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展眉皱眉回了家,后知后觉地惶恐起来,他不确定毕千念会不会喜欢上他,也不确定毕千念会不会愿意承担同性恋人这一身份。那他的喜欢该往何处安放?
他才刚喜欢上一个男孩,就尝到了落空的滋味。
第17章
路边已经没有彻响的蝉鸣了,太阳依然毒辣,成为一片温旷又寂静的热,闷在炉子里。
宁展眉的暗恋也慢慢平复,小火炖着。
他被踏空的假设泼得清醒了不少,也不频繁地跑到书店去了,拉着刘敬扬约了几场球,落下一地热汗。晚上仍然惦记毕千念,又终于缓缓劝慰好自己,不能着急,不要马上就问他要一个答案,他会好好追他的,也一定会成功的。
念及此又容易兴奋起来,他叹气。磨人的青春期。
毕千念的日子与寻常没什么分别,隔天在书店当班,晚上迎着窗外飒飒的老树洗碗,画册已经看完了,写作比赛还是没什么思绪,平常得动态都没什么可发。
他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树,洗洁精的泡沫被水冲洗干净,恍惚想到自己不久前发出过的感慨,现在又重返而来,遥遥无期的一成不变,兴味索然的柴米油盐。
这天毕芊提了句许昀暑假还没来家里吃过饭,毕千念眼神一亮,他也有许久没见许昀了。
约好周一下午要他来家里,许昀答应下来。毕千念又想起那天狼人杀后有几天没见宁展眉了,还有点不习惯,这人好像总在身边闲散地晃荡。
毕千念:周一来我家吃饭吗?
毕千念:上次你送我回家还没谢你
他加上一个理由,使邀请变得有理有据,好像就能顺理成章地掩盖些什么。
宁展眉:行
宁展眉:那我下午就过来吧,在家没事
毕千念:/小猫点头
宁展眉还是忍不住高兴,这几天的思想建设也只能让他在面上显得平常些。周一进到毕千念家时扬着明亮的笑,一见开门的是许昀又马上垮下脸。
“你怎么也在?”他没过脑子就问。
许昀让开门要他进来,回了句,“我怎么不能在?”
还挺有道理,许昀和毕千念可比自己和他好多了,早了不知道多少年。
宁展眉不想给自己添堵,进了门去寻毕千念。
厨房里噪声很大,他进去喊了声千念。
“诶,你来了?”毕千念在拿榨汁机榨西瓜汁,朝他笑笑,两个梨涡。
“嗯。”宁展眉点点头,好几天不见了,他表情可见地柔和起来,现在看毕千念带了层滤镜似的,榨西瓜汁都榨得分外好看。他唾弃自己的德行,等会儿只怕还会觉得这杯西瓜汁比外头加了糖的还要甜。
“去我屋里呆着吧,开了空调和风扇,厨房这边热。”毕千念尽量大声说,榨汁机很吵。
宁展眉不想挪步子,只问他,“怎么想起榨汁了?平常吃就挺好,省得麻烦。”
“许昀想喝东西,冰箱里没饮料,我就想着榨个西瓜汁。”毕千念答道。
“……惯得他。”宁展眉小声说,他单方面宣布西瓜汁的甜度降了三分。
宁展眉一直等到毕千念榨完,分到三个玻璃杯里,和他一起端进房间。
许昀正缩在毕千念床角看漫画书,旁边还撂了一堆,毕千念把西瓜汁递了过去,下意识也要钻到空调毯里和许昀一起看漫画,想起宁展眉还在旁边杵着。
“你想干点什么吗?”毕千念问他,“我打算和许昀一起补漫画来着,你要一起看吗,还是玩会儿手机?”
宁展眉心里吃味,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他瞥到床头柜上的相框,是小小的毕千念与毕芊的合照,他想起书桌上好像也有个相框。
宁展眉指了指相框,“我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
毕千念有些意外,笑了下拿过给了宁展眉。漫画好像明天也能看,就是不能和许昀一起讨论了,但他又实在不愿意让宁展眉一个人。
照片上毕芊不似现在这般大方,笑得温和,但眉眼间显出几分疲态。毕千念约莫五六岁,脸肉嘟嘟的,一双圆润乌黑的眼睛懵懵地看着镜头,十分可爱。
“是刚进小学的时候,一年级吧?”毕千念坐到他旁边,又拿起书桌上的合照给宁展眉说,“这是初中毕业那天,我和许昀还有童稚一起拍的。”
三个男孩身高差不太多,穿着一样的白色校服,毕千念在左边,脸上的肉消下去不少,比了个耶笑着看着镜头。许昀在中间也难得牵起一分笑,最右边的男孩长得极为出挑,笑得甚至能用明艳形容。
“这是童稚?”宁展眉指了指右边的男孩。
毕千念点点头,“是他,是不是觉得好看?”他又笑,“从小臭美到大,没白费他这张脸。”
宁展眉不以为然,心里更喜欢毕千念温温柔柔又有些笨拙地比剪刀手的样子。
“还有么?相册什么的。”宁展眉问他,“不方便就算了。”
“啊,有的。我去找找。”毕千念去了毕芊房间,搬了两本厚实的相册过来。
“没什么不方便啊,都给你看。”毕千念把两本相册拿到桌上,翻开第一本预备和宁展眉一起看。
宁展眉被毕千念自然甚至纵容的语气撩拨了两下,又下意识想,他是不是对谁都这样?
