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去抓赵林寒的手臂,笑着问他:“到时候我成了黄脸婆,公子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呀?”
赵林寒嘴角一抽,不明白件小事郑然非怎么就能扯这么远。况且,这个说法本身便是不合情理的。
他冷酷无情地抽出手来,一巴掌糊到郑然非的背上:“不会,还有,注意影响。”
郑然非明明听懂了他的意思,却偏偏装听不懂:“你说的太简洁了,我没听明白。”
赵林寒闻言,转过头去凝视他。郑然非厚着脸皮,任他打量,自岿然不动。赵林寒看了片刻,满足了他的愿望:“你不会变成黄脸婆,还有,在街上不要太过亲密,免得引人注目。”
成功逗得他多说了几个字,郑然非心满意足了。他转头去看路,结果一抬眼就乐了。
也是巧,前面迎头走来的人正是他在凉城见到过的刘家小公子。他提着一把宝剑,华装盛服,却是一脸晦气:“一个驼子和一个瘸子居然当街拉拉扯扯,还是两个大男人,恶心!”
这话说得郑然非可不爱听了,他当即斥回去:“驼子怎么了?我告诉你,驼子都有人疼爱,你没有。啧,还大家公子呢,真可怜。”
刘公子道:“荒唐!我家财万贯,随身有人服侍,还会缺人疼爱?”
郑然非道:“说这么多,还不是嫉妒我们恩恩爱爱。看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娶媳妇了没呀?”
刘公子闻言暴怒,他一剑当空劈下。这一剑要是中了,只怕郑然非除了驼背,还得毁个容。
赵林寒抬手,也没见他怎么使力,却牢牢挡住了刘公子的震怒下劈过来的一剑。
郑然非缩到他的身后,在他背后尽情对刘公子做鬼脸。他脸上尽是麻子和胎斑,做出这等神态,不觉得可爱,反而让人倒尽胃口。
刘公子便是如此,他本来气得不行,这会却直接捂住了眼睛,一口气哽在喉咙上,差点下不去。
再一看,挡他剑的人虽然是个瘸子,武艺却不错。脸上戴着面具,却看得出来身姿端方,气质如兰如竹,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偏偏和这种人凑伙了?
还是个断袖……
他心情复杂,难以言喻:“看你也算年轻有为,就算瘸了,也不用这么自暴自弃呀。”
郑然非不满道:“你懂什么?他就好我这一口。”
赵林寒:“……”
刘公子:“……”
他无话可说,一个貌丑且驼背,一个眼瞎且腿瘸,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他不管了,本来因为路逢敌手而升起的好感也消失殆尽。又忌惮赵林寒的武力值,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他高傲地抬起下巴,轻蔑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走之前还轻呵了一声,留下一句:“丢人现眼!”
闻言,郑然非无动于衷,甚至还故意在他面前搂住赵林寒的脖子,故作亲密。赵林寒更是毫无反应,这点程度的谩骂在他们两人听来不痛不痒。那刘家小公子一看他们这般作态,气得一甩袖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个小插曲就此过去,谁也没放心上。唯有郑然非被人从头嘲到尾,心存芥蒂,“我当初为什么要化成这个样子?真的很丑吗?”
赵林寒侧头看了他一眼,真诚道:“丑。”
郑然非当胸中了一箭,他易容的时候只想着不要被认出来,现在被嫌弃了,才意识到这样的他和赵林寒一点也不配。
晴空霹雳也不过如此。
赵林寒一看他又要作妖,连忙捂着他的嘴拖着他离开。周围都围了一圈人了,要是再任由他说出什么,只怕他们就不用走了。
走得急了,还没好全的断腿又有些泛疼。他微微蹙起眉,正打算忍一忍,郑然非却停下来,扶住他的腿看了看。
那里的疤还没有退,手摸上去,酥酥痒痒的。赵林寒忍不住躲了躲,不自然道:“不用去看,没事。”
郑然非会信他就怪了,轻轻按揉一番后,他抬起头问道:“还疼吗?”
赵林寒摇摇头:“不疼了。”
他说完把腿收回来,正打算继续走,郑然非却突然拉住他:“我背你。”
赵林寒不同意:“没必要,而且,已经不痛了。”
郑然非却坚持道:“听话,你本来就不能多走路,再说这样好的快一点。”
他说完正准备蹲下,却突然想起自己的后背恐怕不适合背人。念头一转,最后他道:“我抱你吧。”
赵林寒:“???”
