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元费力地眨眨眼,终于能将面前的景象看个清晰。一穿着粗布短袍的中年男子手里挎着个包袱,正满脸凶相地拎着自己衣领。而他身后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虚着眼躺在地上,拐杖跌在一旁,口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哎哟——我的腰喂——”
周围路过的人都停了脚步,一个两个头靠着头小声议论着眼前的“撞人事件”。颜元有些意外,看他们的衣着和周围的硬山顶建筑,这个副本的时间线并不在现代。再一低头,被对方扯着的衣领有些松垮,垂在身子两侧的手也掩入了宽大的袖口,他从未穿过古装,也不知道这别扭的衣服到底算不算合身。
面前的男人长得尖嘴猴腮,眼窝深陷,脸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红疙瘩,凑得太近甚至能闻到一股酸臭味。颜元连伸手拉开对方的欲望都没有,只冷静地问了句,“你想怎么样?”
“呸!我就是瞧不起你们这帮成天人模狗样的孙子!”那人啐了口,手一松顺带将颜元推得退后一步,“看你这模样又是要进京赶考吧?晓不晓得路过我们这儿的都得交过路费?况且你撞了我娘,怎么着也得给点医药费吧?我们镇里医生看病不便宜,你看你怎么个赔法?”
颜元这下明白了,感情自己碰见了个碰瓷的。本以为这碰瓷只有现代有,没想到历史居然能追溯到这么久远的时候。他肩上有些沉,不知背着的行礼里都放了些什么。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进本就给他安排个这样的剧情,但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你要多少?”
那人似乎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捂着肚子当场哈哈笑起来。他不正面回答问题,反而朝四周手一招,那些本来围观看戏的群众当下便蠢蠢欲动,一时竟还有人伸手拉扯起颜元背上的囊箧。
这不仅要碰瓷,还要白日抢劫。颜元皱了皱眉,完全不知道剧情往后如何发展。他伸手拦了拦,察觉自己力气压根没有这些NPC的大,也就非常理智地放弃了挣扎。
“起开点儿,别碍着我!”本来还在地上哎哟着的老人见到这一幕却麻溜地爬了起来,她三两下拨开几人,将囊箧里的一些书籍衣物丢得满地都是。已经被挖空的囊箧头朝下抖了三抖,也就抖出了埋在底下的一个小袋子。略微沉闷的落地声让围上来的人眼睛一亮,三两只手叠着急躁地拉开上面扣着结的绳线,却只从中掉出了几个铜板。
“嘁,又是个穷鬼。”
不知谁在不远处喊了句“又来了个书生”,本来还打算给颜元一点教训的人群一窝散开,冲着巷子口就奔了过去。那老太婆连拐杖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地和自己同伙首当其冲。颜元理了理有些别扭的衣领,打算趁乱先溜。看来这个副本给他安排了个书生的身份,不过按理来说十个书生九个穷,更何况万一这进京赶考就给考了个官,回来也够收拾这帮野蛮人的。可按刚才他们口中所说的话来看,这里人貌似就挑着书生来打劫,好似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他将地上滚落的简册和线装书一一捡起,而那些沾了灰还被人踩了几脚的衣物也不大想要了,就这么搁置在了地上。正当他重新把筐背回背上转身欲走时,却听到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啊——你们谁啊!别过来啊!”
颜元,“……”
张文儒只能看见一窝如僵尸般涌上来的马赛克,感受到这些人在大力拉扯自己背上的行囊,他如小姑娘护胸般死死拽紧了肩上的竹条带,嘴里不停高昂着救命。本来打算跑路的颜元不得不重新挤进人群,在推搡中拉着人掉头就溜。身后那群人怎么可能不追,甚至混乱中还有人伸手一把扯下了张文儒腰上的衣带。
两人顺着细长的巷子没目的性地朝前跑,镇民们边骂边追,萝卜西红柿走一路砸一路,“滚出去!”“祸害!别来我们这里!”
“卧槽,什么情况啊这是,”张文儒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的发冠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感受到脖子处的痒意,他惊恐地摸了摸自己脑袋,“我……我怎么是长发啊!”
