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樱叹了口气,他拖着沉重的镣铐扶着墙慢慢的走了过去,在距离枫岫半米远的地方靠着墙坐了下去,这个动作花费了他很大力气,以至于他坐下的一瞬间头有些晕,枫岫也感觉到这个狱友走到了自己身边,他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胳膊。那只手的主人用食指在枫岫手臂一下一下的敲击,节拍又长又短,摩斯密码。
“我密码学的不好,勉强交流。”这是拂樱在枫岫手臂上留下的第一个讯息。
“你不能说话?”枫岫有些好奇。
“是。”拂樱看着枫岫的眼睛,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敲下了自己的疑问:“你的眼睛?”
“受刑。”枫岫满不在乎的笑,“探照灯照的。”
拂樱见过那种刑具,一张椅子上面有个东西可以固定住人的眼皮,然后对着强光,不给吃喝也不让睡觉,就那样一直照着,有些人撑不住,几个小时就意识混乱。这种刑罚极伤眼底,枫岫失明也不知道是暂时还是永久。拂樱看着枫岫的眼睛,目光顺着对方新生的胡茬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上,这个人平日里最注重形象,如今搞得这么狼狈,他自己看不见倒也好。
“那个……”枫岫犹豫了一下,“我方才问,先生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名叫拂樱的。”
“……”拂樱陷入沉默,枫岫等了很长时间对方没回应,不由转了转脸,刚想开口说什么,拂樱在他手臂上敲下了一个信息:“没见过。”
“是吗……”枫岫原本有些期待的神色一瞬间暗了下去,他有些颓然的靠在墙上,“我还以为……至少还能见一面。”拂樱没有下一步的消息,他抽回手也靠在了墙上,过了很长时间,枫岫突然又问了句:“先生在上海做什么?”
“卖报纸的。”拂樱脑子有些乱,想也不想就将消息传了过去。
“……”枫岫脸上表情十分古怪,他虽然看不见,却转过脸来面对拂樱的方向,语调有些阴阳怪气:“懂摩斯密码的报童?”
“呃……”拂樱揉了揉额角,到忘了这茬,“伪装的。”他甩了甩头,决定不再继续跟枫岫交流了,避免露馅,抽回手转过身,他手脚并用的爬回了自己的那个角落里,镣铐的声音沉重,枫岫听见对方离开了自己身边的位置,知道对方不打算再继续聊天,便不再继续说话了。
拂樱以为他是识趣,结果过了一会儿,却听见枫岫发出了细微的鼾声,是了,这家伙受刑也不知道坚持了几天,是该累了。等他醒了是不是该问问他怎么被抓的?不过还是算了,如果两个人摊开身份来聊天,拂樱不太确定该怎么开口问白尘子的事情,也不太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不能说话的事情。
太麻烦了,拂樱轻手轻脚的歪在身下的干草上,昏昏沉沉的阖上了眼。
等枫岫一觉醒了,明显觉得四周阴冷潮湿,他缩了缩肩膀,听见旁边镣铐声响,一个人将一碗饭递到他手里,另一只手接过的是一双筷子,饭没有冷透,“给我留得?”枫岫问,对方没动静,枫岫静了静随后笑道:“多谢。”他低头扒拉了几筷子,无奈的摇摇头,“还是这么难吃。”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不过肉比原来多些了。”枫岫确实饿了,凝渊关了他两天一夜,没吃没喝,这算是他在这里的第一顿饭,拂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完,又将自己手里一直端着的水递了过去,枫岫接过来喝了一口,“倒比上次好些,至少这水不是冷的刺骨。”
拂樱搓了搓冰的有点麻的手,肆无忌惮的对枫岫翻了个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见。自然也看不见自己用体温给他暖着饭菜和水,“对了,今天几号?”枫岫突然问。
“二十四。”这么一个词让拂樱吃力的爬到枫岫身边去,拂樱是不太乐意的,然而没什么办法。
枫岫沉默,拂樱等着他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前者却突然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这个动作让拂樱吃了一惊,连呼吸都停了一下,他有点紧张的抬头看枫岫,却听见枫岫感叹了一句,“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手被放开,拂樱也跟着松了口气。
空气再度凝固了,拂樱怕枫岫察觉到破绽完全的退开了,枫岫也很长时间没说话,然而他再开口,却像自言自语一般叹了口气,“我本来计划在那天跟我的爱人求婚的,还在一个老铺子里定了对儿戒指,让那个老工匠刻上了我俩的名字,我叫枫岫,他叫……拂樱。”他这么说着转过脸对着完全屏住呼吸的拂樱笑了笑问:“你说,他会答应我吗?”