他一脸错愕,被郑然非趁其不备,一把抱起。赵林寒愣了半天,最后叹息道:“何必呢。”
搞得他像个废人一样。而且,郑然非如今这副模样抱人……
他一时忍俊不禁,又顾忌自己的形象,情急之下,干脆把头埋进他肩膀里,艰难憋笑不说,还要自欺欺人。
他绝对没有崩人设!
郑然非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好意思。后来发现他在偷笑,懵了一会后也回味过来。不用看都知道他们现在的模样很滑稽,他也按捺不住笑起来,两个傻子笑成一团,外人看见,更加嫌弃。
两人也乐得自在,一路若无其事地朝谢府走去。
他们初步判断黑袍人不是魔教之人,一则他所用招式见所未见,和魔教惯常的路数完全不一样。二则以秘籍之重,是断不可能让魔教得手的。两者相权,倒是把人人喊打的魔教的嫌疑给排除在外了。
去到谢府,那谢盛南果真如传闻所言,以礼待人,热情好客。就连郑然非他们这种别人看都不想看的猎奇组合在这里都得到了妥善的款待。虽然没见到谢盛南本人,但小厮尚且如此,何况家主。
至此,郑然非终于有一点信了。
负责照顾他们的小厮名唤古松,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年纪不大,人却机灵,还是谢盛南的脑残粉。为了从他嘴里掏出一点点有用的情报,郑然非听了大半个钟头有关谢盛南的好话,听得他昏昏欲睡,还不敢表现出来。最后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他激动得都要哭出了。
总算可以远离谢盛南了,他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一想起他就头疼。
古松透露得很少,只说了他们最近在筹备的大事:“下葬九泉。”
原来,青城派的人虽无功而返,却将他的九泉抢了回来。剑客剑不离手,对出名的剑客而言,剑更是比生命还重要。由此,那群人得出结论,晚霜公子一定是遇害了,否则不会任由九泉旁落他手。现在他们想的就是用他遗留下来的九泉替他立一个衣冠冢,方便他们祭拜。
不过古松也暗暗透露了一个小道消息:据说他们是打算把九泉用符咒彻底封印在地底。因为一个道士算过,晚霜公子惨死,冤魂不安,三七回魂那天一定不得安宁。且往生无道,定然会化身厉鬼,徘徊在人世间,为祸一方。且不提这是谁说的,反正大部分武林人士都信了,一个个撺掇着青城派把剑埋了,甚至连融剑这个想法都悄声冒了出来。青城派的人自然不乐意,两方拉扯了好几天,随着“三七”的临近,矛盾越发深厚。
现如今两方剑拔弩张,全靠谢盛南在中间打着太极。可以说,要不是青城派是顶尖大派,只怕这群人就不仅仅是动嘴了。
即使如此,他们的压力也很大,再坚持下去,他们就是不识好歹,公然与世人为敌。
然而直到现在,青城派的人还是不肯交出九泉,旁人若是多嘴,便是将离伺候。
将离是青城派掌门池天成的佩剑,剑气凌人,有它在,任旁人再多意见,也不得不给他咽回去。
青城派靠一己之力,将赵林寒的佩剑守得密不透风,完好无损。
听完这些,赵林寒与郑然非面面相觑,各有感慨。
第九十六章
听罢, 他们送走古松,将房门关上, 独留他们两人。
郑然非脱去外衫, 将背后垫的东西一股脑地取下来。做完后, 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半天下来, 可憋死他了。
赵林寒也把面具摘下来, 两手合拢,认真思考起了古松所说的话。
郑然非道:“你们青城派还挺有人情味的。”
他说完在赵林寒旁边坐下,撑着头笑看他:“他们都担心你会冤魂索命。”
说得头头是道,要不是赵林寒就在他旁边, 他险些就信了。
赵林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郑然非还待高兴, 就听到他突然说道:“你别笑。”
郑然非听了心一凉,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赵林寒还真说了,“太丑了。”
郑然非:“……”
他一时愁眉苦脸,苦大仇深。担心丑到晚霜公子, 还要努力收敛表情。赵林寒却突然道:“这样就很好。”
郑然非诧异地看过去:“你是说……?”
