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不知是这些动作让她疲惫还是别的,她侧身趴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半晌没有声息。
“我尽力了,抱歉。”忽地,她没头没脑吐出一句,声音更显嘶哑。
我茫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
石室变得寂静一片,她不再开口,我无法开口,空气中只余那些古怪的气味消散不去。
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沉入黑暗。
栖霞穿透身躯,爆出血花,灼热的温度浇了我满头满脸。
我眨了眨眼,灵泽的身躯在我眼前倒下,双目大睁,唇角淌血,死不瞑目。
这一幕太过震撼,我颤抖地摊开双手,只见掌心满是鲜红——刚刚就是这双手杀了他。
胸膛急促起伏着,却像是根本无法吸入更多的空气,头脑胀痛,耳边尽是嗡鸣。
我捧住脑袋,只觉得天旋地转。
“不是我……不是我……”
我渐渐弯下脊椎,头抵着地面,将自己缩成一团。
眼前一晃,栖霞穿透身躯,爆出血花,我被灵泽的鲜血泼了满脸……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绝望。
“啊……”我压抑着即将疯狂的理智,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无论怎么跑,像是个无法逃脱的闭环,我始终会回到原点。回到那具已经没有温度的尸体前。
一次,两次,三次……五十次,上百次。
怎样嘶吼恸哭都无法发泄体内的痛苦,怎样逃避都只会一再的重复那些令我心神欲裂的画面。
我以为我会麻木,可事实是无论多少次,灵泽死在我面前的模样仍然挑动我的神经,看着他死,便像是我自己也死了一次。
我实在无法忍受,只能在循环开始的那一刻,寻找各种办法解脱。
用头撞击地面,撞得头破血流,折断颈骨;在灵泽倒下的那瞬间,用栖霞割破自己的喉咙;或者将手指插入身体,掏出心脏。
灵泽死了几次,我便陪他死了几次,乃至这个噩梦终于结束,我睁开眼时,恍惚都觉得自己是个死人。
“你醒了。”
我怔然片刻,转向发声处,见到披着斗篷,面色枯朽的墨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想说话,嘴里咬着布条发不出声,想起身,又发现自己被锁链绑着。
墨雀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只香炉,炉里燃着白烟,活物一般朝我游来,钻入我的鼻腔。
我惊骇不已,挣扎着躲避。
“不用怕,这是安神香,不是毒药。”墨雀神色坦然。
吸入那香后,我果然心绪平缓不少,惊骇也去了大半。
“十年前的那一战,玉硫公主为了保护小太子身受重伤,之后被南海囚禁,没几年便死了。自此阿罗藏便不正常起来,对灵泽对北海的恨意也越加深沉。”墨雀眼里闪过一丝悲哀,却不知是为谁,“他本就在大战时失去一只眼睛,受了颇重的伤,化龙时机未到,偏要逆天施展禁术。结果受雷时被灵泽打断,遭禁术反噬,成了魔龙。”
她俯**子,一字一句对我道:“如今灵泽身死,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必定放松心神,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时机!”
我死死瞪着她,眼眶都在隐隐作痛,脑海里除了她那句“灵泽身死”已听不到别的话。
纷乱的记忆一股脑闪现,带着比梦中还要绝望的情绪侵袭我的全身。
他恳求我留在他的身边,我却还了他透胸一刀。
我杀了他,我真的杀了他。那竟然不是梦?!
我猛地仰起脖颈,嘴里发出模糊的嘶吼,拼命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
心里仍留着一丝侥幸,或许灵泽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我要尽快回到北海,回到他身边。
“唔唔唔!”放开我!
墨雀蹙了蹙眉,将香炉更靠近我。
浓烈的香气窜进鼻头,压抚了我稍许焦躁,却仍然无法抹平我回到北海的决心。
“你现在太激动了,等你冷静下来,我自会放开你。”说着墨雀将香炉留在石床上,起身离去。
我不明日夜,只知道她很久没再回来。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挣脱束缚,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脑袋旁的安神香已经燃完,我仰躺在石床上,望着满是疮痍的屋顶放弃了挣扎。
墨雀在这时回来了。
“已经过去三天,我想你也应该冷静下来了。”她动动指尖,之前怎样都无法摆脱的锁链便悉数撤退。
我猛地从床上跃起,扯掉嘴里濡湿的绢布,撞开她就往外冲去。
“记得回来找我。”墨雀清越不再的嗓音仿佛带着不祥的死气,紧紧咬在我的身后,让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北海王那样厉害,怎可能被我轻轻松松说杀死就杀死了?