答应个屁……拂樱有点慌乱的避开了枫岫,他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也有点不敢跟枫岫对视了,牢房门被人打开,两个人进来看了看地上的两人,直接走到拂樱面前将人带了出去,枫岫闭着眼睛在心里数了七千多个数之后,拂樱被人扔了回来,枫岫摸索着爬过去,轻手轻脚的将人抱在了自己腿上,让昏迷不醒的人能躺的舒服一点。他手指顺着拂樱额角轻轻理了理被冷汗浸透的刘海一声叹息,“你啊……”
……
无衣师尹在画图,他在珥界主留在上海的临时落脚点,和撒手慈悲离开殢无伤住的地方后,他又单独去见了尚风悦,将自己救人的计划全部交代给这位友军的负责人后,便返回了这个地方,珥界主还在地下室捆的结实,无衣师尹没什么功夫去顾及自己这位“恩师”,嘱咐撒手慈悲去给喂点吃的,便一个人到楼上安排自己的计划。
他现在手上没有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珥界主留下来的枪支弹药还是非常充足的。他盘算着自己的计划,并没有注意到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推开他房间的门,站到了自己面前,直到这道人影落进了无衣师尹的余光。
“撒儿,你伤还没好,不是让你早点休息?”无衣师尹叹了口气,一边责备一边抬头,结果却傻眼了,他开着桌上的台灯,来人站在一片黑暗中,无衣师尹抬头有些不适应,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来的根本不是撒手慈悲,而是白天自己刚刚见过的殢无伤,“你……怎么找来的……”
“从下午你离开,我一直跟着你。”殢无伤看着无衣师尹说的直接。
“……好吧。”无衣师尹无奈,他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将所有纸张摞在了一起,“也好,我有东西打算给你,你既然来了,就顺路带走。”他这么说站起身,从身后的书柜上拿下来一个信封递了过去。殢无伤没动,无衣师尹只得将信封倒过来,一把钥匙落在桌上,“花旗银行41号保险柜,我存了些东西和钱,这是钥匙,密码是即鹿生日。”
殢无伤脸色有点难看,“给我?是让我拿了离开上海?”
无衣师尹耸耸肩,“你随意,离开最好,毕竟上海滩局势混乱,魔王子又知道了我们所有人的身份,你拿着钱去重庆,或者陕北,总之安全的地方,有那些钱下半辈子不用担忧了,若是……留在上海滩,隐姓埋名过日子,那些钱也够你在租界里置房娶媳妇……”
“无衣师尹!”殢无伤终于被激怒了,他一把拍在无衣师尹桌上隔着桌子拎住无衣师尹的衣领,“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朋友,之前的恋人,下属,搭档,随你觉得是什么都可以,不过之前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之后,我不需要你跟着我了。”无衣师尹低头看着殢无伤的手,语气从最初些微的惊讶变成了彻底的从容。
不需要……殢无伤被这三个字刺到耳朵,觉得连心里都不是滋味,“我问你,即鹿是怎么死的?”他咬咬牙问出这句话。
无衣师尹苦笑,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即鹿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凝渊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告诉殢无伤的,然而这些事情没有意义,至少殢无伤是否知道真相,都没有意义。“即鹿确实不是自杀。”他看着殢无伤的眼睛慢慢开口,“不过你想听到什么样的说法?我如果说是我为了权利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小组人的性命,默许珥界主杀了她,然后掩盖死因,骗了你们,你会怎样?杀我么?”
“你……”殢无伤张口结舌。
无衣师尹摇摇头,“或者我说,是珥界主为了彻查雅狄王的事情,瞒着我对即鹿动了手,我发现之后怕她的死影响到组织威信,所以掩盖死因,是不想你和枫岫为此对组织产生怀疑,你又会怎样?会信我吗?”
