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满天的云霞,无执相在自己赌档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身后有人问了句:“这位小哥麻烦你问一下,这间赌档的负责人可是叫无执相?”无执相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衫的人,这人长得一派读书人模样,眉宇间英气十足。
“我就是,你看着有点面熟啊。”无执相努力在脑袋里搜索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你不是我哥的掌柜吗?我想想……你叫枫岫,对吧?”当年枫岫刚刚用五十块大洋买下拂樱的时候,是特地来见过白尘子和无执相的,说起来还是这位出钱请大夫治好了自己的病,只不过后来两个人除了拂樱再无交集,也就没再见过面。
枫岫倒是完全认不出无执相了,当年那个病恹恹的小孩儿如今倒是有点样子了,他抬头看了看这家赌档,不大不小,但这孩子小小年纪能混这么个地方当管事,也算是有点手段。不过他对这些完全没兴趣,左右看了看问道:“你哥呢?”
“走了啊。”无执相答。
“走了?”枫岫一愣。
“可不是,刚走,去码头了。”无执相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了指码头的方向。枫岫闻言连忙转身拦了辆黄包车,道了句“多谢”直接追了上去,无执相看着他背影啧啧的摇头,“不是吧就给放一天假还追这么紧?”
……
夜深人静。
殢无伤已经快气疯了,撒手慈悲这小子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给自己找别扭,自从辉煌堕世和拔刀洗慧两个被无衣师尹送去南京从军之后,撒手慈悲每天伙同一羽赐命,绞尽脑汁的活学活用。躲在暗处突然偷袭是家常便饭,其余种种不计其数,比如今天,在明知道殢无伤会去宫本惠子府上偷情报,半夜才能回来的情况下,撒手慈悲将所有的门窗锁死。
虽说天气炎热,在外面睡一晚上也不会有事,但是殢无伤绝对不会干这种喂蚊子的勾当,他此刻翻墙进了后院,仰头看着楼上几个亮灯的房间。三楼往上的客房是不好进的,毕竟这个时间打扰客人休息过于麻烦,二楼左手边有两个窗户都敞开着,左手边第一间房是即鹿的,三更半夜的,也不好打扰,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去处。
无衣师尹将自己头以下全部泡在了浴缸里,默默计算着殢无伤此次执行任务的风险性,这次行动之后,他将会直接与珥界主取得联系,按照上面的计划,到时候会将殢无伤和拂樱送到杭州的培训学校进行最短三个月的专业特训,自己和枫岫教了这么多年,也算是看到点成效。等特训结束后,这两个人也将正式成为组织的人。
那么接下来的任务……他心里正盘算着,忽然听见卧室里传来一个很轻微的脚步声,他人在浴室,卧室的灯也没开,一片漆黑中,确实有一个人轻轻的从窗口走向了门。无衣师尹撤了一条浴巾围了下半身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殢无伤爬窗户进来的时候听见浴室的水声还松了口气,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无衣师尹,反正情报已经拿回来,稍后再过来也是一样,这样想着,他便直接奔门口。手搭上门把手的一瞬间,脑后一阵风声,殢无伤心里一声哀叹,转身,格挡,对方踢过来的腿力道十足,他知道来人定是无衣师尹,决定放弃抵抗,任由无衣师尹钳制住自己的手压在门上。
“是我。”与其纠缠,不如出声,殢无伤一直处在黑暗里不像无衣师尹从明到暗眼睛无法适应,他此刻能清晰的看清无衣师尹半湿的头发和什么都没穿的上半身,腰上结实的线条直接没入浴巾,殢无伤在无衣师尹反应过来之前想,早晚有一天近身格斗压他一头的时候,必须要把这一幕倒过来。
码头上的风令人舒适,拂樱静静的坐在边缘望着漆黑的水面,身后寻了他很久的人由远而近。无衣师尹的卧室中亮起了灯,年轻的中尉披了件衣服,接过殢无伤手上的情报看了一遍陷入沉思。一位军官拎着不大的行李箱踏上了上海车站的站台,一双阴兀的眼睛在夜色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1937年,7月26日,距离历史上的淞沪会战仅剩下十几天,上海的夜晚并没什么不同。
……
——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十七、有没有良心
拂樱一个人坐在码头上,静静的望着远处的水面,他两条腿悬在水面上,到枫岫走到他身后时,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枫岫犹豫了一下,“拂樱,昨晚我……”他想将事情解释清楚,然而刚一开口,拂樱却举起了一只手伸到他前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有烟吗?”拂樱问。枫岫怔了怔,摸出口袋里的烟递了过去,拂樱接过烟叼在嘴里,又将手伸出来,“火儿。”
德国制造的打火机递过去,吧嗒一声,火光一明一暗,打火机被还到了枫岫眼前,拂樱抽了两口烟,才望着水面再度开口:“你要是为了昨天的事儿道歉来的,大可没这个必要。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这种事各取所需,玩玩罢了,当不得真。”
“我不是来道歉的。”枫岫微叹了一口气,在拂樱身边坐下来,“我来找你,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个明白。”
