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回宫之后,太后把一直放在案前的那个装着颗碎了的珍珠的匣子郑重的给了梅长苏。
这颗珍珠,是林殊问十七岁的景琰要的,又由当年的三十一岁的太子亲手交给了梅长苏。
装着珍珠的锦匣子一开一合,是十三年的沧海桑田。
梅长苏打开盒子,看着那碎屑上的点点血迹,手指抖了一下,久久不语。
再修补是不可能了,好在梅长苏认得不少奇巧的工匠,让人用金丝把珍珠拢回了一起,四周用银丝为笼做了一个挂饰,配上一个白玉坠子,倒更显得贵而不俗。
“你说呢。”
蒙挚凑近了看,“看着像个宝贝。”
梅长苏忍不住笑了。
景琰和自己说那颗珍珠是他托人寻来的,可找列战英问过才知道,那珠子靖王花了好几日功夫自己亲手采的。
自己要的东西,景琰向来是放在心上的。
他把那颗珠子珍而重之的托在掌心里,认真的说,“这次你可说对了,是许多人穷其一生都不得见的宝贝。”
蒙挚看看书案前的两个人,一个用宽大的袖子遮着嘴咳嗽,一个悄悄抿着嘴浅笑,觉得自己又不懂了。
第十六章 番外 一梦金
梅长苏带着景琰回了一趟江左盟,一面是带他去看看自己这些年住的地方,一面是为了养病。
黎刚和得力的几个人早就亲自打理好了贵客的住处,就在宗主所住的别院之内,最是清幽雅致的地方。
因为从小身体健壮,所以养病这件事对于萧景琰是陌生的,但江左盟的仆人可早就伺候习惯了病人。
平日照顾周到,却也能让人觉得清静。
萧景琰戎马半生,从未有过如此清闲的时刻。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雾气笼罩的远山,闻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药香,回忆着很多往事。
堪得回首的,不堪回首的。
一件件的想下来,大概是那日在林殊面前哭过的缘故,竟然也不觉得那么疼得不敢揭开了。
——之前那次我从鬼门关爬回来,不全都是为了你。这次却是。
细想这两句话里的深意,让人虽在四月早春,心里却一阵阵的发暖。
正在低头浅笑时,听得门口一阵喧闹,再抬头时,人就已经到了眼前了。
蔺晨看着皇帝脸上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我是来对了,看把皇……水公子给高兴的。”
“……在下不姓水。”
“皇……那您出门在外总有个化名吧?远的不说,这几个月你让长苏怎么称呼你啊?萧是国姓,不然就是景公子,再不然林?”
“………………。”这些日子景琰都是和梅长苏在一起,他都是直呼自己‘景琰’的,还真没想过别人如何称呼他的问题。
“不对。”飞流说。
“怎么不对?”蔺晨偏头逗他。
“水牛。”
“我听不明白。”蔺晨摇摇头,“你老是叫他水牛,他是谁你知道不知道?”
飞流点点头。
“你知道我的名字?”景琰也有些好奇的问他,他一直以为飞流叫他水牛是因为好记的缘故。
飞流偏着头想了想,“景琰。”
这下蔺晨也跟着一起吃惊了。
梅长苏或许有时会在飞流面前提及景琰的名字,但以飞流的心智,非要明确地告诉他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才行。
这样放在长句子中轻描淡写带过的一个名字居然能让飞流记住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苏哥哥,睡觉。”
“?”
