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寒还当他又是用的之前那招, 也没放在心上。他的剑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幽幽地吐着寒气, 配合他的内力,更是锋芒无匹, 寒光惊人。
零星寒光和瀑布溅过来的水花融为一体, 谁也说不清那一刻他刺了多少剑,只知道最后剑尖停下的时候,谢盛南的身体已经多处冒出了血花。
最致命的一处是在腹部, 三问透体而过,却没有血流出来。
只因为伤口已和三问冻成一体了。
谢盛南又喷了一口血,动作缓慢地低下头去看插在自己身上的三问。
他的眼中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溢满了迷雾,他恍惚地看了一会,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十多年过去了啊。
他又看向自己身前的赵林寒,他也不好受,被他抓住了左手,源源不绝的内力朝他涌来。有这些内力支撑着谢盛南,如果没有第三个人,死的绝对是赵林寒,而非是他。
可是他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一般人发觉自己内力流失,怎么也会惊慌失措,先去想着怎么保护自己。可赵林寒全然没有,明明内力在飞快流失,他却任由他抓着,手上剑该怎么动作就怎么动作,丝毫不带犹豫。
他也是有机会直接杀了他的,不杀他,不过是等着另一个人来亲自动手。谢盛南讥讽地一笑,赵林寒如此选择,是笃定自己不会杀死他吗?
怎么可能?
关键时刻,郑然非赶了过来,一掌拍在他丹田处。谢盛南闷哼一声,有些意外,却还撑着没有倒下。
赵林寒的发尖已经开始泛白了,他们两个好像在拼谁先倒下。谁也不肯服软,谁也不肯认输。最终,还是谢盛南指尖一颤,缓缓地松了手。
他勉强举起手,好似要摸一下赵林寒的脸。可最终,看着那张冷似冰霜的脸,他没有摸上去。手颓然地垂下,却落在了三问上面,死死抓着,再也不放。
他还未死,却也没有挣扎了,只是抓着剑坐在地上,眼中一片混沌。赵林寒推了推扶着自己的郑然非,示意他自己去终结仇人。
郑家上上下下百条人命,灭族之恨,一条条,一桩桩,都等着郑然非去和他清算。
被他这么一推,郑然非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他看着站都站不稳的赵林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他盯烦了,赵林寒勉强抬头看他一眼,不耐烦道:“报仇啊。”
明明是极暴躁的语气,说到最后却温柔了起来。
他扶着树,慢慢朝瀑布边走去。他把这里交给郑然非,也相信他能够处理好。
“我在前面等你。”
说着,他已经走了好几步。背后白发披散,刺痛了郑然非的眼。
他捏紧手,一声不吭地在谢盛南身前蹲了下来,看死人一样看着他,眼神不带丝毫温度。
谢盛南认了好久才认出他是谁,他吃吃地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好命。”
他就碰不上这样的人……不,他碰上了,只是人家心心念念的,不是他。
时也命也,就差这一步,他又能说什么。
郑然非死死盯着他,忽然笑了。
“你说得对,我好命。”
他所谓的不幸,不过是因为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他所有的幸运。
谢盛南看了他一会,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还真……有点嫉妒你。”
又荒唐又可笑。
郑然非不理他了,他把手搭到他的腕上,定住,他也像谢盛南一样僵直了。
感受着散落在经脉里的内力忽然全朝他那儿涌去,谢盛南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你!你!……”
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来了。
至此,郑然非才松开手。三问还在他身上,他抽了抽,居然没抽动。便只好先放下不顾,转身飞快地朝赵林寒那儿跑去。
他站在瀑布边,头发已经全白了。微风卷起他的白衣白发,衬着他冰雕玉琢的眉眼,竟给郑然非一种下一秒他就要随风而去的错觉。
他心中一滞,屏住了呼吸,才敢走到他身边。
见他过来,赵林寒扭过头,还未说上一句什么,郑然非就已握上了他的手。
他现在体内一团糟,内力少得可怜。这种伤势,换个人,只怕早就死了。他也是靠着技能,才敢这样胡作非为。
只是这样做的时候大胆,现在却全然没了一点勇气,只想着怎么把手抽回来。
郑然非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手握得紧紧的,任他怎么使劲也不放开。
旋即,一股精纯的内力从他手中传递到他体内。赵林寒惊讶地感受着体内乱糟糟的地方渐渐被温和的内力熨平,一时失言。
他看着郑然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他练得明明是魔功,又何来这种精纯的道家内力?除非……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赵林寒只觉得交叠的地方变得滚烫,他一手抓住郑然非的手,已忍不住低声呵斥他:“你疯了?!”
