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风雨》!对,就是这个了。”纪念终于找到了适合的曲子。
“你听过《暴风雨》吗?”纪念问季梓矜。
季梓矜其实是听过的,她身处在那样的家族,母亲又是个喜欢培养他们一些高雅兴趣的人,她六岁的时候就被母亲送去学钢琴了,个头还没钢琴高,要爬上去才能弹。也只是会弹而已,谈不上多精通。
看着纪念的眼神,她突然说不出自己听过,轻轻摇头,说:“没有。”
纪念笑了一下,垂眼看向琴键,说:“我给你弹一曲吧。正好现在是台风天,或许很应景呢。”
季梓矜也笑了,看着在钢琴前发光的她,满眼柔和,点头,说:“好。”
这个时候,纪念并不在意季梓矜的回答,或许没有旁人听也可以,她不过是为了一个弹钢琴的理由。
旁人愿意听,自然是好的,顺着她的心意来,看破不说破,静静地纵容着她此刻小小的宣泄。
这个时候,纪念只是需要发泄而已。
而弹钢琴便是她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钢琴是她年少时接触到的,虽然只是一种乐器,但是对于那时候迷茫的她来说,就像是朋友,她可以通过指尖与钢琴交流,不再需要费心思去如何讨好人类。
琴声在她的灵活的指尖下,化身成碟,在房子里来回旋转,暴雨点落下的音符,与台风融合一体。急缓有序,宛如一场盛大的暴风雨来临,在屋内下了起来。
琴声往往能反映出当事者内心的情绪,每个人弹得都不同,通过琴声,观众是可以通过琴声窥见弹琴者的情绪,这一刻她们的精神是相连的。
深埋在心底的恐惧被暴风雨一点点掀开,暴露无遗,对于恐惧的狂躁情绪如暴风雨一样狂袭了她的心房。
一曲毕,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上消失。
纪念的手停留在最后的琴键上许久,沉默着,胸廓稍大的起伏,刚刚用了不少她的力气还有精力。
这首钢琴曲她只能记得大概,但是凭借着过程中藏在心中的狂乱情绪冒出来,手不由自主地移动着。
但是,她并没有好受多少。
屋外的风更大了,雨滴如黄豆大更狠地砸向了窗户。
心里的情绪还是没有办法释放出来。
恐惧如一头潜伏的野狼,一双绿光的兽瞳,等待着扑倒她撕咬。
十年前,暴风雨,没有这样大的台风,但是雨滴砸在她的手臂上,脸上,还是会很疼,但是那时候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一心只想着解救别人。
上一刻,她还在孤独地过着她十七岁的生日,敲响她即将到来的十七岁,不是惊醒灰姑娘的钟声,而是来逮捕她的警车声。
“纪念?纪念?”季梓矜急切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了?听得见吗?!”
纪念的眼神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毫无反应,双拳攥紧,已经开始发白。
季梓矜摇着纪念的肩膀,试图唤醒她。
“……怎么了?”纪念稍微从记忆的长河中回过了神,猛地一弹,目光中还泛着惊恐,仔细看,内眼角还有点点水光。
“你刚才好像走神了。”季梓矜望着她,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说:“你想起什么了?”
纪念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却被季梓矜两手摆正她的头,逼使她与之对视,深深地望进她的眸中,仿佛要直接看到她的心底,碰触到她所有的秘密。
这个时候,纪念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发冷,后背和脖颈上全是冷汗,背后的薄薄的衣衫在汗迹下贴紧了她的皮肤,让她感觉到很不舒服。
“你知道你刚刚在干嘛吗?”季梓矜皱着眉,“你就定定地坐在那,好像只是发呆,但是我走近一看,你在微微发抖!”
纪念的瞳孔猛缩,说:“不是……”
“我知道你又要否定了,我其实并不介意你的过去发生什么。”这时,她的语气软了一些,“我只是,希望你别强撑着。”
“纪念,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强大,示弱并不是缺点,那不过是你要放下了而已。”
此时屋外的风依然有恃无恐,纪念久久没有说话,抬起手,放到季梓矜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上。
季梓矜见此,以为她要卸下了护甲,目光温柔,说:“没事了,以后会有我。”
纪念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僵住,那双眼睛太过柔情,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她生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忍不住投入这个女人的怀里。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却拿开了季梓矜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在季梓矜惊讶下,说:“梓矜,你不懂。”
季梓矜反问:“你总说我不懂,可你有让我懂你吗?”