“别说话了。”颜元也有些累,背上的书说重也不重,但也没有轻到重量可以忽略的地步。这巷子蜿蜒曲折,他总怕下个路口一转弯会逃进一条死路。后方追着的那群人情绪似是越来越激动,这要是现在被追上了八成会挨一顿揍。想到这里,每个交叉口他都不得不费一点心神去分辨该朝左还是向右。
两人跑着跑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琴音。这琴音听上去悠悠扬扬,宛如夹带着一缕凉风穿过灰墙迎面拂来。周围的砖瓦有些破旧,贴墙疯长的杂草看上去也多年没有被打理过了,就连空气中都涵盖着腐朽难闻的气味。无论他们跑了多远,那琴音似是都外绕在四周,分不清真实的方向。张文儒忽然打了个寒颤,嘟囔了一句,“这里怪冷的……”
颜元这才惊觉身后那群追着喊打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面前醒目的高墙无疑在宣告着这是一条死胡同。张文儒却在这时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这墙后有一座看上去不小的建筑物。
其他方向的墙上都爬满了绿植,这些茂盛的植物不像是三两年能长成的,而独独面前这面墙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些浅色不起眼的霉斑。颜元环顾一圈后立马下了结论,“这墙是后盖的。”
这原先并不是一个死胡同,而是后来被别人硬生生堵了起来。恐怕这面墙后的建筑便是副本的关键地点,看着这高度想要翻过去并不现实,两人一时间只能绕着四周寻找有没有什么洞可以钻过去。
“哎?书生?”张文儒听颜元讲了一下方才他猜测出来的一些事情,表情有些惊奇,不过他的关注点还是跑偏了,“颜元,话说我长发什么样啊?我还从没见过自己长发的样子。我看网上很多人说古装不是随随便便谁能驾驭的了的,那我现在是好看不好看啊?”
张文儒脸上不知从哪里蹭了点灰,洁白的背部也留下了鸡蛋砸上后泛黄的痕迹,几片细小的菜叶沾在凌乱随风飘动的长发丝上,没了衣带的外袍大敞,说实话看上去还真像个逃荒难民。颜元缓缓挪开视线,“很好看,你很适合。”
张文儒却明显将这事记在了心上,“看来我回去还可以找家影楼拍点古装主题……”
颜元没搭理他,因为耳边的琴声似是在这时有了变化。从刚踏入这条巷子后,琴音听上去是清澈明净的,而现在随着他们步伐的挪动,乐声也变了。
变得压抑,而又绵长。张文儒像是没有感觉到这种转变,还在那盘算将长发束起,只埋着头跟在颜元身后时不时嘟囔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颜元来回进退试了几次,发现只要过了一条看不清的线后,这琴音便会有所改变,他找准了方向,果不其然看见杂草后方有一个半米高的窟窿洞。
他动了动唇,正抬头看向张文儒喊他钻进去,周遭的琴音里却多夹了悠长哀怨的歌声。这回不仅是颜元,张文儒也听见了,不用颜元招手他便抱着头原地蹲下,力图将自己藏在周围的高丛中。
一女子不知身在何处,闻声却见不着人。
“绿莺上柳枝头啼,丝丝细雨压玉尘……”
“知音难觅春秋去,合门思郎郎不寻……”
“不知谁家红嫁娘,芙蓉彩绣玉娇妆……”
“红烛跃后泪空行,谁见我家状元郎……”
“谁见我家状元郎……”
79 第七十九章 红嫁娘(二)
“状元郎?”
颜元皱着眉重复了歌词的最后三个字。光是听歌词副本的确和书生或者进京赶考的剧情有关,还牵扯到了婚嫁。
所在的巷子静谧到只剩琴音和歌声,颜元和张文儒躲在草中又等了片刻,直到确认了这歌词只有反反复复的四行诗,便不再多留,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从洞里钻了出去。
说来也怪,这面墙似乎成了分界点。当过了洞进入到墙的另一边后,那声音反而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本以为钻出来后还需要再另寻建筑入口,可看眼下宽阔的场景明显两人已经身在其中。
面前是一个矮小的柴房,一侧摆着一架推车和树墩,旁边还有三处黑瓦盖顶的下房。所在的院落似是给平时负责炊事的下人所居住的,并没有过多的装饰物,但灰突突的墙上却能看见被贴上了明显的“囍”字,就连假山石上也搭了些红绸,已经有那么点庆贺的意思在其中了。
“这户人家近日看来是有喜事……基本可以确定是嫁娶。”颜元伸手碰了碰水里漂浮的红油纸灯,这些灯看上去崭新,应当是刚被放置到此处。他们原地等了会儿,甚至将房前有多少燕子巢都数清了,也迟迟不见有人进出,外面却传来了细微微的吆喝声。见状,颜元便抬脚朝着圆拱门而去,“走吧,先出去看看。”
“哎等等啊,我们不是偷偷摸进来的吗,要是就这样被发现会不会……”张文儒有着明显的顾忌,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我们要不再观摩观摩?”
