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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宴(近代现代)——魏丛良

时间:2019-10-17 13:35:04  作者:魏丛良
  陆春宴猛然回头,视线撞进雪庭探究的眼中, 像是初入世的幼兽,这种似曾相识的好奇,秋瑶也有过。他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 抬起手去把烟盒拿了回来,手指蜷曲,烟盒被他捏在掌心里,纸盒扁了下来。
  陆春宴说:“这是烟。”
  “烟?”
  雪庭重复着这个字, 似乎还有困惑,下一秒手臂便被陆春宴拽住, 他往前一倾, 身体已经被陆春宴揽在身后。
  身旁的喷泉亮起了灯,原本汩汩流动着的水突然变得湍急,水花飞溅, 和灯光音乐一起,泼洒开来。陆春宴挡在了雪庭身前,那些水迎面溅向他。
  陆春宴抓着雪庭的手腕,睁大眼回头看雪庭,一滴水掉进他的眼睛中,又涩又疼。
  “放开我。”
  雪庭眉头微蹙,反手轻挥,朝他们溅来的水滴彷佛被隔绝在了一层薄膜外。陆春宴松开手,雪庭立刻退到几乎之外,停滞在半空的水珠顺势落下,全都浇在了陆春宴身上。
  音乐喷泉发出的声音,像是小提琴和钢琴协奏。
  雪庭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狼狈的人,心里隐隐有种错觉,彷佛这种浪费落寞不该在眼前的人身上显露。
  陆春宴扯了一下露出半截的袖子,“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身份,我先进去了。”陆春宴说完朝雪庭笑了笑,笑容很淡,彷佛盛夏夜空闪过的流星。
  雪庭站在原处,目光投向陆春宴,在他的背影上停顿了几秒。
  说来也是巧,雪庭在四季酒店里的房间和陆春宴他们就在一层上。陆春宴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许微寒其实一直没有走远,回去后便坐在大厅的小沙发里平复心情。
  没过多久,见陆春宴从外进来。许微寒缓了口气,扯开嘴角让自己笑,站起身刚要出声,就见陆春宴停下转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走在他身后的人听见了,便快走了几步,点了点头,陆春宴朝电梯那边指了指,而后两个人一块进了电梯。
  耳边”滴答“一声,大厅内的挂钟响了,许微寒陡然惊醒,身体跌进小沙发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们都是在五楼,雪庭是第一次坐电梯,之前都是直接走楼梯上去的。
  电梯上升,身体骤然失重,他愣了一下,立刻拉着门,一副现在就要出去的架势。陆春宴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不要去碰门,这很危险。”
  雪庭眉间一道深壑,他微微扬起头,看着上面跳动的数字。
  陆春宴见他不再乱动,便松开了他的手。雪庭的腕骨瘦削,一截骨头突起的很明显,陆春宴放开手时,他的手指微动。
  只是十几秒,五楼就到了,“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雪庭迫不及待往外走,他调整呼吸,回头向陆春宴点了点头,“谢谢你。
  雪庭来这边已有两天了,只不过他有个和秋瑶一样的毛病,就是不认路,刚才上楼时,便是陆春宴叫住了他。
  四季酒店里太大,弯弯绕绕,他总是要花很久才能找到自己的房间。这一次是多亏路春宴指路,他对陆春宴的态度略微好了些。
  陆春宴的房间就在电梯出来后往左走的第二间,他走到门口刚要刷卡进去,便见雪庭站在廊道里,低头看着手里的房卡。陆春宴有些不放心,又走了过去,扫了眼他卡上的房号,说道:“你房间应该在左边,我带你过去吧。”雪庭松了口气,直接跟在了陆春宴身后。
  雪庭的房间就在陆春宴的斜对角,陆春宴把人送到后,指了指墙上贴着的标记,“这里都有指示,你要是不记路,就顺着指示也能找到自己的房间。”
  雪庭朝陆春宴所指的看去,像是第一次发现,面无表情的脸上像是冰层龟裂。
  来这边避暑,许微寒本来安排了挺多活动的,只可惜今早一场大雨来势汹汹,他们一行人都被困在了酒店里。众人无所事事,便各自回了房间,许微寒吃过早餐后也回去了,外面的雨声闹得他心烦。他靠在电梯里,看着手机上给陆春宴发出的信息,他问陆春宴醒了没,陆春宴并没有回复。
  他想到昨夜在大厅里看到的人,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人应该就是陆春宴喜欢的男人。
  许微寒在心中叹气,自嘲地想,陆春宴还真敢说,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公然出柜。他知不知道,他这话一出,就在他出去抽根烟的时间,整个圈子都炸了。
  五楼到了,他心事重重走出电梯,来不及看站在面前的人,直直撞了上去。是他撞的别人,可对方纹丝不动,他自己倒是踉跄着差点摔了。
  好在胳膊被拉了一下,许微寒连声道谢,抬起头时,便愣住了。
  “你……”他是认得这个人的,不就是陆春宴喜欢的人吗?
