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山顶,期间,黑衣人一直缀在他身后, 忽远忽近,若有若无。赵林寒咬咬牙,看出他在逗弄自己。悠哉游哉不说,还时不时说一两句风凉话,摧毁他的意志。
可惜他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了他对秘籍的在乎。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山顶平缓,还修了个供人停歇的木屋。若不是站在这儿能看见大半个洛阳的情景,只怕说它是平地都有人信。
上山的路没了,下山的路还未找到。赵林寒撑着三问,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
黑衣人走近,他追着人跑了一路,却还是脚步平稳,不见疲态。可他还是喘着气,和赵林寒截然不同的,因为兴奋而抑制不住的喘气。
他像一只终于捉到猎物的猛兽,惬意且心花乱放地准备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就是剑圣传人的实力,被我追得落荒而逃?”黑袍人嘲讽地一笑,目光中满满地不屑,又隐隐透出嫉妒。
赵林寒还是淡定,他除了脸红气虚,丝毫看不出和平常的不同。
他漠然道:“明知不敌,自当避战。”
黑袍人道:“既然如此,当下又是什么情况?”
他这话说得暗含讥讽,赵林寒像听不出一样,垂下眸子,神色如常。
黑衣人终于按耐不住了:“交出秘籍,饶你不死。”
这时候的他,终于抛却了云淡风轻的假象,急切的模样,和那日癫狂的他逐渐靠近。
赵林寒神色凝重起来,眼底浮现一丝疑惑。身居高位,武功高强,还爱慕罗清影,这个黑衣人,究竟是谁呢?
他问过池天成,见多识广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为今之计,只有摘下这黑衣人的面具,看看他的真面目了。
赵林寒从怀中掏出一册书,口中道:“这是我手绘的秘籍,你想要,凭本事来拿。”
黑衣人冷笑一声,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落在秘籍上,隐隐透露出狂热。
他明明已暗动杀机,他知道,赵林寒也知道。
可他还是稳稳地站在那儿,手中托着那本秘籍。
黑衣人使出那日折腾郑然非的法子,手中发出一股吸力,想要连人带秘籍一同吸过来。
他用的招式并不花哨,简单干练,却彰显出他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赵林寒单膝及地,三问撑着身体,咬牙和他对峙。
恢复了实力的他,自然不像那日那般好欺负。他一边抵抗着来自黑衣人那边的压力,一边侧头朝木屋那边看了一眼。
他得按计划行事才行。
那黑衣人自以为运筹帷幄,动作间越发肆无忌惮。赵林寒坚持了一会,忽而松手,任自己被他抓过去。
黑衣人的身体激动地一颤,眼中已然冒出狂喜。
瞥见他的模样,赵林寒嘴角一勾,不期然地松了手。
失去他护持的秘籍还没来得及体验自由的滋味,就被他们之间的气场一个碰撞,转瞬间灰飞烟灭。
黑衣人的身体僵住了。
他一只手中还抓着赵林寒,另一只手中落满了不少粉末。
这是他想要去抓,却抓了个空的秘籍。
他手上不自觉地使力,赵林寒痛苦地咳了咳,脸色慢慢涨红。
黑衣人显然是被他的举动刺激到了,行动间再无理智。赵林寒挣扎着抬起手,似乎还想再垂死挣扎。
黑衣人露出了阴狠又暴虐的笑容:“没用的——”
话音未绝,他呆呆地看着赵林寒手中的面具。那是一张很恐怖的面具,青面獠牙,嘴角翘成邪恶的弧度,渗人得慌。戴上它的黑衣人,浑身充斥着邪意,邪得能止小儿夜哭;可不戴它,他又是一副和蔼正直的模样。
面具下的他长着一张端方敦厚的脸,再和善不过。只是这样一张脸却还挂着来不及敛下去的残忍疯狂的笑容。两者结合到一起,不伦不类,滑稽至极。
黑衣人疯了一般把面具抢回来,重新戴上去。可就算只是瞬间,也足够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
赵林寒如此,木屋里的人也一样。
池天成打开门,带着身后青城派众人及几个云游好友,一脸失望地看着黑衣人。
“谢兄,你……唉,让我说什么是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强打起精神,对黑衣人道:“放开寒儿吧,别伤了他。”
黑衣人张目结舌地看着他,身形已经不稳。及听懂他的话,他更是吃了一惊,不敢置信。
“寒儿?”他死死盯着赵林寒,尤其盯着他的脖颈。当他瞥见那根熟悉的红绳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哆嗦,手中松了力气。
赵林寒软软倒下来,落在快步赶过来的郑然非怀中。他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脖子,拍他的背,帮着他喘气。
池天成也担心地看了赵林寒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大碍,才放下心,重新看向自己的老朋友。
如今的武林盟主——谢盛南。
他们猜了半天,连自己门派的人都怀疑过,却怎么也想不到,做下这些恶事的是一开始就被他们排除在外的谢盛南。
十几年的夫贤妻美,郎情妾意,原来都是做戏。
池天成再次叹气,他也不得不叹气。因为,眼前的人是谢盛南;因为,他看着长大的师弟死在这人的手上;因为,昔日名动天下却又家破人亡的何姝月是谢盛南的义妹。
他叹完气,便拔出将离,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盛南瞥见他动作,忽然大声地笑起来。他笑得那样用力,以至于眼角都有了泪。
“大名鼎鼎的青城派掌门,十几年未动过手,如今这是要找我报仇来了?”
