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资格,谁定的?你自己吗?”回想起某日清晨青年眼中一闪即逝的凛冽,秦征总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块无可救药的软骨头,“十年前的秦家,也被各大世家说没资格留在这个圈子。”
楼梯已至尽头,只要转过一个小弯,前方就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花花世界,秦征没有再说话,只是昂首迈步走了出去。
望着对方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压垮的背影,季岚川蓦地理解了原著中秦三爷能让世家男女趋之若鹜的独特魅力。
——和拥有继承人光环的秦子珩不同,就算没有秦家,秦征也依然是秦征。
落后对方半个身位出场,季岚川勾起嘴角,忽然觉得自己能为这样的老板工作也很不错,最少在他前世对接的客户中,还从未有过如此合他胃口的人物。
见秦征无故消失又领了个人回来,霍老却连半个字都没多问,枯燥的正事告一段落,他看向大厅右侧酒宴必备的三角钢琴:“白海荣带着儿子来,我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与膝下的儿女们不同,霍老只对古玩和东方艺术有那么点兴趣,是故在他眼中,白时年这个学成归来的钢琴王子、和其他小辈也没有什么不同。
原主虽是艺术学院出身,可对于舞蹈之外的科目他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季岚川本人也没什么艺术细胞,听完最开始那段变奏生日歌后便专注于吃吃喝喝。
偏生他皮相极好,就算是拿着碟点心吃也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一曲终了掌声不断,哪怕是季岚川这个名义上的情敌,也不得不承认白时年在钢琴方面造诣非凡。
可事实证明,正主和替身永远也不能和平共处,季岚川刚刚咽下一口草莓味的小蛋糕,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己。
怎么啦?多吃两块蛋糕要不要这么轰动?
“刚刚遇到了一位同是艺术学院出身的客人,恕时年冒昧,英雄相惜,我也不想独自一人占着这架钢琴。”
笑容温和,白时年直直望向自助台前衣容不整的青年:“季岚,不要上来弹一曲吗?”
怎么,最后还是选择不相信秦征会站在自己身后撑腰吗?
淡定舔掉唇边的奶油,季岚川谦逊一笑:“多谢白少美意……”
“但这弹与不弹、还得看霍老想不想听。”
第18章
季岚川话音落下,被这一番变故吸引视线的客人们才反应过来白时年的逾越:无论是真有过节还是惺惺相惜,对方都不该如此喧宾夺主。
满意于季岚川的识趣,霍老也乐得卖秦征一个面子:“总听一样也是无趣,若你有其他什么本事,不妨拿出来给老头子开开眼界。”
听到霍老这么说,人群中的白海荣霎时脸色剧变,无论这个叫季岚的小子如何应对,他家年年都已经被扣上了一个“无趣”的帽子。
尽管这仍压不下那些国际奖项所带来的光环,但在寿宴结束后的几天,年年一定会沦为圈内人的笑谈。
大脑高速运转,季岚川的心思可比白海荣要玲珑许多,霍老说话滴水不漏,看似在帮他避过钢琴冲突,实则却也给他扔下一道难题。
如果不能拿出别的本事,他就会和台上的白时年一样窘迫。
典型的各打三十大板,暗叹姜还是老的辣,不想给秦征丢人的季岚川凤眸微挑,随手从旁边装饰用的花瓶中摘下一片青叶:“那晚辈就献丑了。”
什么?吹叶子?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会玩这种小孩子都看不上的“乐器”?
为青年无厘头的举动感到可笑,但白时年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对方那衔着花叶的唇瓣,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安,而这种不安、在第一个音符出现的瞬间便急速攀升到了顶峰。
清越,哪怕没有麦克风的收音,那小小花叶的颤动也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像是在一刹那回归竹林花海,青年所吹的曲调说不上有多欢快,却充满城市中最少见的野趣,而就在众人以为这是一首简简单单的乡间小调时,青年眉眼一肃,竟是用一片花叶吹出了金戈铁马的征伐。
在寿宴上展露杀气,这个季岚怕不是疯了吧?!