  雪庭在电梯前已经站了十来分钟了,他对这个东西又好奇又抗拒,此刻看着电梯门大开,他也就站在门口,没有跨入的意思。
  许微寒压下脸上的惊讶,困惑地看着他,问:“你不进去吗?”
  雪庭朝他看了眼,又回头盯着电梯,电梯门已经在关上了。他伸出手按了一下开门的摁钮,门缓缓打开,他则对许微寒说:“我不坐电梯。”
  许微寒一脸纳闷,心想着,这真是陆春宴喜欢的人?不过依照陆春宴的品味,他就是喜欢那种大脑空空光有一张脸的。
  许微寒没有再深究这个人,他走向自己的房间。房间都是他订的,因为存了私心,他和陆春宴的房间相邻。
  他停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拿出房卡时,顿了顿,把房卡重新塞回了口袋里,而后瞥了一眼还站在电梯前的那个男人。他走到陆春宴的门前,抬起手按下门铃。
  雪庭松开了按钮,电梯门在短暂的停滞后缓缓关上。他的目光投向左侧,看着许微寒按了几次门铃,可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动静。
  陆春宴电话不接,按门铃也不回,许微寒感觉到了不对劲,正待要叫酒店的人来开锁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雪庭看着那扇门,低声问:“他怎么了?”
  许微寒联系着酒店,一边说:“我也不清楚,他没有回应,我现在叫酒店的人来开门。”
  雪庭听了抬起手按在门板上,只是轻轻一推,那扇看着十分坚固的房门就轰然倒下。许微寒愕然地看着他,没有缓过神来,雪庭已经跨进门洞里。许微寒见了,抿了抿嘴,紧跟而上。
  走进房间,便能看到陆春宴摔在地上,身体蜷缩颤抖,双手按着胃。许微寒愣了两秒,随即跑上去,扶着陆春宴的肩膀,不安道:“春宴,你没事吧。”
  陆春宴一声不吭,竟是疼的话都说不出来。许微寒半扶着陆春宴,一边打给酒店,让酒店里的医生快些来。
  雪庭在陆春宴身前蹲下,伸出手抬起他的一只手臂,宽松的袖口往上撩起,翻过手腕便看到几道竖着划开的疤。还未好全,狰狞刺目。
 
 
第39章 
  39
  许微寒回头看去, 雪庭已经放开了陆春宴的手, 袖子拢在那处伤疤上。
  医生很快就到了,看过之后,让他们赶快送陆春宴去医院。这里是在山中,开车出山去医院要一个小时, 许微寒愣了愣问:“很严重吗?”
  “应该是阑尾炎, 不过要去医院做腹腔镜检查后才能确定。”
  雪庭低头看着陆春宴, 眉头微皱,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微寒听了医生的话,扭头刚想对雪庭说他送陆春宴去,就见雪庭拉起陆春宴的一只手臂, 轻轻一带,已经把人扶了起来,他听到雪庭问:“会开车吗?”
  许微寒点头, 雪庭便说:“一起去吧。”
  陆春宴大概被疼糊涂了,在车上一路都在呢喃着一个名字。
  许微寒听到他唤着秋瑶,抬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端坐着的人, 他舔了舔下嘴唇,低声道:“你是叫秋瑶吧。”
  雪庭的声音平稳无波澜, 对许微寒说:“你弄错了, 我不是秋瑶。”
  “那你?”
  “我只是路过的。”
  许微寒稍稍睁大眼,显得有些惊讶。他可不像是个路人。
  到了医院,陆春宴被放在担架上又移到了推床上, 耳边是一片嘈杂,可能是因为疼,那些人声脚步声都变得混杂模糊。他努力睁开眼,看到朦胧的光,就在眼前的光。
  泪水从眼角分泌,他的喉咙里放佛穿插了无数根针,他想要大叫,想要乞求,叫着秋瑶的名字,念着自己的后悔,哭着说,我错了,我错了,秋瑶我错了,求你回来,好不好?
  没人回答他,他什么都没看见,光渐渐隐去,他的一切包括整个人生都沉入了深渊里。
  腹腔镜检查后的确是急性阑尾炎,马上安排做了手术。陆春宴醒来时,许微寒就在他身边,见他眼皮微动,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春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陆春宴浑身无力,许微寒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又很近。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别处,彷佛在找什么人。
  最后什么也没找到,陆春宴缓缓闭上眼,他喉咙沙哑,声音虚弱,“有些累。”
  许微寒便说:“我去叫医生过来。”
  陆春宴可能没有听清,睫毛耷拉在下眼睑上。
  许微寒走到门口,回头朝床上的陆春宴看了几眼。记忆中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春宴,他想到陆春宴昏迷时不停喊着的那个名字,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许微寒叹了口气,门轻轻拉开又合拢,走廊比里面明亮。
  窄长的床变成了让人陷下去的沼泽地,陆春宴的身体无法动弹。他觉得累,很累很累,整个身体的能量好像被抽光。
  他的心理医生陈河说他这是生病了,心理上的毛病,这种病控制着他的大脑,让他厌恶自己,让他没办法正常生活。
  很多次他都无法从床上起来,下雨天的时候,他听着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淅淅沥沥。他靠在被子里发呆,昏昏沉沉地想着,如果秋瑶在那个孩子会做什么?