绛风、阿罗藏都没能杀得了他,我算什么?不过是意外得到一点能力还被魔气缠身,在龙虎山苦哈哈修了十年的清心咒,谁也打不过的小鲛人。
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我闷头闷脑赶回北海,当伫立在水中,遥望穹顶下整个王都撤下华丽装饰,挂上代表丧仪的白幡时,整个人便如兜头被泼了捧冰水,每根骨头都泛起寒意。
第39章
找了处隐蔽的珊瑚丛躲避,我微闭上眼,手上拈出一个千里传音诀,心中默默呼唤着墨焱的名字。
她随吕之梁离开龙虎山时,我将仅存的那条法铃手串留给了她,本是叫她存个念想,没成想在今天派上了用。
这法子我其实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墨焱没戴法铃将它丢在了哪个角落,我等再久她也不会回应我的呼唤。
所幸,一炷香后,珊瑚海中传来小丫头清脆的声音。
“爹,是不是你?爹,你出来啊,我是焱焱,我来见你了!”
听到她的声音,分明才过去没多久,我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我从珊瑚丛后飞快游出,在她面前现身。
墨焱怔了片刻,见真是我,红着眼眶大叫着扑了过来。
“爹啊!”她抱着我的腰,哭得泣不成声,“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杀了父王?爹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喉头苦涩不已,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扯离自己,随后弯**颤声问她:“焱焱,灵泽,你父王,真的……真的不在了吗?”
我说不出那个“死”字,哪怕是“不在了”三个字,也是用极轻微的声音吐出,害怕说重了,就成真了。
我紧紧盯着她,满心希望她能摇一摇头,否认我的说法。可我一向倒霉,老天这次也没有保佑我,墨焱眼里含泪,在我的盯视下沉重地摇了摇头。
所有希冀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踉跄两步,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心绪剧烈浮动之下,气血上涌,偏头便呕出一口血。
“爹!”墨焱脸色大变,上前搀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浓郁的血色逐渐被海水稀释,很快消散无踪。
“爹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她又再哭起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必定是太子误会了你。爹,你和我回去说清楚吧,不然……不然你就让我跟你一起走,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我闭了闭眼,心里一片死灰,再听不进墨焱的声音。
谁能想到堂堂北海龙王,竟会死在一条名不见经传的鲛人手里?还死的那样轻易,那样凄惨……
“不。”我攥住墨焱扶住我的臂膀,强行推开她,“我不能带你走。”
留在北海她仍是公主,跟我走了,她就只能当逃犯,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墨焱闻言脸色惨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拒绝她:“爹,我已经没有父王,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呼吸一窒,她的话如同重锤,砸在心间,瞬间便将那坨已经鲜血淋漓的肉块砸成了稀烂的肉糜。
我半蹲**,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冲她浅浅一笑。
“你真的……很像你父王。”哑声说完,掌心运起灵力,趁她还未回过神之际,按住她的额头。
白光一过,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眼,随即双目一闭,无声无息倒进了我的臂弯间。
我轻轻托住她,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起身冲不远处躲藏的气息道:“出来吧。”
不多时,手持拂尘的吕之梁自一丛鲜红珊瑚后步了出来。
他神色肃然,全不见过往嬉笑模样。
“你放心,只有我跟着来了。”他看了眼我怀里的墨焱,眉间少见地拧起疙瘩,长长叹了口气,问,“墨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告诉墨焱,是因为她年纪还小,我不想她牵扯进这些仇怨中,不快乐的长大,对吕之梁这老小子却没那么多顾忌。
“那日我途径一座破庙……”略一思索,我便将自己路遇到阿罗藏等人,受其魔气侵体,后被灵泽及时赶到打断的事全都和盘托出,“……逃跑时,我用光了你给我的所有符咒。我一度将魔气全都封进鲛珠,哪怕死也不愿入魔,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醒来后魔气没了,鲛珠也好了。不得不说龙族的大巫医果真医术高超,叫人叹服。”
说到此处,吕之梁忽地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对着我欲言又止。
我见他如此,知道必定是有什么隐情,便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直言的?”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自己不能承受的,想不到吕之梁接下来的话,却结结实实又给了我致命一击。
“北海王将他的龙珠分了你一半,因此你才活了下来。”
我呆呆看着吕之梁,一瞬间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了。他的唇在开合,他说得每个字分开我都明白,组合在一起却比天书还难懂。
“你说……你说什么?”