“都给我看……”宁展眉装作不在意,“谁都能看么?”
“那肯定不行。”他没想到毕千念否定得很快,原以为答案会是“这有什么,当然都能看。”
“每张照片后也有些事嘛,当然不能谁都给。”这些事也不是与谁都能说。
“哦,”宁展眉笑,“意思是不介意我都知道了?”
许昀在床角瞄了眼宁展眉混不吝的样子,没吭声。
毕千念也被宁展眉亲昵的语气搞得有些不自在,好像一直被他引着承认什么似的。
“这些就,没什么。”毕千念答道,摸了摸鼻子,“我的事最要紧那两件你不都知道了。”
“诶。”宁展眉应了声,翻开相册止住了话题。
他心里有些酸胀,这实在有些矛盾。毕千念的两道难关都被他知晓了,他也跟着挨了一些酸楚,又因知晓后拉近的距离感到欣喜。
他天马行空地想着,如果与毕千念再近一点,他未来再遇到难关时自己是不是可以与他一起度过。比起遥远的心疼,后知的触肤微痛,他更愿意在毕千念身边与他一起承受那些锥心的不易,而不是成为一个后来的被讲述的人。
宁展眉想起童稚冲到毕千念的班级揍了周简一顿的事,彼时他庆幸,现在却产生了一丝嫉妒,要是能早早在毕千念身边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照片与宁展眉想象的不同,他以为能看到襁褓里的毕千念,画面却是一个小巧的男孩。
“我妈是从幼儿园开始给我拍照做留念的。”毕千念像是看懂了他的疑惑,“说是园长做照片征集活动,每个爸爸妈妈都要交,就有了这张照片。”
照片上毕千念拿着水彩笔在画一家小兔子,不怎么好看,宁展眉注意到简单的小屋前只画了一个大兔子一个小兔子。
“然后我妈就有了些兴趣,没事就拍些我的照片。”
宁展眉点点照片里的图画,“画得不错。”
毕千念笑,接着给宁展眉说后来的一些照片。
上了小学的照片内容变得丰富起来,毕千念安安静静写着作业的,还夹杂几张大概是他去植物园拍的花草,宁展眉看到一张小小的毕千念踩在小板凳上洗碗的照片。
他解释道,“我当时还没学做菜,家里碗就是我洗。我妈那段时间工作挺累的。”
宁展眉点点头,说了句真乖。
毕千念还是笑。
每年生日都有一张毕千念在蛋糕前许愿的照片,到了小学五年级宁展眉看到照片里出现了许昀的脸,六年级时出现了童稚,毕千念坐在中间笑得很开心。他才意识到前面的照片里毕千念一直都是一个人,每年生日都是他和毕芊单独过的。没有朋友来找他。
毕千念还在和他解释,“我和许昀是五年级小主持人班上认识的,童稚和他从小认识,许叔叔和冉姨是同事。放假一起玩过几次就也认识了。”
“小主持人班?”宁展眉问他。
“嗯啊,”毕千念笑,“我妈担心我没人一起玩,就去报了个小主持人班,里面的孩子都比较活泼爱说嘛。然后就认识了许昀。”
宁展眉记得罗晓斓提过许昀和毕千念的相识,他是好奇毕千念为什么会去上小主持人班,他的性格并不是多爱说的,也不至于到许昀那般缄默。原因其实好像也并不难猜。
“没人一起玩?”宁展眉轻声重复。
“嗯。”毕千念点点头,明白宁展眉是在问什么,“当时我上学的地方就在家里那块儿,同学都是邻里,小孩子多多少少听大人聊闲话,说我没爸爸什么的,没什么人愿意和我玩。”
毕千念语气淡淡的,像轻轻掀开衣袖,露出一条年岁久远已经愈合得看不分明的浅色疤痕。
他说得太轻松,好像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同龄孩子天真又纯粹的恶意,他们骂他杂种,偶尔故意偷走他的作业,最恶劣的是在放学的路上堵他,说他端着样子装什么好学生,谁不知道你是小三生的杂种?他与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几个男生打架,一身青紫,又不敢告诉毕芊,怕她难过。
与初中被流言纠缠时一样,毕千念当时还要更小,更容易想得极端偏斜,他只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并且平淡地认定这份难过是没有尽头的。
每天告别母亲来到学校就好像被押上一个永远不打烊的刑场,他小学二年级了,六年级还有好远啊,太远了,念了初中又怎样?他没期待。毕千念默默地忍受着,心里空出一大块,却很少哭,也不懂反抗,他打不过那群男孩,好像就已经失败了。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办,只知道不能让妈妈难过。
他在还不够长大到思索人生和命运时就已经被打压得认了命,命运欺他手无寸铁,让他障目一叶。