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霍老,白时年却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肉眼看不见的灵气于空气中盘旋震荡,呵护着青年口中那片脆弱的花叶,待到旋律由激昂转到阅尽千帆后的悠然,所有人都不由感到一阵莫名的神清气爽。
尤其是对灵气感知敏锐的秦征,更是觉得自己沉疴许久的头痛有所缓解。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霍老当即抚掌大笑,“‘啸叶,衔叶而啸,其声清震,橘柚尤善’,今天没有橘子,倒还真是难为你了。”
“《旧唐书》上的小把戏,全当讨霍老您一个欢心。”
将花叶取出,青年娇嫩的唇瓣已染上一层艳丽的绯红,他不卑不亢地弯腰,轻描淡写地接住了对方的夸赞。
这不过是个引动灵气的小法子,只是宴会上的人第一次听,便觉得它分外有趣。
若是回顾季岚川的前世,倒也的确也值得被称为一段三流的都市怪谈:主人公生来就是没爹没娘的孤儿,福利院呆了没几年,又被藏身贫民窟筒子楼的骗子团伙拐去,好在他运气不错,没有被砍手砍脚,只是学会了如何给大人打下手望风。
后来他年纪稍长,自己一个人也能在天桥下装瞎行骗,无法控制的阴阳眼让他惶恐畏惧、鬼气横行的筒子楼更是让他心怀死志。
可许是命不该绝,十六岁那年,季岚川遇到了那个改变自己一生的老人,对方收他为徒带他回山,并手把手地教他读经阅典、推演天机。
于是,贫民窟里少了个叫季小五的小瞎子,六年后,S市多了一个学成入世的季大师。
在前世那个玄学盛行的世界,他的经历称不上有多传奇,季岚川为人向来洒脱,可这几段由师傅教授的小调,还是多多少少勾起了他的愁绪。
“不高兴?”见青年迈步向自己身边走来,秦征将一杯香槟递给对方,“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胜过白时年。”
经此一遭,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白家幺子丢了脸面。
咽下口中琥珀色的酒液,季岚川举起空杯:“谢三爷和霍老抬举。”
此刻他心情不好,实在没兴致再虚情假意地演戏,淡漠地看向眼前恢复热闹的晚宴,季岚川完全不想理会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
明明身处繁华之内,青年却像站在最幽静的雪峰,就连那一向旖旎多情的凤眼,都被他用气质压出了三分冷意。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至少当下只有秦征一人有所察觉,只不过他与原主仅有两面之缘,是故季岚川也并没有因此露馅。
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青年红润的唇瓣,秦征眼神微沉:“它叫什么名字?”
能让对方产生如此大的触动,这首曲子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名字?”眉眼弯弯,青年周身的冷意化开,仿佛一下子被人从云端拽入了尘世,“没名字,就是临时拿三段小调拼凑了一下。”
所幸这本事陪了他九年,就算换了个壳子也不会生疏。
望进青年笑盈盈的眼底,秦征没来由地产生一个疑问:“你真的爱秦子珩?”
这的确是个很荒唐的问题。
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秦征也觉得最近的自己不太正常,青年一言一行毫无破绽,就连秦征自己,都不曾怀疑过季岚对秦子珩的爱意。
可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别扭,就好像……就好像他那个便宜儿子配不上对方似的。
堂堂秦氏继承人配不上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小白脸,这话要是让外人听到,肯定会让对方觉得秦三爷的脑子有问题。
“爱情也会变成一种习惯。”模棱两可地回答,季岚川并没有将话说得太满,他不可能和秦子珩纠缠一辈子,总有一天他会了结因果做回季岚川。
杯中的香槟见了底,秦征这才惊觉自己对小辈的感情生活太过关心,他不习惯这样失控的自己,便强行将对话引回正题:“朵朵的病因?”
一秒从“知心公公”转到“高冷霸总”,季岚川不费吹灰之力地跟上秦征的变脸:“她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琀。”
怕对方不知道这些生僻名词,他还特意补上一句:“就是放在死人嘴里的葬玉。”
《说文解字》有云:琀,送死口中玉也,Z国古时注重丧葬文化,常有匠人雕刻玉蝉做琀,取其“蝉蜕复生、灵魂延续”的寓意。
不过季岚川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哪个因为玉琀死而复生。
“汉朝盛行蝉形玉琀,但其他朝代却并非都拘泥于这一种形状,霍小小姐脖子上挂着块玉鱼,我看不出它的年代来历,只能看到它上面附着的煞气。”
其实这也不能算作霍老走眼,毕竟玉琀没有明确的形制,只要不是亲手从亡者口中取出,辗转多方后、哪个还能猜出它真正的来历。
为了保证“死不空口、尸体不化”,制作玉琀的材料大多品相极佳,以霍老的格调,会挑中它也不稀奇。
见秦征还是皱着眉头,季岚川主动为老板排忧解难:“小孩子体虚,被邪煞入体也是常事,只要把玉鱼摘了,霍小小姐很快就会‘痊愈’。”
一想到不用冒着辣眼睛的风险捉鬼,季岚川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连带着那点思念师傅的愁绪,都随着任务完成而烟消云散。
可还没等季岚川轻快过三秒,他就看到秦征薄唇微张:“能不能不摘?”
