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话说到这份上,李辉干脆也不端着了,他猛嘬了几口烟一鼓作气地说:“我以前吧,是有点接受不了,主要是...这个我从来也没接触过...我承认,我最早挺看不惯你的,但是现在...真没那种想法了。交远那次...我谢你才是。从你把我们都推出去,自己留下的那一刻,我就想通了,你喜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唐老师说你这朋友他交定了,我...那个...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跟三三吧...就...挺好的...那个...能一直好也行...”他越说越找不准合适的措辞来表达了,看了看正斜眼瞥他的唐俞韬,索性拍了把大腿说:“反正,韬哥教我的,不喜欢也要尊重!”他盯着唐俞韬像是求证又像是在对自我强调一般地重复道:“是吧?尊重!”
李辉也不太习惯说这些露骨的话,尤其想起当初自己对陈云旗和三三的态度相比严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今晚的严冬更是让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原来那副自以为是道貌岸然的嘴脸是这么的面目可憎。他感到又愧疚又生气,所以才会挺身而出替陈云旗打抱不平。他噼里啪啦说完了一肚子的话,也不等陈云旗回应便“蹭”地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们聊...我放个水去。”
唐俞韬对着他一溜烟跑出门的背影,强忍着笑意小声骂了句:“傻//逼。”
骂完李辉他又对陈云旗说:“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还得去帮忙干活吧?”
陈云旗点点头说:“你还挺淡定的啊,怎么不安慰我?”
“你多坚强,”唐俞韬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明天看到三三你就把什么都忘了,还需要我白费个什么劲。”
陈云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知我者韬兄也。走了,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发生了些不愉快,但陈云旗这一晚却睡得格外安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披着外衣出门一看,原本拥挤的小操场和屋顶已经空无一人,捐赠的几箱东西胡乱地扔在了他屋门外的墙边,扎过帐篷的地方散落着些食品包装袋和纸巾。
三三捧着一只大碗,一进学校大门就看见陈云旗提着个胶皮桶猫着腰在操场上拣垃圾。三三想他了,很想就这么跑过去扑到他背后跳起来,让他背着自己在原地转个圈,再让他把自己放下来搂进怀里好好地抱一抱,亲一亲。
陈云旗有无数种样子,那些沉稳的,冲动的,睿智的,忧郁的,温柔的,霸道的当中,三三最爱的便是此时这个刚睡醒的他,像一个从冗长睡眠中刚刚苏醒的王子,带着几分懵懂的倦意和孩子气,难得地露出了他不常见的软弱,让人也想好好的疼爱他。
此时校门外却有人结伴路过,三三忍住了满腔的冲动,轻轻走到他身后唤道:“哥哥。”
陈云旗转身见是三三,眼神瞬间就柔和了下来,他看了看三三手里的碗,笑盈盈地说:“给我送好吃的来啦?”
“不是啊,”三三把碗往身后一藏,上前一步贴近了说:“是想你了,来看你,顺便才送点吃的给你。”
他边说边微微红了脸,害羞却又情不自禁。陈云旗想捏捏他可爱的脸蛋,又碍于手里还提着垃圾桶不干净,只好俯首飞快地用鼻尖跟他蹭了一下,笑着说:“快去屋里等我,外面冷。我丢了垃圾就来。”
放下垃圾桶洗净了手,一进门便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了。陈云旗没急着回身看三三,就这么扣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任他在贴在自己身后,像只猫儿似的蹭着自己的后背,过了半晌才怜爱地侧过头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小粘人精了?”
三三闷着声说:“唔...我也不知道,就是好想你,想这样抱着你,怕你不见了。”
陈云旗听着他的话像吃了颗酸酸甜甜的话梅。他轻轻捏住三三的手腕分开他的双手,转过身看着他说:“我不会不见的,我是一棵树,已经在你心里生根发芽了,只要三三别狠心伐了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一步的。”
三三不说话,只是痴痴地望着他笑,那笑容明媚动人,比初春的阳光还要灿烂。他拉着陈云旗的手让他在桌前坐下,从碗里拣出个煮鸡蛋,在窗沿轻轻磕碎剥开来递给他说:“快吃,吃完就该回去干活啦。”
初春时节家家户户要开始新一年的春耕,除了等待贵如油的春雨灌溉,还要做的便是将囤积了不少时日的猪粪都背到地里晒干,待播种时即可及时点肥。
今天是三三家背粪的日子,正逢周日学校无事,陈云旗便一早就计划好要去帮忙。
唐俞韬和李辉都还没起床,陈云旗给他俩留了几个煮鸡蛋和玉米,穿好胶鞋带着三三出了门。路过操场的时候三三才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哥,夏夏姐姐她们呢?”