“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你的鲛珠被魔气侵蚀几近碎裂,又遭遇人修埋伏,没能回到北海就快不行了。是灵泽剜出了一半的龙珠给你,为你重塑鲛珠,保你不死。你没感觉你的鲛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吗?”
“剜”这个字眼异常刺耳,我脑海中瞬间闪过灵泽苍白的面容以及胸口重重缠绕的绷带。
那日失去意识前,我分明才是伤得更重的那个,灵泽轻松解决那些人修,根本没受什么伤。可一觉醒来,回到北海,灵泽却伤得比我还重。
我真是愚蠢,为何从来没怀疑过是他救了我?
怪不得我说救我的是小傻子不是他时,他会那样生气,甚至气到吐了血。
他为救我不惜重创身体剜出自己的龙珠,我却天真的以为一切都是大巫医医术高明。
如果大巫医真的医术那样高明,灵泽又怎会眼盲千年不能视物?
可惜我明白的太晚,都太晚了。
“所以……我才能轻易得手。”我喉头仿若哽着块巨石,嗓音只能从细窄的缝隙流出,变得嘶哑难闻。
不是他越活越回去了,只是他怎么能想到,自己分出一半龙珠的人,竟然会置他于死地。
吕之梁捋着胡须问我:“现今你打算如何?我和墨焱信你,北海那小太子未必会信你。他亲眼瞧见你行凶,恨惨了你,还说要是抓到你,必定要将你扒皮抽骨,刮去鳞片,放逐深海任群鱼分食。”
我垂眼注视墨焱不安的睡容,半晌没有说话。
“不然咱们还是会龙虎山吧?”吕之梁见我不答,自顾絮叨说起来,“陆上有海族对人皇的承诺制约,他们不敢多派人马上去找你,我多布几道法阵便好……”
不等他说完,我将怀里墨焱往他怀里一塞,他慌忙接过,停下话头,不明所以看向我。
“蒋虎去过龙虎山,你忘了吗?”
吕之梁嘶了声:“把那小子忘了。这可怎么办,不然……一起敲晕了带走吧?”
我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忙打断道:“你的符咒呢?”
他一愣:“须弥戒里。”
“我借几张。”说罢脱去他的翠玉扳指,自里面搜刮了数千张符咒,又给他套了回去。
将符咒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在腰间牢牢系好,满意地掂了掂后,我对吕之梁道:“你们回龙宫吧,墨焱……暂且要你照顾一二了。”
吕之梁表情比方才更沉郁几分,似乎已经预感到我的决定。
“那你呢?”
“我?”我冲他一笑,转身欲走,“待一切结束,我自会伏诛。”
当我再次站到墨雀面前时,她僵硬的脸上露出了抹一如所料的表情。
“欢迎回来。”
我扫视了圈摆放着各类瓶瓶罐罐的石柜,最后目光定在她脸上,问:“你要如何杀死阿罗藏?”
她的身体逐日腐朽,连满屋古怪的气味都不能盖过她身上散发的腐臭味。别说阿罗藏,现在就是墨焱怕也是能轻易杀了她。
“我会事先布下诛魔大阵,待你将其引到地方,便催动阵法诛灭他。”墨雀轻描淡写地说道,言语简练到不像是要屠龙,更像是要去山上猎头蠢笨的野猪。
放下陷阱,它自己就会撞进来,多么轻而易举?
我眉头深深蹙起,对她极不信任:“如此就能杀了他?”
“我知道你是嫌这方法太过简陋,可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墨雀将双手放在香炉上方熏烤,似乎是通过这种方式除去一些身上的异味,“你有栖霞,还有龙衣,你怕什么?”
她不知道,我还有半颗龙珠。
我一咬牙:“我自然不是怕死,我怕的是杀不死他!”双掌猛地拍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指尖用力到发白,“只要能杀他,无论怎样的方法我都愿意尝试。”
想要杀死阿罗藏的恨意犹如风暴,在心间盘桓酝酿。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对某个人可以这样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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