“哦?”拂樱看枫岫,枫岫却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远方的水面。
“我叫枫岫,出生于宣统元年,家里是福书村,世代为官。我三岁那年,大清亡了,我依旧念书,十八岁那年跟无衣师尹去考军校,赶上人家清党,后来这几年,留过洋,回国之后在警察学校培训了几个月,成了上海行动组的成员。”枫岫给自己点了根烟,慢慢的说着。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拂樱皱眉,枫岫从没有提到过这些往事,如今寥寥数语,却足以听出他这些年来居无定所。
枫岫轻笑,“告诉你,是想让你了解我的过去,知道我的现在,考虑一下我和你的未来。”
“这话什么意思?”拂樱盯着枫岫的眼睛问。
“意思就是昨晚的事情并非意外,也不是我一时兴起酒后乱性,而是我早有此意,虽然局势时机都不太对,但是我对你是真心,所以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情。”枫岫说的认真,一双明眸映着星光,带着一点点期待和自信。
他想从拂樱那里听到一些答案,就算拂樱如今年纪小,对这些事情没有什么概念,就算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他都不太在乎,他愿意再等等。
然而拂樱却笑了,并不是开心或者高兴的笑,而是一种嘲讽,那一声嗤笑让枫岫有些措手不及,“你还不如让我考虑一下以后我们偶尔上床的可能性,比拿真心不真心的这种话来开玩笑要强得多。”
枫岫的笑容僵在唇边,“你……”
“特工训练第一课第一条,不要被没用的情感左右判断,这是你亲自教给我的东西。”拂樱也收了笑容看着枫岫,“所以你跟我说的未来和感情,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枫岫不说话了,他薄薄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线,拂樱从地上爬起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的僵持了片刻,拂樱看了一眼水面笑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以后没什么事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也不会扭扭捏捏的,不过到你找到你意中人成亲那天,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何?”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枫岫哑声问。
“放心,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拂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是女人,到时候不会缠着你负责的。”他说完转身走了,枫岫站了一会儿追了上去,拂樱叫了辆黄包车让枫岫上去,自己照例是扶着车子边缘跟着一路跑回了药铺。
……
撒手慈悲一早来到药铺便看见平日向来懒得搭理自己的拂樱坐在梯子上笑的一脸阳光明媚,“哟,撒儿,够早的!”另一边向来还算和善的枫岫一脸青黑,面色不善的瞪了自己一眼,这俩人怕不是吃错药了。
“那个……老师说上面来人了,要选两个人去参加最新一期的培训班,让你们两个过去一趟。”撒手慈悲左右看了看这两个人,觉得情况不太对劲儿,打算说完就走。
枫岫像没听见一样,一脸怨念的瞪着拂樱哼着小曲儿整理货架,“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确实是认真的。”
“我也说了,我不信。我说掌柜的,你昨天一天没吃东西,又在这跟我争了一晚上,你累不累?要不要我出去给你买点油条包子什么的。”拂樱居高临下的看着枫岫,“回头再给你饿死了,我找谁领工钱去?”
“你们……在吵什么?什么信不信的?”撒手慈悲有点好奇的问。
“闭嘴!”“没你事儿!”枫岫和拂樱同时回头说了一句,随后异口同声的问了句:“你怎么还在这儿?”
“呃……打扰了。”撒手慈悲眨眨眼,从药铺里退出来。药铺离酒店算不上多远,他早上接到无衣师尹一声吩咐便去了药铺,这会儿回来打算跟无衣师尹说一声,上楼就见殢无伤一手按在无衣师尹书桌上,无衣师尹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殢无伤。
“我说了,我不去,我要留下来照顾姐。”殢无伤以上视下咬牙切齿的说。
“我也说了,你不去不行,必须是你去,即鹿我会照顾。”无衣师尹完全无视了殢无伤的威胁。
“老师,如果是去参加培训的人选,我也可以……”撒手慈悲站在门口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
“你先出去!”“轮不到你!”屋子里的无衣师尹和殢无伤一同回过头,随后,殢无伤大步过来“砰”一声关上了门,撒手慈悲怔了怔,突然觉得委屈。
……
酒店的一处专门提供给客人议事的大厅,此刻坐着一位军官,枫岫和拂樱走到门口,正遇上下来的无衣师尹和殢无伤,“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这黑眼圈?”无衣师尹一抬头看见对面两个人的神色,不由有些意外。
拂樱摊了摊手表示无奈,枫岫脸色依旧难看,“叫我们过来什么事?”