“已经回去了吧,”陈云旗不想把昨晚发生的事说给他听徒增他的烦恼,便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又向他问起背粪的事,借此转移了三三的注意力。
背粪是个重活,先不说那粪又臭又脏,混着泥土更是十分沉重,因此今日来三三家帮忙的格外人多。一进院子陈云旗就看见了李老七和三娘还有哑巴父子,全都穿着胶鞋等在了石磨旁。
阿姆也来了,他扛着两把铁锹从柴屋里委身钻出来,一见三三便笑着说:“跑哪儿去了...”
话还没说完,又瞧见了他身后的陈云旗,阿姆的脸色顿时微微起了些变化,但很快他还是佯装着无事,朝陈云旗打起了招呼。
“陈老师也来啦。”
陈云旗点点头道:“嗯,来帮忙。”
“人够了,我们几个就能搞得赢。你是客人,可干不得这些脏活,太辛苦了,还是歇着吧,”阿姆边看似好意地劝说着,边走过来给三三递了一把铁锹。
三三还没接稳,陈云旗便伸手接过拿在自己手里,也不看阿姆,只轻声对三三说:“这活辛苦,你去歇着,我来就好。”
三三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细微的锋芒,还极其认真地对陈云旗说:“那怎么行!你胳膊才刚好,别再伤着了。我来铲,你帮忙背就好了呀。”
陈云旗微微皱眉,像个迫切要捍卫自己领地的大狮子一般,生怕他的傻三三在关键时刻助攻敌军灭了己方气势,顿时急得连措辞也没了顾忌,压低了声音说:“听话,让我来就好。”
三三还想说什么,又见陈云旗一幅严峻的神色,只好依着他说:“那好吧,那你可千万要小心点,要是胳膊疼了就休息,不许硬撑。”
“好,听你的,”陈云旗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抬眼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阿姆。他拣了个最累的活,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
帮忙的人分成两组,陈云旗、哑巴、三三爸和李老七负责在猪圈里铲粪,装进背篓后,再由三三妈、三娘、阿姆和哑巴爹一趟趟往地里背。猪圈地方小又拥挤,再加个三三也转不开身,背粪的筐一共就那么几个,也没多余的给他,三三便彻底成了闲人,只好这帮手把筐往人背上背,那帮把手给铲粪的人擦擦汗,偶尔跟妈妈三娘替换着让她们休息一下,时不时还要来看看陈云旗的手臂有没有什么异常。
每次轮到三三背的时候,陈云旗给他筐里装的粪都很少。阿姆看见了便说:“我们三娃儿都是大人了,能干着呢,陈老师可别把他当娇气包咯。”
陈云旗双脚深陷在泥地里,上身的衬衣都被汗水打湿了,他铲起一铁锹粪倒进背篓里,顾不上擦挂在鼻尖的汗珠,头也不抬地说:“三三在我这永远都是小孩子。”
李老七也累得满头大汗,他把铁锹往地上一杵,扶着酸痛的腰打趣道:“哈哈,陈老师是文化人,可知道心疼人了,阿姆学着点嘛。”
“心疼啥子哦,农村的娃娃不干这些干什么!”三三爸想抽烟,奈何双手都沾满了粪泥,他吸了吸鼻子说道:“陈老师你别那么惯着他,又是读书又是穿起那些好看衣服,怕是以后要忘了本了。”
陈云旗偷偷观察着阿姆的表情,果然发现他在听见“读书”、“好看的衣服”时露出了十分不悦的神色,他心里拿准了几分猜测,这才笑着对三三爸说:“三三不会忘本的。我要是有这么能干懂事的亲弟弟,可是要比现在还惯他的。”
陈云旗说着话,心里有种占得上风的小得意。他只单纯看出阿姆也喜欢三三,便任由自己的占有欲作祟,言行变得有些刻意和幼稚。可他却低估了嫉妒的威力和人心的险恶,他没有看到的是到阿姆在背过身去的那一刻,面色已经阴冷得不近人情了。
太阳落山时粪都背完了,每个人皆是浑身恶臭,累得直不起腰来,纷纷扔下工具进屋去清洗。一群人有男有女,屋里站不下也不方便,陈云旗便借了三三的铁皮澡盆,打算打几壶水回学校擦洗换衣。
三三在厨房烧着水,陈云旗偷偷溜了进去在背后吓了他一跳。三三被他吓得不轻,气鼓鼓地推开他埋怨道:“臭死啦,快走开。”
“不准嫌弃糟糠之夫!”陈云旗被推得后退了几步,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明知自己身上不干净还偏要往三三跟前凑,作势要用脏乎乎的手去捏他的脸。三三边笑边躲,一个没留意就被他堵在墙角亲了几下,微喘着说:“别...别闹了,快倒好水回去洗洗...”