赵林寒肯定道:“将计就计,冤魂索命。”
郑然非“啧”了一声, “那可是九泉,你可真舍得。”
赵林寒道:“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郑然非道:“既然如此,那还得想个办法和青城派的人联系上。”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是夜, 谢府又开始了日常争论。池天成本不欲搭理这些人,却架不住谢盛南盛情相邀,抹不开面子,只得赴会。
果不其然,魔教的事讨论了不到一刻钟,又将话题不着痕迹地转到了九泉上面。
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的青城派众人:“……”
池天成闭起眼睛老神在在,分心分得光明正大。其他人拿他没有办法,正踌躇间,忽见一打扮素净,模样清丽的女子跟在谢夫人身后缓步走了进来。
她手中素绸裹着的,正是他们惦记了许久的九泉。
曲婉婷执九泉一步一步走到池天成身边:“掌门。”
池天成诧异地睁开眼:“你怎么来了?你手里的是九泉?!你带它来这里做什么?”
曲婉婷低声道:“他们说得对,九泉算是师叔的……遗物,用它立个衣冠冢,有人祭拜,死去的人泉下有知,才能安宁。”
池天成一巴掌险些落到曲婉婷脸上,气劲撩起她的须发。曲婉婷吓得闭上眼,身体颤颤巍巍,却丝毫不肯闪躲。她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最后这一巴掌却没能落下去。
池天成眼闪星点泪光,厉声道:“你现在给我滚回去,我还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他的模样唬住了一大群人,其他人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那里肯就这样放她回去。
“池掌门何必激动,人家小姑娘说得有道理啊。”
“就是,早日入土为安,才是为晚霜公子好啊。”
“你睹物思人,我们能理解。可是,这人没都没了,九泉又是凶器……”
这是不会说话的,话都没说完就被人拖走了。谢夫人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把曲婉婷护在身后。
她身体不好,走几步都要咳一咳。谢盛南心疼她,从来不肯让她劳累,连忙不赞同地拉住她。
谢夫人柔弱地对他摇了摇头,轻咳了几声,对池天成道:“池掌门,这事我一介妇人,本不该插嘴。只是我和罗姐姐有旧,晚霜便算是我的晚辈。他遭此大难,我也伤神了数日。今日和婷儿聊了几句,彼此宽慰,才算走出来。我与姐姐素来爱礼佛,佛经有云:‘一切法相,皆是假名,本来即非,盖生即无生也。’你修道典,为大家,想来这些道理该比我还懂才对。”
池天成气得发抖:“谢夫人这话说得,我岂有不懂之理。好一个貌若观音,菩萨心肠的谢夫人。好!好!好!”
谢夫人垂眸低眼:“池掌门说笑了。”
池天成还欲再说,谢夫人却突然捂住额头,身形不稳,摇摇欲坠。这下好了,谢盛南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夫人,快别说了。你近日身体不好,不能再费心了。池兄,你也是……唉,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就不能少说几句吗?!”
统共就只说了几句话的池天成:“……”
他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绝望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瞬间老了十岁:“罢了,你们执意如此,连你们都不听我这个掌门的话了……”他看向几个青城派弟子,目光中满是失望。
“我再固执下去也无济于事,你们也不用听我这个糟老头子说话,我这就率人回青城山。你们几个爱回来就回来,不愿回来,我也不强求。”
这话说得,好似他们要叛出青城派了一样,曲婉婷他们惶恐,连凑热闹的江湖人士也惊慌起来。这青城派剑术一绝,池天成也是天下顶尖高手,他若是走了,那他们岂不是白白损失了一大助力?!
当即就有人劝他,谢盛南也满脸愧疚:“池兄,我……”
池天成道:“不必再言。我一个糟老头子……”
他话没说完,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道年轻气盛的声音:“池掌门确实许久未出山了,不爱打打杀杀也能理解。谢盟主不必伤怀,晚霜公子的仇,我们这些人帮他报了就是。”
谢盛南为难不已:“这位小兄弟,我替晚霜谢过你的美意。只是报仇雪恨这种大事,还是让当事人做比较好。池兄,我之前都是无心之言,你千万别放心上。”
其他人也不由异目,可一眼看去,愣是没看出说话的人是谁。也许那人虽狂妄,到底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正大光明顶撞这些江湖老前辈。
角落里,郑然非挨着赵林寒,一脸玩味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
“池掌门果真是老油条,三言两语就将青城派摘了出去。”
赵林寒道:“本就一滩浑水,何必去淌。”
郑然非点点头:“接下来应该就是埋葬九泉了。我会见机行事,你……”
赵林寒目光深深:“你信我。”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郑然非捏紧了手,欲言又止。他担心赵林寒,可他又有何立场去关心他。赵林寒是不通俗事,却不是一窍不通。他已经反对过一次了,再坚持下去,他会不会察觉到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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