纪念被反问得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
这时,灯光突然消失,黑暗笼罩了她们两人。
屋外的风雨还在肆虐狂乱,树影在屋内的黑暗下更多了几分鬼魅。
季梓矜倒是不慌张,皱着眉,在黑暗中环视了一周,猜测着:“这是停电了?”
这也不奇怪,这么大的台风下,电线杆被吹倒了,供电被停止,似乎很平常。
但是,这对于本就是处于一根弦的纪念来说,光线被断绝,那根弦崩得更紧了,这时只要轻轻一弹,就会完全崩断。
“没事,只是停电而已。”季梓矜下意识地安慰着纪念。
她明显感觉到了纪念在黑暗来袭时,那一刻的慌张。她不由自主地靠近纪念,试图给她一些支持。
“轰隆”一声从遥远的天边翻滚而来,伴随着一道碎裂夜空的闪电,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处在纪念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被这声雷声给崩断了!
纪念马上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狠狠地咬住下唇,迫使嘴里的那身尖叫闷在嘴里,处于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下一刻,她就处于一个带着馨香而温暖的怀抱之中。
这个怀抱并不大,却能将所有的伤害阻挡之外,温暖的怀抱要将她的不安驱散,将她放在最安全的心尖上,
她的后背被轻轻地拍着,对方的脖颈窝就在她的鼻间,鼻息都是对方身上略带沐浴露的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就让她慌乱的心安静了下来。
仿佛已经在黑暗中过了一个世纪,她后背上的汗迹都已经干了,身上只有对方那淡淡到喜欢的香味。
很淡,若隐若现,却比任何香水都更占据她的心房。
是不是靠得更近一点,会更好闻呢?
纪念慢慢地抬起手,尝试着伸出手攀上对方的后背,鼻尖更往前埋在对方的颈窝。
嗯,果然很香。
那么蹭一蹭,会不会很温暖呢?
这样想着的她,像猫咪一样在对方的怀里蹭了蹭。
季梓矜的身子明显一僵,纪念会抱紧她这实在超出了她的意料。
而且,纪念蹭着她的时候,短发丝扫过了她敏感的脖颈,偏偏纪念的呼吸就在她的耳廓下方,温温热热的气息喷到她的敏感点,让一向清心寡欲的她差点把持不住。
要不是场合不大对,她真想将怀里的这个女人扛到床上去办了。
窝在她怀里像猫咪的女人,出声了。
“我有一个故事……你要听吗?”
第39章 纪念你好
在黑暗中,纪念靠在季梓矜的怀里, 窗外的狂风声大雨声, 依然嘈杂, 但是此刻她感受到抱着的这个女人的呼吸和心跳无比地清晰。
在她的耳边无限地被放大。
如果她说出了后,这个怀抱会不会消失呢?
这个人会不会就此远离?这种温暖的体温再也不会接触到了……
纪念抓着季梓矜衣衫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居然有点后悔刚刚说出口的话了。
“我不听。”清脆好听的嗓音响起。
“什么?”纪念猛地抬头,屋内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外不时闪过的光线冲进室内, 只有刹那间整个屋子被照亮, 而抱着她的这个女人,也正在低头看她, 漆眸沉沉,专注地望着她。
明明之前, 她不是一直想要她说出过去的事情么?
即使在黑暗中, 那双眸子依然折射出温柔的光芒,季梓矜的嘴角微牵,柔声说:“如果说了让你感到痛苦, 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接着,她将手放到纪念的头上,顺时针地揉了揉她的短毛,柔软而不刺手, 说:“我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过去而痛苦。”
其实季梓矜内心想要听,对于纪念的过去很是好奇,但是她并不希望由于自己而让纪念痛苦, 但是也不希望纪念自己一个人扛着。
很矛盾的想法,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了这番话,纪念沉默了。
仿佛下了一个决定一般,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在闪过的光线中,照亮了她眼中的坚强。
继而,她软瘫的身子微微坐直,眼睛直视那双漂亮的眸子,双手攀着季梓矜的双臂,说:“这个故事,我已经埋在心底很久了。”
还没等季梓矜回答,她手上抓着季梓矜的力量微重,一字一句,和着窗外的狂虐的风声,力量仿佛穿透了这恶劣的天气。
她说:
“我杀了人,你相信吗?”