“父帅……赤焰……景琰。”
飞流说完这六个字,两个人顿时都明白了。
在梅长苏昏迷的时候飞流经常一整夜一整夜的陪着他,听他在梦里一遍遍的叫着许多陌生的名字。
许多年这样听过来,飞流便记住了苏哥哥昏迷时最常常说的三个名字。
他并不知道这三个词对于林殊的含义,也不知道这些苏哥哥一遍遍念着的人为什么都不在他身边。
但他知道其中一个就是水牛。
苏哥哥提到这个人时会笑,和看到水牛时的笑是一样的。
飞流想了想,确定是这个名字没错,于是又笑着念了一遍,“景琰。”
————
梅长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蔺晨推着飞流往外走。
他本来以为蔺晨是要来看看景琰,顺便好生聒噪一阵的,却不想他这么快就走了。
故而三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梅长苏好奇的回了下头,却被蔺晨推了一把,进了屋子里。
————
蔺晨没走。
而是带着飞流翻到了侧边的小窗前。
顺着缝隙,飞流看到苏哥哥走到水牛的床前,水牛红着眼睛一把搂住了苏哥哥,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苏哥哥笑得很温和,手抚在他的背上,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蔺晨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了两声之后捏了捏飞流的脸,“咱们小飞流越来越厉害了,才用两个字就能给你苏哥哥当红娘了。”
第十七章 番外 点绛唇
蔺晨是晓得梅长苏此去带来的人是谁的,所以算准了从金陵到江左的路程,掐着日子慢悠悠的来了江左。
左右那皇帝的病是郁结于心闷出来的,有了林殊这幅灵药其实痊愈就是早或晚的事,可偏偏江左梅郎关心则乱,总恨不得找个大夫给他细看看调理一下才好。
寻常大夫他是看不入眼的,于是蔺晨都不用掐指头算就知道这活儿还是自己的。
想好了初见面说的词,蔺晨到了江左盟去没见着梅长苏的影子。
蔺晨少爷,宗主还没到呢。
一问一下居然这三个人取道江西顺便去看了看河道凌汛的事,后日才到。
真是水牛,哪水多去哪儿!
他们两个忧国忧民也就罢了,带着我的飞流跟着受累!
但他也明白,若萧景琰执意去某个地方,梅长苏是会依着他的。
林殊是萧景琰的禁忌,萧景琰何尝不是梅长苏的逆鳞。
黎刚甄平平日里尚且不敢轻易提及,其他只是晓得其中内情的人更是不敢轻易触碰。
唯有一次,一个恰巧知道梅长苏真实身份的人给他出了个建议。
他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谋士,和江左梅郎不同,他谋算的只是人心和利益。
他出的主意是立最小的皇子,这样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翻案不消说,将来就算不自立为君也可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梅长苏听完只是浅笑。
他志不在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梅宗主不信在下,那么在下就去先奉上一份来自岳州的薄礼以示诚意。”那人起身离去的时候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带着得意和自负。
甄平看着梅长苏拿着茶的手停了一下。
如今岳州并非王室封地,但那时仍是郡王的靖王正在那处平乱。既然要立最小的皇子,那么比他年长且有军功却没势力的靖王成了首当其冲要除去的人。
最后,当然那个人没能活着走出江左——黎刚的剑上染了血,甄平从他身边启程,赶赴岳州除去靖王身边布下的那些暗棋。
即使是这样,江左盟的宗主仍然不放心,设了一点计策和意外,让靖王回来时取道江左水路。
那年距离他们的重逢还有三年,浩瀚江面之上,梅长苏独坐小舟,隔着薄雾远远的看了他一眼。
————
在江左地界晃悠了几日,蔺晨再次来访的时候,本来以为可以看到乖乖躺在床上的病人,结果看到江左盟的宗主和当今的皇帝都坐在庭院里那棵的银杏古树的枝子上,依着树干听着别处院落传来的琴声闭目养神。
“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没让我省过半点心。”蔺晨一左一右的搭了两个人的脉相,气得脑仁有点疼。
寻常人眼里这个一家子自然是僭越之言,但他自然不怕这话得罪景琰。
景琰十分愧疚,对蔺晨行了个礼。
反而梅长苏笑了,景琰,咱们俩一家子呢。
————
给萧景琰诊病的时候,梅长苏就在一旁看着,眼睛也不眨一下。
感受到他的担心,萧景琰抬起头,冲他浅浅笑了一下。
世上的感情就像是这大千世界的颜色一样,有千万种。
此时两人眼中流转的光彩暖得让这窗外的春色都失了颜色。
————
蔺晨问梅长苏,你想过萧景琰心里是怎么看林殊的吗。
你曾说,若有一天萧景琰知晓你的身份,做什么事之前必然会以保全他为第一优先,故而反而误事,事实证明,你说对了。
“既然你已经如此笃定他心中你的分量,为何你俩相处还像是朋友一样?”