  下雨天的时候,秋瑶最喜欢做的就是搬一张椅子去阳台坐着。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还是很开心的样子,小朋友常常说,喜欢下雨天,天空在给他浇水。
  他当时只觉得秋瑶还是小孩,有一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法,可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秋瑶根本不是人类,雨水淋在树枝叶片上,润湿了整根树干。
  他早该知道的,当秋瑶表现出来对这个世界的一无所知时,当他查不到任何关于秋瑶的信息时,他就该知道了。
  脑中反反复复想着这些,门似乎开了,他听到门推开合上的声音,身体动了动。
  几声脚步靠近,陆春宴没有睁开眼。有人靠近,他嗅到一股檀香,心里一紧,睫毛颤抖,掀开眼皮看到的是雪庭的脸。
  四目相对,陆春宴呆滞地看着他。雪庭低头,视线落在陆春宴憔悴的脸上,慢腾腾挪开,最后盯向陆春宴的手腕。
  “秋瑶离开后,你过得不好吗?”
  雪庭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在他所看到的记忆里,只知道陆春宴有一个喜欢的人,那个人叫做许微寒。他们之间的纠葛就像是一座大山,那座大山把秋瑶横在了千里之外。
  雪庭低声道:“许微寒的腿复原了,你也知道了他对你的心意,你们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陆春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游移不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已烂到了肚子里变成了钻心的毒药。
  他其实想告诉雪庭,他对许微寒的喜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就好像是一粒种子扎根在了泥土里,慢慢生根,想要撇去,必然是要扒去一层皮。可如今,他已经被抽掉了骨血,他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是温柔对待不是金钱物质就能满足,喜欢是全心全意是完全奉献是要把自己的整个生命都献祭给这份爱。
  秋瑶做到了,陆春宴却来不及了。
  许微寒站在门口,听着房间里的说话声。他听到陆春宴说:“我经常会做梦梦到秋瑶,那个梦不管是好是坏,都比现实要好太多了。”陆春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哑声道:“我好想他。”
  “可他回不来了。”
  雪庭歪头打量着他,陆春宴睁开眼,似乎一下子绝望下来,眼底布满血丝。他咳嗽了一声,整个人疼得蜷缩在一起,想要说什么,可却因为疼痛而无法开口。
  许微寒听不下去,推开门快步走进来,拿起桌上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陆春宴嘴边。
  陆春宴喝了水,止住了咳嗽。雪庭看着他们,就是这种感觉,秋瑶惧怕的就是这种感觉。
  无论什么时候在说什么做什么,只要那个人出现,秋瑶就成了一个局外人。
  心里逐渐浮现出另外一种情绪,焦躁的不堪的情绪。那不是雪庭自己的,而是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某个小角落中的那颗傻桃子。
  雪庭抬起手按在胸膛左侧,指关节紧绷,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陆春宴……”
  床上的人一震,熟悉的语气让他打了个哆嗦,越过许微寒朝雪庭看去,目光触及熟悉。身体像是掉进了春风花海湖泊中,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几步之外,那个触及真心的目光。
  秋瑶没有消失。
 
 
第40章 
  40
  几日后, 陆春宴回到高平市, 虽说是个小手术,但也要好几天不能沾水。他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出院后回到家里,郭诏安想给他找护工, 被他拒绝了。
  回到家里后, 他自己洗了澡, 洗澡的时候没注意, 让伤口碰到了水。有些疼,也有些痒,但那里的皮像是已经麻木, 钝钝的让人感觉不到更多的痛。陆春宴简单的换了一下纱布,从浴室出来,可能是觉得有些闷, 他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玻璃窗,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在脸上, 把刚才洗澡时蓄的热气都给吹散了。
  那天夜里,陆春宴忘记关窗了, 风吹了一夜。第二天醒过来时, 他躺在床上,天花板像是要掉下来,睁开眼是看不清眼前一切的, 闭上眼耳边又好像有无数架飞机从身边起飞,气流划开了他的身体,让他浑身剧痛。
  疼痛包裹住身体的时候,秋瑶似乎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似真似幻的错觉,有时候让他自己都快要分辨不出来,究竟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陈河说他抑郁了,陆春宴其实并未把这当一回事,睡不着吃些安眠药就好,身体和心理的痛苦都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自己辜负了秋瑶的真心,那是活该,他甚至想要更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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