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道修向来自诩天道正统,那敢问,为何替天传道者,如今凋敝至此。反到是曾与中原隔着壁垒的魔族,如今被火途城的凡人奉如上宾,就连不少修士也趋之若鹜。”
苏诩此言,带着难以掩藏的恶意。就连一旁一直轻松看戏的孤云子也是面色一沉,眼中露出怅惘神色。
上古神石已毁,功法传承断绝十之七八,若是真有天意,是天道已经弃道门不顾,还是众生皆为刍狗,不论凡俗仙魔,一视同仁,此消彼长如明暗相生——自生自灭。
若是无人能得眷顾,是否也也意味着无人会受惩罚?那究竟如何执掌人间正义,该有谁去替天行道呢?
苏诩勾着唇角,不怀好意的逼视着李松云,他倒要看看,这个衣冠楚楚,张口闭口都是是非对错的道士,究竟会怎么反驳。
李松云听他说完,脸上并无波澜。
他思索片刻,十分认真的说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天地运行自有规则,但这规则并非一成不变。天地初开之时,世间清浊之气尚不分明,动辄黄沙蔽日,天地倒悬。
可所有种种,经过万载岁月沉淀雕琢,才有了如今的法则。这天地间浑然天成的道义,看似一成不变,却暗合明暗相争,看似彼此消弭,亦可说是相互轮转,是非对错虽无绝对,但是总有心之所向。
至于你说道门是天道正统,那却未必。天道无情,大道无常,这世界上的万千道途皆有道理。我道门何德何能说是天道正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此番言论一出,不仅是苏诩愣在当场,便是孤云子也是无话可说。
好嘛,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全都是似是而非,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可仔细一琢磨又全是毫无用处的废话。偏偏说这些话的人还一副光明坦荡,发自肺腑的模样。
孤云子心想着,将来必然不要和李松云论道,否则就他那个什么万道殊途,却不分轩轾的想法,实在是骇人听闻的紧。
苏诩没想到对方不但丝毫不恼,反倒是正儿八经,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一大通,顿时失了继续挖苦反驳的兴致。
李松云心思本来就很直,这一番话本就是发自肺腑,也算是他终年悟道所得。却没想到在场的其他两人,在听完他这一番言语后,竟然都变得缄口不言。
李松云平日当着外人的面,鲜少有多话的时候,此番算得上是真情流露。却完全不能引发他人共鸣,不由得有些气馁。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也无须多言。
“无论如何,苏公子还是与我们走一......”
话音未落两道人影自天边而来。
只见来人之一,朱发碧眸,一身玄青色衣袍,肤色较之常人深上许多。
苏诩望见来人,眼神先是一亮,随即流露出复杂神色,似喜还忧,面带纠结。待那人临近了,躬身垂首摆出一副臣服姿态。
恭声道:“恭迎城主大人。”
敖真侧目狠瞪了苏诩一眼,又飞速移开目光,紧接着另一道人影接踵而至。
李松云瞳孔震动,心中暗道不好,后来那人一身黑衣金丝织绣,头上赤金冠冕高高束起,竟然是魔王之子——夜幽。
原来夜幽恰逢途径望乡,在敖真的城主府稍作休憩。却恰好遇上敖真怒气冲冲的出门寻人。
他闲来无事,就想凑个热闹,看看究竟是何方的修士竟然敢在这方地界撒野。
没想到冤家路窄,一来就让他看见了一张熟面孔。
“李道长,别来无恙。怎么孤身在此,不见我那大伯呢?”他此番言语,竟是完全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孤云子在瞧清来人面貌后,十分惊讶。虽然他并不认识这几个人,但能看出来后来的两名魔族身份更为高贵,实力也强悍的多。尤其是那名与萧晗形貌相像的黑衣男子,身上的魔气霸道外放毫不掩饰。
传言当初在华阳宗盗走天魔兵器的魔族与萧晗容貌相似,华阳宗前宗主万俟卨正是毙命与对方手下。
孤云子完全顾不上在意对方的目中无人,直觉四周危机似乎,满心盘算着要如何脱身。
李松云知道对方喜怒无常,想起当初对方对待萧晗的态度,也知道夜幽对萧晗并无叔侄血脉的牵绊,照面时反倒像不死不休的仇敌。
如今遇上,算是时运不济,也不知道对方究竟作何打算,于是干脆缄口不言,静观其变。
半夜的时候,萧晗自然也察觉了赵顺正房内的动静。只是他之前对李松云的一番试探,反倒引动了沉睡已久的□□,使得无牵无挂千秋万载的天魔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位便宜师兄,于是干脆躲在屋内装睡。