“呃,上面来人了,一处的,你也见过,咒世主。”无衣师尹向屋子里面的人抬了抬下巴,拂樱好奇的探头往里看,看见一个明晃晃的光头,那人正襟危坐,军帽放在手边。“上次我跟上面神情了两个扩编名额,现在下来人考察。”
“哦?”枫岫一挑眉。
无衣师尹继续道:“最近杭州那边又开了一期培训班,不记档案、编制,全部是行动组扩编人员培训,上面的意思,让我们挑两个人送过去,但是你也知道一切资料都被抹杀的意思。”
枫岫眸光一沉,薄唇微动轻吐出来三个字,“敢死队?”无衣师尹看着枫岫的眼睛点了点头。枫岫不说话了,他看了一眼正在四处张望的拂樱,又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盯着一处不发一语的殢无伤,他知道这次扩编培训的意义,上面大概因为最近局势逐渐紧张,打算给他和无衣两个人增加行动组员,而这些组员说的直白点,以后就是为了送死去的。虽然同样要经过专业培训,但培训的目的和手段将截然不同。
更何况咒世主是一处出了名的干将,他手底下带出来的人如果在训练中没死的话,都已经成为各行动组非常好用的杀人武器。
“废什么话呢?既然到齐了,为什么不进来?”咒世主头也没回,冷冷的开口。
无衣师尹和枫岫对视了一眼,随后走了进去,“上海特别行动组组长无衣师尹,组员枫岫,向长官报道!”
咒世主抬头看了这两个人一眼,点了点头,“你们两个是珥界主的部下,不归我管,我今天来是来选我的学生的。”说着他看了一眼两人身后的拂樱和殢无伤,“你今年多大?”他目光扫过拂樱的时候皱了皱眉。
“十六。”拂樱老老实实的回答。
咒世主哼了一声,转头对无衣师尹道:“你这里应该还有其它备选人员吧,去叫两个过十八岁的来。”
“这……”无衣师尹犹豫了一下,刚想转身,被拂樱一把拦下,“长官,为什么要过十八岁?”他看着咒世主毫无畏惧的问道。
“小子,我选的是将来要为国效力的学生,不是乳臭未干的娃娃,明白了吗?”咒世主冷哼一声。
拂樱闻言眯了眯眼睛,他突然伸手从旁边拿了两只小酒杯来,“砰”的一声放在了咒世主面前,又转身向长桌尾端走去,路过枫岫的时候在他腰间摸了一把,一把手枪便轻松到了他手上,长桌能容纳三十人,拂樱一路走到最后,站定的瞬间回身,抬手,连续两枪,咒世主面前两个酒杯应声而碎。
“九一八日本人杀我家人的时候,并没问过我那些兄弟姐妹是不是满十八岁。所以今天我去杀日本人的时候,也不会想自己是不是到了拿枪的年纪。”手枪拍在桌子上,拂樱直视咒世主的双眼道。
“你叫什么名字?”咒世主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来。
“拂樱。”
“这名字太过于软弱,从今天开始,你的代号为:凯旋侯,我将作为你的教官,亲自为你授课。”咒世主看了一眼无衣师尹,又看了看枫岫,“现在让我的学生自己选一名搭档一同进入训练,你们两个没意见吧?”
“他选?”无衣师尹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选择权瞬间就交到了拂樱手上。枫岫也是意外,然而事已至此却没什么好说。
拂樱拎着枫岫的手枪走回来,看着殢无伤的眼睛,又扫了一眼门外偷看的两个人,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想去?对吧。”
“是。”殢无伤点头。
“但是枫岫曾跟我说,如果你经过专业的训练,在格斗上胜过无衣师尹,就是分分钟的事儿。几个月的时间,考虑一下?”拂樱在殢无伤耳边低声说。
“我同意。”殢无伤闻言迅速点了头,转头看了一眼无衣师尹,“这几个月,姐就拜托你了。”
无衣师尹觉得自己被噎了一口气,方才他用尽一切办法去说服殢无伤参加这次培训,殢无伤都不肯答应,也不知道拂樱跟他咬耳朵说了些什么,这家伙转变竟然如此之快,而且还特地要拜托自己去照顾即鹿,“即鹿是我亲妹妹,你这句拜托,是不是可以省了?”他咬着牙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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