“这不能怪景琰。”梅长苏凑在炭火旁,他如今已经不需要炭火的温度,却仍然习惯凑近它坐着,“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我身份暴露后在他身边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大多数的时光里,景琰心中的愿望仅仅是希望林殊可以活着,活在他的身边。”
“至于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我想景琰大概也没有想过吧。”
“他没想你就让他想啊!你俩都多大了,还玩两小无猜的暧昧一套吗?”
梅长苏拨弄了一下炭火,笑道,“……不急。”
“你们可急死我了。”
“不然怎么有那句话呢,皇帝不急嘛。”
蔺晨的眉毛竖起来,“飞流!你苏哥哥说蔺晨哥哥坏话!你怎么说!”
飞流从房檐上倒钩着弹出半个头,还嚼着蔺晨给他带的杏花糕,“好!”
“……”
第十八章 番外 点绛唇
蔺晨和晏大夫给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心郁加上积劳成疾,好好养着才是正理。
你知道人快要哭出来却忍着不哭的感觉吗,鼻子嗓子喉咙包括心腑都在疼的感觉,一刻还能受得了,一年两年呢。你的皇帝忍了这么多年,哪里是一朝一夕就治得好的。
梅长苏安静的听着,末了说了一句,他是天下人的皇帝。
————
这一天,梅长苏收到了封信,收到信的时候,他正和青梅竹马在院子里比剑,用刚抽了花苞的桃花枝子。
两人一个尚在病中,一个病体初愈,与其说是在比试,不如说是在比划招式。
单手抓着鸽子的飞流在一旁偏着头看,虽然说其中一个是自己最最喜欢的苏哥哥,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直接由飞流送到梅长苏手里的信都是旁人不能轻易过问的盟内大事,但梅长苏从不避着景琰,有时还会和他说上一两句。
这次梅长苏看完之后却下意识的往景琰那边看了一眼,把手中的字条攥成了一团。
“怎么了?”
“没,十三先生的信,说了些之前金陵闹鬼的事,那些散布谣言的人都抓到了。”
“……小殊,是不是有什么事?”景琰往前走了一步,皱紧了眉头,似乎不打算被这么简单的糊弄过去,“你别瞒我。”
梅长苏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四个字后面藏着多少恐惧。
即使在重逢之后,景琰也从不提过往欺瞒之事。
“我只是怕说出来你要着急。”说罢就看到了景琰急忙往前踏了一步,忙说,“景琰你听我说,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有人潜进林家祠堂盗走那颗珍珠…”
“那个人不是抓到了么!”
“是,可是十三先生近日去祭拜的时候,却发现……我的牌位被换走了。”
“……!”
“虽然雕得和原来那块很像,但十三先生终究是细看出些细微差别。不过既然盗走牌子的人故意换了一块,那就是不知情的人,或者并不打算拿我的身份做文章。况且我人还在,牌位就算被盗走也……”梅长苏忙着解释,却忽然发现景琰的脸色越发不对,便停下话来。
关乎林殊,他是如何也对景琰说不出口‘与你无关’四个字的。
萧景琰可以把性命压在这两个字上。
思及此处,梅长苏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景琰此刻鼻间是淡淡茶香,并不是他熟悉的林殊的气息。
可却熟悉得让他忘记了呼吸。
两人在淡淡桃花香气的风中站了良久。
梅长苏退了一步,他这是为萧景琰退的。
毕竟现在他不是林殊,萧景琰也不再是靖王。
他拉着景琰的手走回了屋内,给房内的炉子里加了块炭火。
“景琰,你坐的那张龙椅,真是天下最难坐最冰冷的一张椅子。”
“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坐在那里的。”
“那些需要筹谋算计的事情交给我,你就按照我们约好的,当一个好皇帝。”
“林殊会和萧景琰在一块儿,咱们早就这么说好了。”
“所以……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们还像以前……我也会在你身边。”
景琰扯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那瞪着的眼里有不甘和坚持,和二十年前那头倔强的水牛一样。
“凭什么……”
“……?”
“凭什么,只有你能守着当年的约定,我却不能做那个喜欢林殊的萧景琰!”
梅长苏还要开口,却被皇帝狠狠的推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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