宁展眉没吭声,毕千念轻声说着反而像在安慰他,“我妈知道后想让我换环境认识新朋友,然后上了小主持人班嘛,认识了许昀。当时没什么小朋友敢和他说话,我正好落单,就和他一起了。”
“然后许昀就成为你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了?”宁展眉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没意识到语气有多难听。
许昀从书里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叫了声宁展眉的名字。
“抱歉。”宁展眉对毕千念说,这句话对毕千念来说未免太诛心。
毕千念也被宁展眉那番话语吓了一下,他没料到宁展眉反应这么大。但仔细一想也能感觉到宁展眉并非嘲讽,而是在心疼他,并且带了一些为他不公遭遇而升起的愤怒。
“没事,没事。”他笑着又拍了拍宁展眉的手,好像总是这样安抚宁展眉,那天看电影的下午也是。
他的确为宁展眉方才的话刺痛了一瞬,宁展眉说得没错,许昀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在他五年级的小主持人课外班上,他认识了一个冷冰冰但并不故意冲他摆脸色,也不刻意刁难他的小伙伴。
等童稚黏起他时终于逐渐被带得开朗爱笑,一切都慢慢好了起来。
第二本相册到了初中,照片抓拍的很多,毕千念说大部分是童稚拍的,拿着个小手机厉害得不得了,总爱拍照,和毕千念不在一个班也抵不住他的热情。竟然也耐心冲了不少照片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拿奖。”毕千念亮着眼睛指给宁展眉看,毕千念拿着一枚奖状,对着镜头笑。此时的毕千念已经显出现在的精致样貌了。
“这么厉害,”宁展眉夸他,“是什么奖?”
“初中组的全国写作比赛,拿了省二等。”毕千念说,“奖状我还收着呢,我还记得学校奖了五百块钱,我请班上几个朋友的吃了顿饭。”
再翻过就是那张聚餐照片,宁展眉在里面看到了周简,他没问,前面不少抓拍里周简也偶尔出了镜。
“这张是运动会的,班上文娱委员给拍的应该是。”图片中央是接力赛,毕千念在后排人堆里拿着瓶没喝过的水,大概是预备给班上的哪个他负责的运动员。宁展眉在等待接棒的人里又看到了周简。
“这是艺术节我们班表演的节目,挺无聊的,念诗呢,抽了半个多月的第二节 晚自习去空教室念。我那段时间做梦都是那声儿。”宁展眉在几排穿着相同衣服的男生里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毕千念,刘海掀开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嘴巴轻轻张着。
让他不高兴的是毕千念旁边又是周简,怎么总有周简?他方才已经失礼一次,不愿意让毕千念不愉快,默默地听着。
倒是毕千念也发现了一样,嘟囔了句,“周简出镜率怎么这么高?我太久没翻相册了,今天一看他可真多。”
宁展眉没好气地接了句,“看着不高兴就扔了。”
“那倒没有。”毕千念笑了声,“那会儿我跟他应该关系还可以,诶,没必要。”
他是真的不怎么在意了,周简带来的荒诞闹剧好像已离他很远,只偶尔会为失去一个原本不错的朋友感到可惜。
翻到毕业照的时候还没忍住唏嘘了一句,给宁展眉看与艺术节那张的对比。
“他是体委,特意把艺术节的站位和我排到一起,还说到时候毕业照也一起站。”毕千念说,指了指毕业照,“结果毕业照上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又笑了,“哎,谁想得到。”
谁能想到?
不说青春期的慌乱,毕千念的整个人生好像一直都是缺失和无序的。
他的未定太多,懵懂的童年末尾得知自己没有父亲的原因,还不如爸爸死了这个解释明确易懂,谁能想到?
小学遭受同龄人长期的恶意,以为恒无尽头了,又堪堪收获了两份真挚的友谊,谁能想到?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光彩,到了初中更是明朗无边的新生活,又被现实当头一棒打得措手不及,周围人骂他是同性恋,是小三的儿子,谁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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