郑然非温柔地一笑,带了点悲伤的意味:“你别躲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你身前。”
赵林寒一怔,“可是……”
你用内息裹着与自己属性截然不同的内力,不痛吗?
自然是痛的,魔教功法本就暴躁,被他这么一折腾,内力全部暴动起来,体内紊乱一片,到处都是它们的战场。经脉一寸寸断裂,穴道一下下经受冲击,丹田更是濒临破碎。生不如死,痛彻心扉。所以,郑然非要死死抓着赵林寒的手,借助他的力量,才能努力坚持下去。
谢盛南几十年的功力,何其深厚。郑然非晕晕沉沉地想,有了这样的功力,他又是这样的天资卓绝,想来能一举成为天下第一,再无敌手。
这样,他就可以安心地放手,再也不用担心了。
赵林寒要气晕过去了,他已经弄明白了郑然非的想法,可是,他说的都杀不过是一句气话。
何时要他赔上这一条命了?
“你停下!”
“我不杀你,你别傻乎乎地折腾自己了。”
郑然非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慢慢阖上。他太累了,好想睡觉。
“你别哄我了,也不用觉得愧疚。我心甘情愿的……”
赵林寒:“……”
他好想一巴掌糊醒郑然非,但考虑到他体内已经脆弱不堪了,最后还是没有动手,而是欺身而上。
温热的感觉覆于唇间,郑然非忽然颤了颤,只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怎么可能?!
赵林寒羞窘得不行,却还是勉强维持镇定。
短暂的接触后,他低低地说道:“都说了不杀你。你是心甘情愿的,我就不是了?”
话音未落,又吞没在唇齿间。
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内息交融,随着微弱的颤动流转全身。赵林寒空闲的手慢慢攀升着,落到郑然非的颈畔,低声对他道:“这里。”
明明是在指引穴位,他却好像做了坏事一般,耳尖越发红透。
郑然非盯着他的耳朵,眼睛慢慢变得幽深。他的声音也无缘无故地变得喑哑,感冒了一般,含糊不清地说:“知道。”
说话间,他带有薄茧的手指缓缓抚摸着赵林寒的白发,最后鬼事神差地落到了他的眼睛旁,轻轻摩挲着。赵林寒蓦地一颤,像有羽毛在心底轻轻挠了一下。他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眼尾更加泛红。正如梅花立于冬日晴光下,枝柯覆雪,素裹红妆。不经意间,白雪也被染作殷红。
瀑布的轰鸣声在耳边,掩去一切不欲人知的声音。
圆月初升,朦胧的月光披洒在树林里,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阴影。
瀑布边的大石上,赵林寒和郑然非并肩躺着,一起看着天边的月色。
清澈的泉水悄然流淌,月华如水,落在水中,好像也跟着流走了似的。伸手去捞,也不过捞起一片涟漪。
夜沉睡了,人却还没有。
郑然非看了一会,又扭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看了一会,突然又捂住胸口,一叠声地唤着疼。
在他的旁边,赵林寒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他好像养了一个不成熟的小孩,不得不时时教导他:“别闹。”
郑然非不依,泫然欲泣:“真的疼,是不是你的双修功法不适合我,所以……”
赵林寒还真没把握,他当初就随手看了眼,记错了也有可能。他半信半疑,探手去把他的脉。
郑然非狡猾地一笑,顺着他的手将他一拉,赵林寒顿时跌倒在他身上。
一双手揽上他的腰,身下的人生龙活虎,哪里有不舒服的样子。
赵林寒气极,他撑着身体,瞪着身下的人:“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郑然非无辜地看向他:“可是,我本来就是放浪不羁的魔教之人啊。你嫁都嫁了,也不能反悔不是?再说了,洞房花烛夜还没补上呢,我们是不是——”
他脸色忽然一变,嘴里嘶了一声,疼得冷汗都出来了。于是剩下的话也不敢再说,只好快速又小声地嘀咕完,说到后面,又理直气壮:“你这是谋杀亲夫!”