不摘?难道秦家与霍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
脑海里瞬间涌现无数豪门狗血桥段,季岚川却从秦征看向霍老的那一眼中找到了答案。
“玉鱼是霍老送的。”面无表情地解释一句,秦征看上去仍然是那么气势逼人不近人情,季岚川没忍住偷笑了一下,发觉秦三爷的隐藏属性竟然是嘴硬。
说句不想让霍老自责有那么难吗?非要七拐八拐地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将手中的空杯交给路过的侍者,季岚川做出一副犹豫状:“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我需要借三爷的功德金光用用。”
“怎么用?”
“一滴血。”
秦征的一身大功德,平日里都隐藏于血肉之中,季岚川想引它出来,要么就要把对方带到城西帝王陵那种宝地、要么就要等对方DIY后……
咳咳。
打住后面危险的联想,季岚川表示自己还是有那么点节操在,所以他正经脸色,大着胆子问男人要了一滴血。
煞气需要灵气化解,但霍朵朵已经不适合用风水局缓慢转运,要想在今晚将事情搞定,就只有利用秦征身上的功德金光才行。
不动声色地将青年拽到无人角落,秦征松开对方:“你最好没在耍我。”
童叟无欺,抹上就行。
偷偷在心里皮了一句,季岚川小绵羊似的笑得温良,很好奇秦征会用什么方式伤害自己。
三分钟后,举着左手的秦三爷青筋直跳:“我只有枪。”
“那我去找把刀来……”想都没想地看向不远处的西餐区,季岚川在下一秒就感受到了男人的杀气。
“在寿宴上持刀伤人,你敢?”
不敢不敢您是爸爸。
拨浪鼓似的摇头,季岚川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食指,忽地脑子一抽福至心灵:“要不……我给您咬开?”
第19章
这话刚一出口,季岚川的心里就凉了半截,以秦三爷惯有的风格来看,他八成要被当众骂一句不知检点。
狗血小说害死人啊。
懊恼地闭眼,黑发青年飞速道歉:“对不起我这就给您……”
“可以。”
后半句话胎死腹中,季岚川好悬没被一口气直接呛死,他表情呆滞地张了张嘴巴,心中有无数弹幕在疯狂刷屏——
总裁爸爸你怎么了?总裁爸爸你醒醒啊!
咬手指这种桥段、不是只有主角攻受间才会发生的趣味play吗?
大抵是自己也觉得尴尬,秦征故作平静地清了清嗓子:“现在就要?”
这什么用词?事情变得更奇怪了啊喂!
吐槽之魂熊熊燃烧,季岚川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表情,接着又大脑当机道:“晚、晚点也行。”
不远处举着托盘准备上前提供服务的侍者脚步一转,权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清:没想到啊没想到,禁欲三爷的小情人、私底下居然这么猴急。
接下来的时间里,季岚川全程都在神游天外,不知秦征私下里使了什么手段,最后居然是由他们两个送霍朵朵回家。
“说了一半实话,”见青年眼中的好奇藏都藏不住,秦三爷心情愉悦道,“霍老很精明,谎话绝对骗不过他。”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才是说谎的最高境界,秦征隐下玉琀煞气不提,只说霍朵朵受了邪祟冲撞、而他身边的季岚川恰好精于此道。
尽管对邪祟一说抱有怀疑,但本着对秦征人品的信任,霍老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地点头同意,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对季岚川观感不错,若是换了白时年来,霍老八成会直接用拐杖把秦征给打出去。
因为秦三爷很不习惯小孩靠近,所以现在霍朵朵正昏沉沉地靠在季岚川怀里,六岁大的女孩眼下满是淡淡青痕,一看就是最近没能好好休息。
感受到青年周身清正平和的气息,霍朵朵蹭进对方好闻的怀抱,有气无力地嘟囔了句难受。
五六岁的女孩,本该是最玉雪可爱的年纪,看着勉强能算作自己侄女的孩子这副样子,秦征掩下眸中的波动,抬手示意司机开向霍宅。
见司机已经拉上挡板,季岚川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餐刀:“三爷……”
这小兔子还真敢拿刀对着自己?
气急反笑,秦征刚想找个理由拒绝,就撞进了青年期待且又小心翼翼的眼睛。
罢了,就当是还霍老一个人情。
临时找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借口,秦征伸出左手:“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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