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庭想了想说:“不能。”
他求神拜佛,连梦里都在烧香,希望能把秋瑶找回来。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死了就是死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了。
郭诏安接到陆春宴的电话,开车来接他。
车开在山腰上,这地上和两年前一样,上面的路是要步行的。他在半山腰等了片刻,陆春宴慢步下山,山路不好走,他可能是没休息好,走得比旁人更慢些。
郭诏安下车,给他拉开车门,看着陆春宴进去,而后把门关上。车子重新发动,引擎声响阵阵,树梢上压着的落雪掉下来了些许,黑色的车身调转,往山下驶去。
车内太过安静,郭诏安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陆春宴,见他把头磕在一侧玻璃上,睁着眼,面无表情看着窗外。郭诏安舔了舔嘴唇,轻声问:“老板,要不要听些音乐?”
陆春宴从沉默中惊醒,茫然地看向他,“什么?”
郭诏安捏紧了方向盘,刚要开口,便被陆春宴打断。只见他身体蜷缩,抬起手抱住自己的头,整个人像只被丢入热油的虾米,脊椎隆起,浑身的肌肉都在述说痛苦。
“我问了很多很多人,所有人都和我说,他不会回来了。”
郭诏安听到他似哭了一样的声音,那么痛苦,那么崩溃,好像世界末日已到,好像生命到了终点。
……
“海新区最近有一块新地皮要开发,这地方附近已经有建成了的小区,以后人一搬进来,这块地方要是建成了商场的话,肯定是人气非常旺的。现在别的房地产商都在抢着这块地,老板,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试一试?”郭诏安边走边说,试探的看着陆春宴。
自那日从山上回来后,陆春宴好像慢慢变得正常了,他不再会追着人问有没有看到妖怪,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大哭,又或者试图轻生好让自己变成一抹鬼魂。
郭诏安这么说着,陆春宴轻轻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后天有个慈善晚会,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应该也会出席,你去帮我安排一下。”
郭诏安说好,记下这一笔后,他们正好走到电梯前,郭诏安上前一步,按下电梯。等待开门时,他压低声音道:“老板,今天下午四点,你还约了陈医生。”
陆春宴点点头,电梯门打开,他走到里面。郭诏安不用跟他下去,他便在电梯门关上前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电梯下沉,失重的感觉让他想起了那个小孩。刚开始把他带回家的时候,小朋友就特别怕坐电梯,说是受不了这个感觉,总要扑到他怀里才行。
陆春宴有时会想起那个小孩,想起来时心里便会失重。
第35章
35
入春后流感频发, 儿童医院里到处都是抱着孩子过来看病的家长。
徐悠早上的时候开始咳嗽, 而后就一直在哭。徐夏拿了温度计给他测了体温,发现都烧到了三十八度半。她急得直接抱着徐悠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就发现看病的人实在是多,她挂了号后, 前面还有一百多位。
徐悠迷迷糊糊叫着妈妈, 徐夏都快急疯了, 正一筹莫展时, 就听到一个声音,“徐夏?”
她愣了愣,回过头去, 睁大眼,呆了几秒,“你……陆春宴?”
她对陆春宴的印象寥寥几笔, 且大部分也都是从那孟涛的口中得知。不过自从她和孟涛分手,从这圈子里退出来后,像陆春宴这样个人,也彻底从她的生活中迁移到了各大财经杂志的版面上。
陆春宴低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又瞥了眼墙壁上的电子屏,便说道:“徐小姐, 我认识的朋友正好在医院里, 我带你上去,先给你的孩子做一个检查吧。”
徐夏没想到陆春宴竟然会这么说,她根本无法拒绝, 只能连连点头道谢。
他们走到二楼,陆春宴打了个电话,便有医生出来了,领着小孩先去抽血。
等待结果的时候,徐夏又说了几句谢谢。
陆春宴侧头看她,摇了摇头说:“不用。”