“好啊,”陈云旗嘴上应着,人却半步都没有要离远的意思。厨房的门也没关,听着隔壁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他大胆地吻住三三的嘴唇,柔声说:“今天是真脏,手臂又痛,等下要麻烦蓝燕山同学帮老师好好的洗一洗了。”
正情到浓处时,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三三侧头望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便赶紧推开了陈云旗,小声说:“别闹了呀,被看见了怎么办,咱们快回学校吧。”
三三爸和哑巴父子已经擦洗完毕,正坐在火塘边喝着酒等吃饭。三三妈一边切腊肉,一边对扛着澡盆的陈云旗和提着水壶的三三嘱咐着早些洗完回来吃饭。陈云旗应声出了门,带着三三快步回了学校。
初升的月色正撩人,屋门紧闭着,屋里又是喘息又是水声。一个澡洗了快一个小时,不敢耽搁再久,陈云旗终于用毛巾替浑身泛红的三三擦干了水迹,翻出件自己的衬衣给他,顾不上停顿又急急忙忙收拾起自己。等他穿上件衣服回过头,才发觉自己那件衬衣太大了,三三穿在身上连手都看不见了,还没来得及穿裤子的他活像个穿了爸爸衣服的小男孩,正无措地站在桌前看着袖口犯愁。
陈云旗看着他笑出了声,走过去弯腰抱起他将他轻轻放坐在桌子上,分开他的双腿站在他身前,低头仔细地替他挽折起了衣袖。
衣袖折了三道,三三的手腕才终于露了出来,陈云旗正放下一只手又捧起另一只,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速度快得他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屋门随着一声巨响被人大力地一脚踹开,本就不结实的门锁瞬间化为七零八碎的零件,散落一地。
屋门外,红了眼的三三爸手举一根木棍凶神恶煞般地盯着屋里衣衫不整的两个人,站在他身后的除了满面错愕的三三妈,还有阴沉着脸的阿姆。
“你们在干什么?!”
三三爸瞬间疯了一般大吼着扑了上来。
陈云旗只记得那一刻他回身抱住三三将他牢牢护在了怀里,耳边听见的也只有愤怒的一声咆哮。
“陈云旗!老子他妈的杀了你!!!”
第五十八章 愚蠢
阿姆斯哈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才二十出头的他一张娃娃脸上尽是与年纪不符的沉重和阴郁。
原本不吸烟的他此时一边焦躁地弹着烟灰,一边侧耳聆听着屋里不断传出的咆哮声和手掌掴在脸上的击打声,内心五味杂陈。他一下咬牙切齿地腹诽着,活该!谁叫你偏偏要喜欢那个人,跟他做那样的事!一下又痛心疾首地想,如果屋里被打的是那个人该多好!
或者说,如果你喜欢的人是我,该多好...
记忆中的三三一直是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稍稍受了欺负便会委屈落泪的小男孩。阿姆还依稀记得年幼时的三三跑也跑不快,那些同龄孩子做起来游刃有余的调皮捣蛋事他更是一样也做不来。村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带他玩,只有阿姆格外地照顾柔柔弱弱的小三三。
那时候的阿姆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小子,三三经常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阿姆乌乌”地喊着,央求他讲故事,跟着他放马爬山,去小溪里捉蝌蚪。
那个漂亮的小男孩究竟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是在自己外出打工的这几年里吗?阿姆发现自己竟然从未留意过。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三三对那个人的感情的呢?
大概是第一次看到他和那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吧,在那个落雪的日子,在一片混乱的阿措曲比家里,三三望向那个人时充满爱慕的眼神和对他说话时温柔的语气,都是他不曾见到过听到过的。
也是他从未曾得到过的。
看着眼含柔情的三三,阿姆才意识到,自己不常在家的这几年里他长大了,不仅出落得越来越好看,还开始懂得了情爱之事。而那一刻他也仅仅觉得自己只是暂时被代替了。等过了年,三三就要跟着他外出打工,他自信地认为到了外面,三三一定还会像小时候那样依赖他,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到那时他的小尾巴就会回来了。
直到那晚,他应邀来学校唱歌,无意在校门外听到了那些的人跟老师们的争执,接着又在背粪那天亲耳听到那个人对三三的宠溺,对他许下的美好未来,还给了三三那么多他没能力给的东西。当他趾高气昂地在自己面前宣示着主权时,阿姆才知道自己不只是被代替了,而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他嫉妒的几乎要发狂了。在撞见那个人把三三按在墙上亲吻时,他的心连着理智都一并破碎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对三三爸说出那番话的,只知道自己逞了一时之快,眼下却半分高兴的感觉都无,整个心身都像被掏空了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终于明白,他已经彻底地失去三三了。
陈云旗守在三三家门口整整一夜。唐俞韬和李辉陪着熬了整整一夜。
他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坐在院门口的枯树下,一整夜一言不发,外衣也没有穿,连烟都不曾抽过一支。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就被发现了呢?”蹲坐了一夜的唐俞韬大腿酸麻,他站起身望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一边叹气,一边斜眼瞪着李辉说:“不会是你小子告的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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