池天成脸色肃然:“恩,不可不记;仇,不能不报。报了这仇,也好慰藉我师弟和郑家上上下下的英灵。”
听见郑家,郑然非身体微颤,神情落寞。
谢盛南冷下脸来,“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池天成也知他的功法有些古怪,定然不是他露于人前的那一套。
两人开打,池天成试探他的实力,一开始并未尽全力。谢盛南则施展身法,在方寸间腾挪,游刃有余。
他虽在和池天成比试,却知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论单挑,他自然有实力打败他。可池天成不仅仅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数名青城派弟子,还有一些虽在江湖没掀起什么风浪却也有名有姓的人物。
有这一群在,他打与不打,都没意义了。打又打不过,名声也毁了,一败涂地。
他不甚走心地陪池天成打了一会,余光却忍不住落在角落里的赵林寒身上。他看他脖颈上的红绳,看他脖子上血红的手印,看郑然非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
他还躺在郑然非怀里,没有动身,郑然非也没有催他起来。
看着看着,谢盛南心中忽而充满了怪异感。他以为,这两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种关系。
像他从李大嘉和冯弓口中逼问出的那样,赵林寒恼羞成怒,把郑然非推下悬崖,这才是他们两人之间应该有的关系。
而不是现在这副温柔心疼的模样。
两人打了一会,池天成奈何不了他,只得先行休战。他的表情很凝重,谢盛南显然比他想得要强,一时半会,这仇恐怕还不好报。谢盛南的表情则有些奇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注意到他直勾勾的眼神,赵林寒蹙起眉,抬头朝他看去。
他手中还拿着三问,谢盛南瞥见了。他看着三问,脸色突然黑了下来:“你跟你那狗皮膏药转世的爹一样,冥顽不灵,只会碍事。”
赵林寒心情复杂,他这脖子还痛着呢,突然就被提及了。他累了一路,没什么精神,良久,才面无表情道:“谢谢夸奖。”
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谢盛南:“……”
他脸上一会暴怒,一会温柔,一会辛酸,一会心疼。看得人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他的注意力全在赵林寒身上,其他人不明所以,都明里暗里地打量着他们。
按理来说,这两个人之间该有杀父之仇,坏事之恨。可从谢盛南的反应来看,他们之间明显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谢盛南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第九十九章
谢盛南的眼神当然不对劲。
已经知晓内情的池天成长叹一口气, 别开脸, 不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避让,是对逝去之人的尊敬;他的苦笑,是对旧人的最后仁慈。只是, 他不欲看的笑话, 在其他人那里却得到热切的关注。注意到他们炙热而八卦的眼神, 谢盛南突然笑了笑。
他脸上还带着面具,以至于那双漆黑的眼睛就像洞一样, 又黑又深, 诡谲又阴森。
他的笑意,也在这样的眼睛里被冲淡,余下不加掩饰的满满的恶意。
郑然非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挡在赵林寒身前。深怕他又突然发什么疯, 拉着无辜的赵林寒陪他受折腾。
他的眼神越戒备,谢盛南笑得越欢。他笑到难以自持, 甚至让人觉得他已经疯疯癫癫, 神志不清。
谢盛南笑不够一样笑了半天, 笑得大家都烦了, 他却冷不丁地开了口:“我想这件事还没人知道吧,清风皎月的晚霜公子, 前不久成亲了。”
凑热闹的武林人士:“!!!”