他对于徐夏印象不深,也许一开始只是停留在,她是孟涛的女友,后来是秋瑶和他提过几次。那个小孩因为交到了新朋友而非常开心,拉着他的胳膊说了很多关于他那位新朋友的事,可当时陆春宴的心思完全都在许微寒身上,听秋瑶说起这些,也没多上心,敷衍了几回后,秋瑶便也不说了。
那孩子总是这样,怕自己做的事不讨陆春宴喜欢,学会了察言观色,体会了患得患失。
徐悠检查出来只是普通发热,还好不是流感,都不需要输液,医生给徐悠配了些药,祝福徐夏让孩子回去后好好休息多喝点热水不要着凉。
徐夏连声应着,她抱着徐悠从医院里出来。陆春宴走在她身边,看着她怀里的小孩,低声道:“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徐夏面露犹豫,陆春宴便说:“医院门口打车不方便,小孩子不能在风里等,会受凉的。”
徐夏顿了顿,说好。
徐夏住的地方是一个两层高的小楼,门前的院子里种了些花花草草。天气暖和的时候,花都开了,整个院子就像是在一个小花园里,非常漂亮。不过现在刚刚过冬,春寒料峭的时候,花草还是畏畏缩缩的,就连篱笆边上的一棵树,也是枯着树梢,看着尤其可怜。
陆春宴把车停在院子外,徐夏抱着徐悠下车,站在车外和他说谢谢。
陆春宴摇了摇头,“你不用总对我说谢谢。”
徐夏瞧着陆春宴的神色,叹了口气,无奈笑道:“不能不说谢谢,你帮我,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陆春宴坐在车内,一层阴影拢在他的脸上,似真似假的温柔神情在某个瞬间变成了一种对于曾经的痛苦探究。徐夏是他唯一不曾打扰过的人,他其实多想去问问,你是否还记得秋瑶。可他不敢。
忽而刮起一阵风,在陆春宴还未回答时,徐夏用手蒙住徐悠,急忙道:“陆先生,我先进去了。”
陆春宴与她道别,随后开车驶出了小路。
徐悠生病这事,孟衡是在第二天知道的。
这两年里,孟家发生了件大事,那个唯一的继承人孟涛因为醉驾而发生了车祸,脑袋被卡车碾碎,当场死亡。孟涛的母亲因为这事受了不小的刺激,而在此刻,不知是谁说了,孟涛前女友徐夏怀孕了,孩子就是孟涛的。
这要是放在孟涛没死之前,孟母可能还不会那么在意,可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如果徐夏肚子里真的是孟涛的孩子,那么这就是他们家唯一的孙子。
孟家的事是由孟衡出面的,不过当他去徐家时,徐夏已经从家里出来了。
再次见到徐夏是在一年后,她生下了个男孩,需要上户口。当她抱着孩子回到徐家时,父母已经没办法和她置气了,小孩总是无辜的,如今都已经生下来,他们也只能接受,更何况这孩子非常讨喜乖巧。
孟衡得到消息后,来找过徐夏两次,希望让徐悠回孟家,被徐夏给拒绝了顺带还骂了他一顿。孟衡自己也知道,这种事放谁身上都会让人膈应,可他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当着说客。
你来我往几次,徐夏该拒绝的依旧拒绝,可和孟衡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下来,两个人竟然逐渐的成为了好朋友。
孟衡喜欢男人的事,这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徐夏也听说过一些。他们熟悉之后,徐夏还半开玩笑着说要给他要介绍对象,不过孟衡都给委婉拒绝了。
孟衡下了班后就赶到了徐夏家里,徐夏开的门,进去便见徐悠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自己的小卡车玩。
他一愣,随后道:“不是生病了吗?”
“已经好了,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热,吃了药就好了。”徐夏走到徐悠跟前,轻轻拍了拍徐悠的后背,“又是神气活现的小老虎了。”
徐悠张张嘴,笑呵呵喊着,“妈妈。”
孟衡也笑了,“是挺精神的。”
晚饭是孟衡做的,他手艺比徐夏好,徐悠也比较爱吃他做的菜。
吃法的时候,孟衡和徐夏说起自己新接手的一个地盘项目,“有一个商圈要开发,这地皮的项目负责人会在过两天一个慈善晚会上出现。”他顿了顿说:“我听人说,这慈善晚会弄得挺大的,还请了骊山寺里的高僧。”
徐夏是不太了解这些的,只是孟衡话语间偶然提到了陆春宴,她一愣,随即道:“昨天是陆春宴在医院里帮了我,让徐悠快些看到了病。”
“陆春宴?”