颜元自然知道他话中的道理,不明白副本情况下还是小心行事,尤其是张文儒这一副狼狈模样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不是什么好人。但无论如何终归还是要出去的,只不过比起大摇大摆,眼下还是潜行为妙。
两人三言两语定了方案,贴着墙朝远处的声源缓缓靠近。院外粉墙环绕,人工挖掘的水池中没有栽种荷叶,却有一株玉雕的莲藕。旁侧绿柳周垂,通往小花园的路前还特地安了富丽堂皇的门楼。红柱支起的长廊中家丁往来,手里皆抬了些东西,远处的房子外涂了些类似金箔材质的装饰品,泥鳅脊上刻着各式的福寿字样,甚至还五彩销金,嵌了珠宝,光是看过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金钱的气息。
俗话说财不外露,特别是在古代这种兵荒马乱没什么政策落实的时代,往往经常会发生人为财死的惨剧。很明显这不像是什么官府人员的府邸,更像是没品味暴发户为了炫耀钱财而特意盖立的豪宅。但按照这样一个规模看来,他们进入的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户人家。
颜元还在不断往来的人中寻找着是否有眼熟的身影,身旁的小木门却忽然吱呀一声被从后方推了开来。接二连三抱着炮仗的家丁从里头钻出来,其中还有个拿着账本正在清点数量的管事。两方人正面迎上,颜元已经想好了说辞,也做好了若是有异掉头就跑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管事的人只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张文儒一眼,便重新挂着笑意点头打了招呼,好像对于这两个陌生人的出现并不感觉意外。
他笑容看上去很得体,但颜元总觉得略显僵硬。不过这人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多在他们身上耗费时间,便回过头来继续做手头上未完成的任务了。
这些炮仗应当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婚假做准备,但贸然找个人询问日期并不是最稳妥的做法,颜元不清楚在这管事人眼中自己和张文儒究竟被看做了什么身份,若是开了口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质疑。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最保险的问法,“需要帮忙吗?”
那NPC有些微愣,好似颜元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摇头拒绝后催促着干活的人动作快点。颜元也没再追问,让开身给他们腾出足够行动的位置。这些家丁离开时还对他们欠身行了一礼,态度和宅院外的那些镇民们截然相反。
往前走过一排楼阁,红绸布随处可见地挂在枝头或者高墙上方,行到此处穿着粗布衫的家仆已经随处可见。颜元和张文儒特地走得慢了些,在别人眼中这两人就像只是在无目的性走动散心。本想着看看能不能从路过人口中听到什么线索,但顺着小道走了整整两个来回也没听谁先开口说话,甚至连鞋底不断摩擦踏上石路的声响都听不见。不仅是这样,这些家丁面色都有些发白,脸上也没有笑容,除非路过见着了人时才会扯起一抹僵硬的弧度。
“不太对劲,”又一次走到尽头处后,颜元止住了脚步。“既然所服侍的主子家中有人成亲,那定是喜中大喜,他们不想笑也必须笑。摆着这种表情根本不像是有什么喜事,反而……”
像是在准备丧事。
“哇你可别欺负我看不见啊,你这样一说我可就只能脑补这些人都是什么表情了。”张文儒略怂地朝他身旁挤了挤,“我们进来也有一小时了吧,怎么都没见着其他玩家……”
“不着急,剧情还没有正式开始。在这之前先熟悉环境,顺便找线索。”这个副本不知道规模是什么样的,很可能他们玩家身份也被安排的各有不同,降落的初始地点也就有所偏差。在所有人汇合之前,他们必须将自己发现的地点情况先给搞清楚,这样后面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能看见宅院的正大门。门的四周并没有多少人来往,宫灯左右对称着高挂在屋檐下,灯壁似是专门寻了画师绘上了些繁复的图案。
颜元匆匆一瞥,“我们往左走,前面没路了。”
他说完这话却又马上察觉到面前的景物似是有种违和感,顿时有些疑惑地重新停住了脚。张文儒已经朝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人没跟上来,连忙又窜回他身旁,“怎、怎么了?”
颜元皱着眉仔细看了看那扇门,终于知道这份违和感来自于哪里。眼前的大门紧紧闭合着,可按理来说那对称的“囍”字应当贴在门前,现在却反而贴在了里处,就连门钹也正朝内,这么一看更像是装门时一不小心将门给装反了。
可论谁都明白这绝不是“不小心”,古人讲究风水迷信,正门前的门钹多数为龙生九子之一——椒图。而这椒图性好闭,最反感的便是外人进入自己巢穴。因此将椒图刻在门上,寓意若有外物侵扰,便闭合壳口,以求宅内安全。这样一旦反过来,反而像是将门内的东西锁在了这大院子里,不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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