赵林寒:“……”
夜凉如水,却抹不灭白日的灼热。这漫长的一夜,注定要在水深火热中度过。
第一百零二章
月落乌啼, 天将明。
郑然非在第一缕曙光破晓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他迷惘地呆了一会,忽然偏头左顾右盼,直看到熟悉的身影才放下心。
被他的动静惊到, 赵林寒回头瞥了他一眼, 慵懒道:“早。”
郑然非脸上浮现灿烂笑容, 起身走到他身边。
“早啊。”
他笑了一会,陪着他坐下:“差点以为昨天是梦呢。”
赵林寒看了他一眼, 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白发上。
难怪他这么快就确定昨天不是梦了。
郑然非用手撩起他的一缕白发, 一本正经地研究了一会:“内力也恢复了,怎么没白回去呢?”
赵林寒随意道:“伤到根基了吧。”
听他这么说,郑然非怔了片刻。旋即,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赵林寒, 低声说道:“也不一定吧。改天去拜访几个神医,寻几个黑发的方子。”
赵林寒冷淡道:“哦。”
反正再过不久就脱离了, 他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头发是黑是白。比起这个, 他更关心的是, 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 这破游戏居然没有通关。
为什么?!
难不成,郑然非还没有喜欢上他?
一想起有这个可能,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 情绪也是肉眼可见的消沉。
偏偏,郑然非好像根本注意不到他的状态,没事人一般努力找话题:“天快亮了, 再过一会,他们也该找过来了。”
赵林寒点头:“快了。”
郑然非叹气:“那我们就必须得走了。”
他现在人人喊打,是万万不能再让他们看见的。
他撑手,有意无意地瞥向赵林寒:“可是,我该走去哪里呢?”
这种时候最难让人抉择了,两人沉默了一会,赵林寒问道:“你想去哪里?”
郑然非脱口而出:“无所谓啊,有你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去。”
赵林寒:“……”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他看着笑嘻嘻的郑然非,扯扯嘴角:“那你回魔教吧。”
郑然非:“!!!”
他“啊”了一声,委委屈屈道:“魔教都呆腻了……主要是,你想去哪里?”
赵林寒故意说道:“回青城派。”
郑然非:“……我可能会被池掌门打死。”
本来就不喜欢他魔教之人的身份,他现在又拐跑了他最看重的后辈,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多半不会受到欢迎。
赵林寒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说的是我回去。”
语气中格外强调“我”这个字。
郑然非眼珠一转,拉着他就走。
“好的,我知道了,就去青城派。”
赵林寒:“……”
他好气又好笑地锤了一下郑然非的肩:“你啊!”
青城派是肯定不能去的,他这白得彻底的头发还没想到法子解释呢,回去肯定会被烦到不行。到处流浪的话,他们两个最近出尽了风头,武林人士多半认得他们,也不太适合,容易被认出来。一直躲躲藏藏又很烦,那么,能去哪个地方就显而易见了。
最终,两个人哪儿也没去,回了魔教的总坛。
魔教总坛坐落于西北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分布在周围的,不能说都是恶人,但肯定没多少好人。
知晓这个地方的人很多,魔教之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暴露了自己的大本营,丝毫不惧正道的攻打算计。正道的人也不是没动过念头,不过要前往那个地方,可不容易。
要穿过沼泽地不说,后面还有怪石嶙峋的石人岭。得通过这两个地方,才能到达传说中的恶人聚居之地。很多人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毫无所得,败兴而归。
不过这一点难不倒赵林寒他们,本来就是武林高手,郑然非还是魔教出身,穿过这些阻碍更是轻而易举。
石人岭上,西风凛冽,到处都是呼啸声。碎石被风裹着滚来滚去,飞沙走石,不经意间就能迷了人的眼。
郑然非和赵林寒各牵一匹马,散漫地走在这片广漠的天地下。
他一边走一边向赵林寒介绍这里:“石人岭其实不是说这里有很多石头做的人像,而是噬人岭的别称。我小时候被师傅捡回来,就经常来石人岭玩。那时候也好奇,为什么这里会叫石人岭。后来才知道可能是为了好听,也可能是附近的村民恐惧魔教,下意识地避讳。反正这么说的人多了,渐渐就传开来了。”
注意他话语中提及的人物,赵林寒好奇道:“师傅?”
74/131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