对这个名字,孟衡是知道的,早两年的风评不大好,不过近年有所收敛,比以前低调了许多。但就算是如此,孟衡还是不由提醒了徐夏两句。
徐夏看着碗里的饭,轻声道:“我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不能交心的。”
慈善晚会放在了三月中旬的金海市,会场是去年新建的,规模很大。陆春宴是在当天上午抵达酒店的,郭诏安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他说着没什么胃口,却要了一杯酒。
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项目放在了心上,下午郭诏安来接他去晚会,他已经是一副微醺的样子。
郭诏安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陆春宴这样了,差点以为陆春宴是旧病复发,好在陆春宴只是有些小醉。在床边坐了片刻,吃了一颗解酒药后缓缓站起来去换衣服了。
司机开车,到了会场。
这场晚会还有不少明星会过来参加,媒体来了一大波,都站在红地毯外等着。陆春宴的车停在外面,从VIP通道直接进去了。
郭诏安十分担心他,跟着他走到里面,会场真的很大,穿过一个大厅,还要经过一个小花园。
彩霞坠下,陆春宴走得笔直,他似乎还挺骄傲,回头瞥向郭诏安,问:“怎么样,我没醉吧。”
郭诏安心里一咯噔,直觉陆春宴是真的醉了。
眼前盛开模模糊糊的光,郭诏安心神不宁,就在此刻对面走来五个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僧人。郭诏安立刻去叫陆春宴望他避开,可未能及时,便见陆春宴迎面走上去,说是走,不如说是撞。
那些僧人俱是一愣,随即避开,陆春宴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最后一处。
春光晚霞,风月无边,园中花香飘至鼻尖,陆春宴伸手抓住了那要避开人的手腕。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僧人微微蹙眉,他们互相对视。陆春宴低眉垂眸,神色揉杂着熟悉的温柔,他轻唤道:“秋瑶……”
雪庭微微昂起头,他素来为人冷淡,脾性算不上好,作为骊山寺的居士,他住在那里,方丈对他也十分照顾,还从未被人这么抓着过。他低声道:“施主,你认错人了。”
陆春宴没有动,雪庭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别处,手腕轻轻一挣动,陆春宴便被弹开,摇晃了两下,整个人往后摔去。
郭诏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低着头连连道歉。雪庭垂眼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脚继续往前走。
“秋瑶!”
陆春宴扭头看着雪庭,他大喊了一声,惊动了园中鸟雀,桃花开得正烈,花香越发浓郁,人已经走没了。他不停地喊,喊到肝肠寸断也不会有人来回头看他。
第36章
36
孟衡举着酒杯和人寒喧, 他刚用二十万拍下了一副福利院自闭症儿童的画。身边的人夸他眼光好, 他点了点头礼貌性微笑。
地产项目负责人就坐在他左前方,离得不远。几轮慈善拍卖后,现场的气氛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孟衡站了起来。
假想中的谈判对手此刻正坐在角落里, 孟衡用余光看去, 能看到那位曾风光无限的陆总落寞在阴影中独酌。
端闻主持从台上下来, 问及雪庭在何处, 几个师兄弟指向外边,“去园子里看花了。”
这次下山,雪庭就不回去了。他本来就不是寺中弟子, 住在寺内,只不过是因为方便。他从宴会厅里出来,室外的天色已暗, 走廊上的灯亮着,雪庭走到廊外,便看到几株桃花盛开的很漂亮。
陆春宴摇摇晃晃从里面出来,他扯开紧着脖子的领带, 缓缓吸了口气。
从前那样的寒暄客套场面,杯酒之间, 谈笑风生, 说的都是假话,想的都是算计,这本该是他最习以为常的, 可如今他却只想逃开。
陆春宴何曾这么狼狈过,他扶着墙壁走着回头路,想着离这里远一些,再远一些。
直到……看到了那个人。
雪庭站在缀满枝头的桃花下,扬起风时,桃花洋洋洒洒在他身侧卷起。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去,目光落在了陆春宴的脸上。
他并不认识陆春宴,只因为他从未和这个人接触过。
可在意识的另一端里,他是知道这个人的。
那是属于秋瑶的感情,那份卑微到了谷底的感情。
陆春宴站在他身后,表情像是在回忆,心里慌乱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叫了雪庭的名字。
雪庭回头,平和温润的眉眼镀上一层冰,他问陆春宴,“你说,桃树枯萎时,他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疼?”
陆春宴一震,心口好像被狠狠踹了一脚,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雪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低声道:“爱你的秋瑶,那只是我要丢掉的一缕妄念。他的确是傻,修成了精,却爱上了人,好不容易得来的那些鸿运,都被他给弃了。”雪庭微微一顿,歪头侧目,看了眼陆春宴脸上的震惊,这表情似乎戳到他痛处,他皱起眉,语气越发冰冷。
“桃木剑伤不了他,我把他从那个俗世带了回来,可他却求我,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陆春宴嘴唇颤抖,神色呆滞,喉咙好像被撕裂,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他去了忘川,把陶媛迟迟不愿离开的魂魄度化了。”
“陶媛?”陆春宴重复着这个名字。
一片桃花落在雪庭的肩膀上,那不像是花,倒像是一场严寒酷雪。
他说:“你知道厉鬼的魂魄该如何度化吗?要用三千业火烧尽,可那火该如何点燃,陆春宴,你知道吗?”
“……”
“是我把他点燃的,他取下了自己的一截木枝,那是他的手臂,点燃了火可还不够,于是他又卸下了自己的腿,可还不够,最后他哭着求我帮他。我看着他变成一截木头,我拿着他……点燃了这一段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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