么打理衣物之后这东西就没什么用,但还是要有一个——一定要有一个。
果然人满足起来就要胡思乱想的。
黄少天想。
“赶不回去也没关系,我不是在吗?”他这样说着,“我们换个地方住吧,在这里你也不嫌吵?“
“是有些。”喻文州果然没有睡着,“但也很安宁。”
“走吧,我们找个新地方,好好睡一觉。”黄少天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一切都结束了,文州。”
第二十一章 你指间的流沙
等他们再回到那个家里的时候,距离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黄少天去开窗子透气,发现今年夏天的琼花也已经谢了。
不过明年还会再开的。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听到喻文州从后面喊他,应着声回头的时候发现对方步履匆匆地来了又走。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有点发愣。
“RSD系统可以不用了……你盯着我干什么?”喻文州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黄少天放弃和他解释,他早该知道这种成长方式就算再怎么聪明的人也总会存在这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缺失——讲真喻文州已经做得很好了。
“没什么。”
拿走了就拿走了吧,反正要开始新生活了,就正正经经地买一对新的。
他们又用了几天,喻文州整理了之前积累下来的所有资料,留出一些真正在生活中也能用的技术模型,然后烧毁了剩下的所有。
火舌吞吐的时候黄少天在旁边看着,又想起了他们那日所见的,整栋建筑都风化成灰的景象。
但是之前试图去做的另一件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喻文州仍然在接连不断地做梦,他们为了覆盖那个频段所做的所有尝试都见效甚微,甚至到后来他出现了某种程度上的头痛和记忆紊乱,虽然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但是让人觉得揪心。
有时候黄少天也和他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消失了,不然就算了吧。
但是喻文州以从未有的坚定拒绝了他,他说他始终觉得这个存在很危险。
“不把这件事解决,我永远都没办法安心地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所以后来黄少天也不劝他了,只是在他被梦惊醒的夜里递给他一杯水,然后陪着他坐到天亮。
他给喻文州讲他经历过的、感受过的所有事情,用现世的温暖去覆盖那些纷乱嘈杂的东西,喻文州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记,他甚至用某种特殊的编码将他所讲述的那些变成了电波一样的白噪音,夜夜听着入眠。
沙子很轻,被风一吹,便四处飞散。
但一层一层压上去,即便风再大,却也总会有来不及吹、吹不动的时候。
那天夜里黄少天又被惊醒。
打开灯的时候喻文州已经坐起了身,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难忍的样子,他刚碰上他的手,手腕忽然就被反扣住——他从来不知道喻文州有那么大的力气,捏得他腕骨都发痛。
嘴唇贴靠嘴唇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仿佛什么时候的光景重演。
不过他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揽住那个人的颈子任他辗转深入,耳边似乎响起了簌簌的声音,隔过那么长那么久的时光,终于能再有这样的贴靠,说心里不窃喜不惊喜都是骗人的,他说着不想太多干涉喻文州选择的自由所以从来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但在生日那天收到戒指的时候、或者现在,却还是觉得会那么想的自己简直傻得不行。
他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不管是在这条时间线上还是在其他的无数个世界里——遇到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但稀奇的是遇到喻文州之后,他用尽全力去想,却再也想不起来有什么、有谁比喻文州更加适合。
像雪地里的热茶,像夏季的绿豆冰棍,像琼花上飞过的蜻蜓,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恰到好处与恰如其分。
嘴唇终于分开的时候,两个人的喘息都凌乱而炽热,他揽着压在他身上的喻文州望着他的眼睛,发现那里面蕴藉的东西是他愿意为之穷尽一生的深不见底。
“感觉像在做梦。”他去碰喻文州的脸,声音轻得像蝴蝶振翼:“你好烫。”
“我现在才感觉醒来。”喻文州把头埋在他的颈侧,亲吻着那里的皮肤,“少天,我喜欢你。”
那之后喻文州做梦的频率真的越来越低,接收到的那些讯息也越来越模糊。
黄少天打趣他说早知道这样的话之前那些时间是在干什么呢,你情我愿的搞起来不就完了。而喻文州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捏他的手指或者凑过去亲吻。
然后那天他下楼去买东西,遇见了跑着路过街道的军人们。
每个人的脸庞都年轻又熟悉,他甚至能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之前在基地共处的那些日日夜夜如同爆裂的星火一般在闹钟轰鸣,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直到被老大拍了肩膀。
“我说小子,你看着我们干嘛,也想当兵啊?”