本想着李松云自己修为不弱,孤云子也算是当今道门顶尖的高手,应当出不了什么岔子。
可是没过多久,他竟然感受到自己布置在李松云身上的护身印记被人触动了。虽然对方实力并不能破除护身印记,但是萧晗仍旧忍不住坐立难安。终于在屋内踱了十数圈之后,出了房门。
当他凭借两人之间种下的“鸳誓”找到李松云所在之处时,眼前看见的恰好就是自己的“好侄子”正在逼问自己的便宜师兄的情形。
想当年,天魔神荼睥睨天下,从来没有怕过谁。但人有时候嚣张惯了,骤然之间吃了瘪受了挫,有些人也许会继续我行我素,但另一部分那很可能就会把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小心谨慎全部捡回来。
萧晗很显然不是那种直肠子,如今的萧晗,只会在自己有把握的前提下耍横。
好在他现在的身体属性特殊,若是有意隐藏,很容易将气息融入山川草木。此地虽然贫瘠荒芜了点,但也不至于真的一棵草也没有。
萧晗蛰伏起来,仔细斟酌双方实力。
以他现在的实力对上夜幽,对方也不知道自己的深浅,若是放手一搏,或许能将对方击退,可自己如今也就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身受反噬后,没有十天半个月恢复不得。
可是对方有三个人,萧晗仔细看了又看,发现夜幽身边那个皮肤黝黑,一头红毛的家伙自己也是认识的。
名字好像是叫敖真?千年前已经崭露头角,是罗刹鬼族的第一高手。虽然奉神荼为魔主,但实际上一直在郁垒手下效命。
一个是郁垒的心腹战将,实力应当与夜幽不相上下,一个是郁垒的儿子。这两人怎么看也应该是站在一边的。
真是棘手啊,眼看着一个对付起来都吃力,如今这还来了一双。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一时无语。
敖真打破僵局,压着嗓子道:“苏诩,你给我过来。”
苏诩从善如流,转身前还故意留给李松云一个讥讽的笑。
孤云子生怕这直肚肠的道友一时想不开非要阻拦。没想到李松云只是轻描淡写的撇了苏诩一眼,别说出手阻拦,连话都没说一句。
孤云子松了一口气,心道:看来是我小看这小子了。
没想到苏诩刚回到敖真身侧,对方用视线匆忙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训斥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结果就看见一口鲜血自苏诩喉间喷涌而出。
“苏诩!”敖真失声叫道。
这口血吐的,就连苏诩自己也是莫名其妙。方才虽然和那两个道士过了几招,但不得不承认,对方并未下重手,反倒是自己运转魔力之后,就一直觉得有些气血不畅。
苏诩明显的感觉到力气有些不支,却不知道所谓何故,一股虚弱疲惫的感觉油然而生,神情也变得有些空茫起来。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敖真此时扳着苏诩肩膀,将对方斜靠在自己怀里,身体微微向前,一副防御保护的姿态,语气却着实凶狠。
原来苏诩所修习的功法原本就与他的凡人体质不合,此时虽然已经入了魔道,但之前造下的亏损并未弥合。加之施用的摄魂术被人破解,遭到反噬的情况之下,不去好好调养,反而全力运转体内的魔气,自然是将体内的暗伤愈发加身。
此时又看见了敖真,一时放松压制不住,才让所有的症状一下子都反映了出来。
刚才还长篇大论说教的李松云此时像是哑巴了,又开始惜字如金。
孤云子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二人不曾对他下手。”
对于苏诩的情况,敖真自然早已经熟知。他也能分辨出对方身上并无新伤。但是眼前两人,十有八九就是破除苏诩摄魂术的“元凶”。
敖真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夜幽出言打断。
“两位道长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你看这方圆百里除了我们几个再不见一人,我们敖城主人既然被人伤了,祸首是大会不是一目了然么?”
夜幽对李松云还有几分印象,对放与神荼的关系让人琢磨不透,不过神荼既然要护他,那夜幽就偏偏不想留他。
之所以方才按耐不动,是因为青萼之前似乎有意保住李松云的性命。青萼一向直接奉命与郁垒,夜幽幽些担心李松云的身份是否有些特别之处。
否则为何一个金丹道修不但和魔头混在一起,还一个两个都要保住他的性命?