“我……”殢无伤再度没能说出话来,他看着无衣师尹毫无波澜的眼睛,只觉得他这句话让自己彻底乱了,他该相信吗?一直以来他努力让自己相信无衣师尹,但那点怀疑却始终都在,就算他不说,无衣师尹不提,有件事情两个人其实早就心知肚明。殢无伤慢慢松开手,无衣师尹整理了几下自己的衣服。
“不如你想明白了,再来告诉我答案。”无衣师尹笑笑,将桌子上的钥匙推了过去,“我接受了珥界主的职务,这些天暂时不离开上海滩。”殢无伤退了一步,无衣师尹却拿起那把钥匙绕过桌子,将钥匙装进了殢无伤的口袋里,“好好想想,三天之后我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想好了随时来告诉我答案,我等着。”
殢无伤终于没法再多说什么,他看了无衣师尹一眼,转身离开。无衣师尹等他走了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将自己画了一半的图拿起来看了几眼,随后放好,用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昆岗计划。
火焱昆岗,玉石俱焚。
……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四十四、希望赶得及
从在狱中见到枫岫,拂樱就始终没有想明白凝渊的目的,枫岫来的第一天,他还被带去刑讯室走过场,然而第二天开始,两个人的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安静。没有人去审问枫岫,也没有人再来管拂樱,每天的饭菜倒是按照三顿送来。
到第三天晚上,送饭的大头兵难得没将碗筷放在门外,而是直接打开牢门走了进来,他看了拂樱一眼,又看了看枫岫,“你叫枫岫?”他问。
“是我。”枫岫点点头。
大头兵“哦”了一声,将一碗饭放在了枫岫面前,“这是你的,好好吃吧。”说完又将另一碗放在了拂樱面前,转身出去了。
拂樱有些不明白状况,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青菜豆腐,又看了看枫岫手里的碗,青菜豆腐没多少,反而多出七八块儿油汪汪的红烧肉来,枫岫摸索着吃了两口忽然笑了,“还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可见日本人的办事效率高多了。”
什么这么快?他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给枫岫加餐?拂樱心里有些慌,他知道76号的牢里,加餐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出卖了组织,有功的,另一种则是……断头饭三个字在他脑子里闪过的瞬间拂樱筷子落在了地上。
外面几个穿着伪军衣服的人开门进来也证实了他的猜想,“枫岫。”那几个人走过来,有两个领头的打开门将枫岫架了起来,另外一个打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行了走吧,你该上路了。”这话说得简简单单,却如同一个炸雷一般,听得拂樱一个激灵。
“等下。”枫岫笑,“我还有几句话要同我这位狱友讲。”
“有话快说。警告你别想着串供。”那几个大头兵有些不耐烦,但并没有为难。
枫岫转过身,他摸索着牢房的墙壁一步步往前探,拂樱呼吸都停了,他看着枫岫没有焦距的眼睛,在他脚底下绊了一下的瞬间本能的伸出手将人扶住了,枫岫拉住拂樱的手,淡淡的笑了,他说:“真可惜,本来还以为会多几天时间。”
拂樱怔怔的看枫岫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素银的戒指来,拉过自己的手摸索着将一枚戒指套在了自己无名指上,“拒绝的话,等你出去之后就扔了。”第二句话,仍是带着淡淡的笑,枫岫伸手将拂樱拥在怀里,另一枚戒指套在了自己手上。
“摩斯密码的数字二十四,你还是拼错了。”枫岫在拂樱耳边笑的轻柔,最后一句话他说:“拂樱,这一世你我……后会无期。”他说完这句话终于放开手,转身,真可惜,看不到他戴上那枚戒指的模样,不过……也真庆幸,他如今不能开口说话,自己这辈子再听不到他说不相信。
数日前枫岫为救南风不竞落入凝渊手中,经酷刑两天一夜,供出密码本母本,拂樱始终没明白凝渊为何将枫岫送至自己身边,他以为凝渊另有目的,其实只是凝渊身边的赤睛打算给两人一点最后的时光。但是没有人想到,枪决的命令会下的如此迅速,如果魔王子凝渊知道这件事,他大概还会怀疑一下,不过这会儿他并没有这个时间。
76号情报科前不久截获的情报显示,大年初一早上,军统华东地区负责人珥界主将会召集整个华东战区所有行动组、情报组进行一次秘密会议,将近两百人的名单着实勾起了魔王子凝渊的兴趣,从除夕前一天开始就在探查此次会议的地点。
他很顺理成章的找到了珥界主在上海的住处,同时,除夕夜,有人来报,无衣师尹独自一个人前往申报之前一个印刷厂。
殢无伤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年,对他来说仅仅是个有点吵的日子罢了,也许从前这个日子不太一样,殢无伤努力回想,他在1931年的上海遇到即鹿,一直都觉得是即鹿改变了他的人生,可他拼命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真正有印象的除夕夜是在1933年,认识无衣师尹的第一年。那个人温柔浅笑,眉眼间全是自己不喜欢的算计。
后来的日子,他果然见惯了这种算计,不管是自己和撒手慈悲他们的训练,还是后来的任务,甚至是即鹿的死……殢无伤揉了揉眉心,他让自己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真的?那时候的无衣师尹从容淡定,浅笑着将谜题抛给了自己,等等……他的样子……殢无伤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思考着即鹿的死因,却忽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无衣师尹眉眼间的算计他太熟悉,那样的从容淡定必是他做好一切安排后才会有的。
他说三天后他会在珥界主的宅子里住上一段日子,让自己那时候再去找他。而从他说这句话那时计算,除夕夜,便是第三天。
殢无伤从破旧的床上一跃而起,直接扑向了桌子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那时无衣师尹之前存在花旗银行的一个东西,殢无伤拿了钥匙后便将东西取了出来,却并没有打开,按照无衣师尹的说法,不过是一些钱财,放在手里也是沉甸甸的,殢无伤之前细思即鹿的事情,并没有在意,如今猛然想起,迅速开了锁,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整盒满满当当的大黄鱼,殢无伤愣了一下将盒子倒扣过来,在最下面看到了一个信封,一张薄薄的信纸没有半点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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