一个一个好奇的眼神往赵林寒身上瞟去, 赵林寒冷下脸,捏紧三问,不耐烦极了。
谢盛南眸中写满了嘲讽:“赵公子, 穿嫁衣的感觉很好吧”
听罢他的话,其他人先是惊叹,而后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们没听错吧,嫁衣?!
这时候,池天成也笑了:“谢盟主,就算你恼羞成怒,也不该把气撒到寒儿身上。他就是一个后辈,当不起你这一席话。”
谢盛南还待开口,池天成却突然出招。谢盛南避开他的剑,干脆长话短说:“婚礼是我主持的,不信,你们问过挡在他身前的郑公子,这婚事是不是真的?又问问赵公子,他是不是嫁过人?你们二位,可敢回我一个不字?”
池天成气得拿不稳剑,可谢盛南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就是要把这件事曝出来,拉着赵林寒陪他一同名誉扫地,沦为笑柄。
他朗声道:“你们若是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林寒:“……”
郑然非:“……”
周围人的眼光都变得诡异起来。他们本来不信,可谢盛南说得信誓旦旦,他们二人又迟迟不给回应。一时之间,倒是显得这件天方夜谭的事有那么一丝可信。
池天成暗暗咬牙,这谢盛南倒是好算计,拉他们二人下水,替他转移注意力。
可偏偏碍于他后面那一句,他们还不敢轻易反驳。
寂默间,郑然非开了口:“谢盟主说笑了,我们同是男子,何来成亲一事。”
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最是自在潇洒。
谢盛南先是一噎,而后他看见赵林寒捏得死紧的双手,突然就笑了。
“郑公子,你大概没听清我说的话,我说的是,你们若说一句假话,另一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郑然非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谢盟主,事不过三。”
他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挺唬人,可谢盛南不怕,他不光不怕,甚至还得寸进尺。
“怎么,说不出口了?你不敢重复,那要不要让你身后的赵公子说啊?”
众人齐齐朝赵林寒看去,斗笠下,看不见他的脸色。唯有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指尖泛青。
他抬起头,取下斗笠,露出自己的真容。不管他心中怎么想,至少他面上是平静的,悠闲淡漠,一如往常。
他不怕世人眼光,也不惧诅咒恶誓。他只是单纯地不想提起这件事。不过谢盛南硬要一再强调,那他也无所谓。
反正又不可能真的天雷劈顶,不得好死,那自然要说对自己有利的回答。
所以,他说了:“没有这事。”
其他人松了口气,就说谢盛南是病急乱投医,满嘴胡言乱语,瞎编乱造。
眼见好不容易挑起的事端被两人轻易平定,谢盛南气极,好啊,这一个两个,说起慌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又迫于对方人多势众,只得寻了机会,脚下抹油,先溜为上。
见他要跑,底下的人哪里肯让,都争先恐后地追了上去。不过有些轻功太差,轻易地被谢盛南甩下,最后留下来的,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不算多,但也有那么七八个。郑然非更是一马当先,对他穷追不舍。
谢盛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追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郑然非,果然是报仇心切么?居然比池天成这类的顶尖高手还要快。不过既然如此,他就浪费一点时间,叫郑然非体验一下什么是绝望的感觉。
他突然停下,手中、功夫已然使了出来。郑然非不躲不避,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同他对战。这一打,谢盛南心中暗暗吃惊。
他原以为能轻易收拾掉郑然非,没想到他还能和自己来来往往地打上几个回合,再打下去,其他人可就要赶过来了。
谢盛南自觉不妙,正想离开,郑然非手中树枝斜着挑到他面前,阻挡他跑路。留意到他的招式,谢盛南忽而觉得不对。他直接眯起眼睛,也不跑了,手上发力,再次喂招出去。
郑然非不察,继续同他对战。孰料一招下去,对面的谢盛南忽然得意地笑起来。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眼中闪着奇妙的光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与他眼睛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身体,直直地站在那儿,任由其他人把他团团包围住。
碰巧赵林寒也追了上来,翩然落于树躯上,不远不近地凑着热闹。
谢盛南被人围着,倒还挺悠闲。他甚至有心情质问郑然非:“当初我对你没有防备,以你的武功,随时可以刺杀我吧?你不杀我,为的就是今天。”
郑然非抿唇,他说的是大婚那天。确实,那一天他机会挺多,随时可以动手。他不动手,也确实是为了找出这人的真实身份,将他的罪行曝之于众。他要他,得到最严酷,也是最应得的惩罚。
他要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谢盛南从他的反应窥见他的真实想法,眼神一深,显然有些恼怒。但他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隐藏在面具下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72/131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