黄少天望着胡子拉碴的头儿眨眨眼睛笑了:“我当过。”
他轻声说:“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那时候从学校里救出我,谢谢你们让我进入另一个粗暴而热烈的世界。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经历,终究铸成了现在这个黄少天。然后,他进入蓝雨,再然后——
“所有的人都能活着,实在是太好了。”
回到家的时候喻文州奇怪地问他你买的水果呢,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露出个有点无赖的笑容:
“突然特别想回来见你,于是就忘记买了。”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挑挑眉没说什么,继续去拼他的拼图。
最近他迷上的东西黄少天实在是搞不懂,他也不是没见过人拼那种一千片一万片的拼图,拼完看着整幅画面也确实很有成就感。但是拼这种一万片的、图像只有黑色的点和线的拼图除了给自己找毛病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他是真的觉得它们长得都一样。
看着专心致志的喻文州,他一边腹诽一边想起了一件事。
那颗藏在臼齿后面的胶囊被它放在掌心。
十二年过去了,它还是完好得像他刚拿到它的那天那样——现在如果咬破它回去的话,应该就只会看到空荡荡的蓝雨了吧?
想起方世镜的话的他微笑起来,不过现在他是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喜欢了这个人,终于能和他在一起,就不想再找他一次。
他们说过,所有的时间线终将并轨,所以,这里的他和那里的他,也不会拥有什么不同的人生——
“这是什么?”喻文州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从他手心里拿起那颗胶囊,皱着眉看。
黄少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指尖一错用力一掐。
那颗胶囊碎裂开来。
第二十二章 凝望
那一瞬间黄少天的心跳都快停了,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喻文州的手腕。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窗子里照进的光依旧温脉如流水,在地上泛开深深浅浅的斑痕。
“这从一开始就是单行线,少天。”喻文州微笑地望着他,“他们理解错了,你根本回不去蓝雨。”
“因为如果命运会改变,这就只是一个空胶囊了。”
“你……”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些话,黄少天有些张口结舌:“你……”
“你以为,提供给蓝雨技术和各种信息的人,是谁呢?”
喻文州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拉着他回到沙发上坐下。
绝对防御的材料、隔绝时间的宇宙蛋、针对罗摩斯之眼的屏蔽技术、跳跃时间的Luminosa、无数个时空中本该被封死的锚点,还有方世镜此前的无数次欲言又止……很多很多他曾经疑惑过的东西在这个瞬间都有了答案,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喻文州,觉得他有些陌生,却又在看见他眼里强自镇定的一丝僵硬时哑然。
这个人真的是……给他的惊喜和惊吓都太多太多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你……都记得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指颤抖,不知道是希望听到肯定的答案还是否定的答案,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念那个十九岁、在这里和他度过整个夏天的喻文州,那段初始的记忆弥足珍贵,如果真的、能够把它找回来的话……
“我记得。”喻文州低声说。
“你无数次的跳跃,争取来的时间,都只被蓝雨用来改进Luminosa,至于锚点,从你第二次跳跃后开始,投放就是随机的,你所在的时间线,将因为你的存在而展开——“
“不是说这样会造成时空乱流和世界紊乱,所以跳跃时一定要有定位锚点吗?”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你有这个。”喻文州指指那个他一直随身别着的黄铜小球:“本来想给你更好看的,但是情况和时间都实在不允许。”
“这个是……”
“它是一个定位措施,定位的根据是人的DNA,基础原理和之前给你的RSD很像。”他说,“它像是一个路标,将你的精神,投放至你在这个时空内的身体,同时它也是一个开关——”
“开关?”
“打开不同的时间线的我的记忆的开关。”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我在这里,植入了和我的那个频段相同的电波感应。”
“你知道他们不会让我的大脑死去的,所以存活的它就将成为支撑的锚点,为你定位整个世界。”
“而且……”他笑了一下,“它也会指引我的精神,来到你身边。”
所以在他与十九岁那年的喻文州相遇开始,对方就认出他了。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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