夜幽本就多疑,故而不敢轻易下手。他看见敖真对那个男宠似乎有几分上心,不如就让敖真代替自己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道士。
☆、第 53 章
夜幽用眼神示意敖真出手,红发魔族将怀中的男子安置在一旁。深绿的双眸闪过一丝血红的光,竟是瞬间降魔力催生至极致的表现。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宛如电光石火,快的普通人根本无从分辨。
敖真出手如电,直接以一双攥在一起黢黑的像是一对流星锤一样的拳头,直接超李松云的门面砸去。
李松云并指如剑,形意相生,在身前拉出一道残影。抬腕便是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勃发而出。
敖真见对方骨龄不过弱冠,并未将对方太放在心上,直接正面迎了上去。李松云见对方毫不避让,左脚点地,以右脚为轴,踏着罡步,上身微微一侧。
不是李松云身法不够,只是敖真来势过□□猛,这微微侧身的动作已经是极致。
敖真的拳头一半擦过李松云的胸口,看似没有击实,却是将这一拳的威力落上了大半。
李松云被这刚猛的劲道阵的后退几步,却发现胸口除了因对方的力道被真的有些痛麻之外似乎并无大碍。但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有一道法印在自己身上失效的能量波动。
大概就是萧晗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护身印记帮他抵挡了方才的一击,但那印记也在同时被击散了。
那一旁吃了李松云一道剑气的敖真暗自心惊。鬼族一向自诩肉身强横,与人对战,身体就是最强的兵器。本以为对方年纪轻轻,根本破不得自己的护身罡气。没想到对方实力竟不容小觑,他默默咽下吼间涌起的甜腥。
退回至夜幽身后,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从未听闻过的道士。
年纪轻轻,修为不低,更让敖真感到奇怪的是,对方身上的留有一道护身印记。虽然刚才被自己全力击散,但是那印记的魔气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那气息......敖真在记忆中反复搜寻,突然灵光一闪——这不是……
敖真目光中满是讶异的将李松云上下打量一番,心中满是难以置信。
夜幽见敖真刚和李松云过了一招就停下手,神色中透出不满,偏过头以眼神询问。
没想到敖真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还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似乎摆明立场不在参与这场争斗。
夜幽眯了眯双眼,颌线因为紧紧咬住的后牙槽而绷的异常清晰。
敖真是郁垒心腹,当年去望乡当城主也是他自请自愿,并非外界传闻那样是得罪了夜幽。
实际上,这个所谓的魔王公子,在淅川魔都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直接受命于郁垒的大魔们都不必听从他的调遣。
此时面对敖真不按他心意继续行动,夜幽除了恼怒之外倒也确实没有什么法子。只是这样一来,他火气更大了,看着李松云那张冷冷淡淡,目下无尘的模样就更加的不顺眼起来。
夜幽冷笑道:“多日不见,李道长修为精进了不少,那便让本公子亲自来会一会吧。”
李松云见状暗道不好,夜幽的修为既然能远在华阳宗的万俟宗主之上,自己怎么可能抵挡的住。但此时除了全力以赴,恐怕也别无他法了。
夜幽伸出右手朝前一探,长 枪“钩镰”从虚空中骤然浮现。他将通体漆黑的枪身握住,脸上绽出一个邪肆的表情。
“李道长,接招了!”话音未落,夜幽近乎十尺的伟岸身躯,携着丈余长的天魔兵器带着千钧之势朝李松云席卷而来。
可怜那李道长虽然也生的高大挺拔,却因常年清修而身材瘦削。与夜幽一比那根本就是百年的劲松与修竹的差异。
除了躲避,根本没有直接硬碰硬的道理。
但不得不说,魔王之子,的确不是徒有其表,竟将魔气化为三路,尽数斩断了李松云的退路。
一旁已经融入背景的孤云子不由的捏了把冷汗:难道自己不好意思找到一个紫气加身,天赋异禀,有可能扭转如今道宗困局的家伙,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思及此处,孤云子握紧了剑,心想着,自己怎么也得帮对方拦一拦,不然将来兵解归天,怎么对得住道门先烈英灵。
然而让孤云子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并没有自己出场的机会。因为下一刻,已经有人挡在了李松云的身前。
夜幽眼见自己“心心念念”无时不刻不想置于死地的大伯出现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兴奋。
如果自己能杀了他,那么魔尊是不是就只能放弃那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愚蠢想法了?
夜幽的瞳仁因兴奋而颜色加深,手中的□□毫不迟疑的向前刺去。上一回因为青萼中途出现,让他只能罢手。回去之后,他仔细回忆,发觉神荼当时的表现着实可疑,否则没理由速度还比不上不在视线之内的青萼。
看来这位以莲花妖胎复生的“大伯”根本就没有恢复实力。
出乎意料的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不仅是李松云修为突飞猛进,萧晗的实力也是恢复了不少。
“我的好侄子,怎么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呢?你也太不懂事了。”萧晗单手将□□扣住,白皙修长的手指骨骼分明,与那冰冷肃杀泛着幽光的魔长 枪相比显得反差极大,却稳的没有一丝颤动。
夜幽发力,却不能更近一寸。他们两人虽然脸长的相似,但萧晗却显得稚嫩了许多,从表面上看就像是一个成年的魁梧青年和一个骨肉未丰的少年在相互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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