这句话无疑是个重磅炸弹,纵使有心理准备的季梓矜不禁惊讶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很坏的人,你相信吗?
或许,她想要的只是个知道她的所有,却还能对她张开怀抱的人。
整个人生里,她缺的就是一个能对她张开双臂的怀抱。
从她懂事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可是母亲也不喜欢她,她从小就没有见过母亲对她笑,每次的眼神都是冷冰冰。
别的小朋友都会有母亲的亲亲抱抱,而她永远只能乖乖地低着头跟着着装得体的林女士身边。
她倒没有被亏过任何的教育,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有一次她在饭桌上,因为年纪小,手短,夹菜的时候掉在了桌子上,她还在努力地夹着菜到碗里,却被一声冷冰冰的呵令声给吓到。
“到一边去站着。”
她已经反射性地对林女士冷冰冰的语气产生了恐惧,即使林女士从来没有打骂过她,但是她就是从心底对这个本应该是自己至亲的人产生惧怕。
她从来都不敢违背林女士的意愿,林女士让她学书法,她就勤勤恳恳地学,即使毫无半点天赋。甚至因为在饭桌上掉了饭菜,被送去学礼仪,她也不敢说半句,机械地将一切不喜欢的东西默默地做好。
林女士也不需要她说话,渐渐地,她就喜欢低着头,沉默着。
就像是匍匐在角落里,根本无人注意到的影子。
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也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存在而欣喜。
渐渐地,她长大后,母亲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淡。
甚至在她有时候笑着的时候,林女士在一旁看着她,眼神偏执,却透出些许厌恶。
“你别笑,你一点都不像他。”
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自然指的是她的父亲。
随着年龄增长,在日常里,她也渐渐感觉到,父亲是个不可触碰的话题。
小时候,需要开家长会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家长都到齐了,只有她的座位上是空着的。
林女士很忙,她几乎没有空来。
更何况她根本不想来。
纪念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小小的一团,柔软的发丝,低低的长马尾,像是做错事了一样,局促不安地缴着手指。
高大的家长将她包围在其内,她觉得一座座大山在向她靠拢,压得她透不过气,她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能听见周围的小朋友看见她后,奇怪地问,为什么她没有家长?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疑惑声,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在她小小的身躯上,她只能更加地低下头,恨不得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像个鸵鸟一样,恨不得整个脑袋都抱在一起。
纵使这样,还是会有些小朋友会大声地问她,是不是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肯定是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所以他们才没有来……
你个怪胎都不喜欢说话活该你被丢掉……
……
那些童言无忌的话语纷纷挤进她的耳朵里,自认为有控制力的成人们只是宠溺看着身边的孩子,理由无非是他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恶意。
没有人出来阻止,他们不过以为只是在看一场孩子的打闹。顶多有的只是拿略带同情的目光看向她。
只是可怜她是个爹妈都不爱的孩子而已。
可是那些不被认为恶意的话语,飘进她的耳朵里,她浑身发抖,委屈得只想掉眼泪。
可是母亲不喜欢她哭,于是她习惯将眼泪憋着,全部憋回到肚子里去。
这样,母亲会不会就多喜欢她一点?
就算不喜欢,能不能不要再那么看她?
那些眼神就像细小的冰刃,小而不起眼,就这么扎进她的心里,鲜血淋漓,可是她却不能喊出声。
老师也不留意她,因为她不起眼,沉默,乖巧,还不哭。
但是,几次的家长缺席,让老师跟她说了几次这个问题。
只是因为关乎奖金问题,家长没到齐,绩效没法拿到。
她在乎的只有人数,是谁不重要。
甚至联系过林女士,让她再忙也应该抽空过来,林女士只是应付着,于是老师便说,要不让孩子爸爸来也行。
本来尚算应付的林女士沉默了片刻,也说好。
看起来十分好说话。
第二天,老师便被辞退了。
纪念的父亲是个地雷,纪念刚懂事的时候有问过。
天真地仰起头,用着奶音说:“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呢?”
林女士尚算平静的脸蛋瞬间变了,周身仿佛冰封一切的冰冷。
“你爸爸他不要你了!”说完,便大步地离开。
敏感的她便不敢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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