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薄皇后拍了拍小皇子的后背,柔和地转换了话题,“胜儿此去,怕是要两三年后才能回来,你年龄尚幼,要好生照顾自己。”
见小孩好似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她便轻轻将人背过身去往外头推了推:“好啦,你还要同你母后兄长告别吧,莫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快些去吧。”
“母后的书明日会送到你车队那儿,你一道带走便是,去吧。”
夏安然张了张嘴,他到了嘴边的话被女子的眸光止住。他向殿外走了几步再回身时,便见薄皇后坐在椒房殿主位。
大汉朝的皇后宫有着和帝王宫一样的规制,同样是坐北朝南,厅堂极广。
这位大汉朝的皇后此时正坐在其尊位之上,其背后分明是奢华的画壁,然而她整个人却被一片暮色包围。
“去吧。”见夏安然回身望来,薄皇后挥了挥手,她的目光追随着小皇子走出去,走到阳光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边的侍女缓缓凑近,往她的膝盖上加了一块帕子。在她无声的抚慰下,薄皇后露出了淡淡的一抹笑。
夏安然的心情有些沉重,薄皇后是当年太皇太后强塞给景帝的太子妃,因为孝道,景帝当年不能拒绝。
现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故去,想也知道薄皇后会受到如何对待。
墙倒众人推,纵然薄皇后没有过错,平日里也极为和善,但是她挡着所有人为后的路子,单单这一条就已经是她的罪过了。
更何况,当年薄氏比之如今窦氏更加嚣张,寻常百姓骤然得权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了,得罪人无数。
如今一朝败落,加之薄、窦两家又是窦家占了上风,结局如何,薄皇后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她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等这一日真正到的时候,反倒是没有了旁的心思,只觉得痛快无比。
受到薄皇后的影响,夏安然在拜别贾美人的时候兴致也不太高,不过他这样的举动在贾美人看来倒也不甚意外,只觉得是孩子伤心了。
她摸了摸幼子的头,又细细扫视小皇子的面容,想要将这个即将离开的幼子的模样记在心里。
自受命之后,小皇子便改换了的束发方式。但在母亲看来,只觉得比之冠发,还是以往的垂髫模样更可爱些。
只是发型的变化,便也证明了孩子身份的变化。
男儿郎二十及冠,但是作为皇家的子嗣,封王便也意味着提前行冠礼。
而少年人一旦行了冠礼便算是长大成人了,无论他真实年龄多少。她是又盼着孩子长大,又希望他不要长大。
“阿弟。”只比他大一岁,却还是梳着小娃头的刘彭祖走了过来,他眸子里还带着孩童的天真,但是更多的却是沉静之色。
对于已经穿上藩王常服的亲生弟弟,小少年抿了抿唇,眸光有几丝复杂,最后还是满心被心疼以及离别的哀伤所占。
只差一岁的弟弟,自小长在一起,情分自然不必多提,小少年摆出钢铁硬汉兄长威风严肃说道:“阿弟到了中山国,可一定要记得给阿兄写信,阿兄到时候也会将长安城里头的好东西给你寄过去的。”
“阿母说啦,中山国距离长安城快马只需十日,你我日后书信还是极其方便的。故而,阿弟不必过于担忧我等,为兄自会照顾母亲。”
“莫要胡闹。”贾美人温温柔柔地说道。她长得极其艳丽,眼波流转之间有一股子特殊的韵味,明明模样很有攻击性,性格却能算得上柔和,还是那种特别小家碧玉的柔和,特别有反差感。
此刻她正一脸严肃地对小皇子说道:“胜儿,快马传信消耗极大,若非紧急莫要用此道。待到去了封地,切记要像汝父一般爱民、护民,兼听,莫要偏信,母亲和兄长旁的都帮不了你……”
“阿母会在此处为我儿祈福,”
夏安然垂下眼眸,他在贾美人面前拜下,一时之间哽塞难言,只能吐出单薄的“母亲保重”四个字。
他自己亲缘浅淡,父母均见不着踪影,从小被外公养大,此时他种种感受均是受了原身的记忆影响。小孩儿泪腺浅,此时已经簌簌掉泪,夏安然赶紧用行大礼的动作擦掉金豆子,然后他就听贾美人说道:“此前你父王便给你取了字。”
“景熙。”
“由义而济为景。”
“敬德、光明,曰熙。”
“景熙,此为你父对你的盼望。”
做仁义之王,终生日光相随,不坠于黑暗。
——这是这位谥号为景的帝王提前了许多年赐给他的儿子的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咳咳,今天上半段原来是跟着昨天下去的。
所以作者君看到评论区懵了一下,后来才发现,哦哦哦我砍断了。
咳咳咳咳。
刘小猪疑心病很大,但是对兄弟还不错啦(勉强)关键是他老子削了一次藩,他也削了一次,所以段时间内他不能再动藩王了,否则名声不好听。
所以夏喵的身份还是比较安全的,只要他不作死。
当然,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
而且你们忘了夏喵有杀手锏啊。
咳咳。
景熙在红楼里的解释是:愿你一路康泰,所见皆美。
在西汉的解释就不一样啦,毕竟身份不一样DER,汉语博大精深啊!(挺胸)
在景帝看来,藩王是弟弟哥哥和是儿砸的心情不一样。具体可以参考老朱的:我儿砸,我看谁敢造反,都给老子干活去!酱紫。
第6章 大汉华章(4)
夏安然并没能见到他的父亲,翌日他清晨醒来,便发现这个身体的母亲正坐在榻边看着他,眸光带水满是不舍。
此后一别,一岁唯有二十日相见,便是这二十日中也不能日日相会。此后儿子的所有信息,都只能从他人口中知晓,无论是病了、瘦了,她都再也照顾不到了。
只是这样的情绪,在看到幼子睁开眼之后立时消失无踪,贾美人看着被她惊吓到猛然间瞪大眼的小儿子咯咯笑了几声,拍了拍小儿子的手臂言道:“胜儿快起,当要出发了。”
她的模样便像是正常来叫孩子起床的母亲一般,全然看不出她已经在此处呆坐近半个时辰的模样。
便是夏安然,也只能从已经扩散到整个屋子的,属于女性的轻柔熏香味窥探一二。
由贾美人为他亲自梳冠,然后由他的兄长为他插入发簪,小皇子的人缘不错,走的时候宫里头的小豆丁们都来给他送行了。夏安然一次性将兄弟姐妹们认了个遍,也给了这些或是惆怅,或是羡慕的家人们自己会给他们写信的承诺,最后,小皇子公主们便将他送上了离京的马车。
他的父亲没有来送他,这亦是在意料之中。
他现在已经不再单纯是景帝的儿子了,他是景帝的臣子,是大汉的中山王。以帝王之尊,自然不可能前来相送,他之前的任何一个皇子就藩均是如此,故而夏安然也不曾期待。
只是,关于他父亲赐下的字——景熙。
不知为何,在听闻到这个字的时候夏安然心中十分欢喜,汉代的取字方式和后世有轻微不同,此时的取字方式是解释名之用。
譬如曹操,字孟德,取孟子的德行,也就是操守、操行之意。
诸葛亮,字孔明,孔明二字便是亮。
所以,景熙二字便是用来解释他名字中的胜之意。
以夏安然本人对于“胜”字的浅见来说,他自觉为胜利的意思,也有景色的意思,然而以景帝的意思,还是偏胜利为多。
他这字一出,不用想也知道定然会引起有心人的侧目。
毕竟刘启的目的性太过明确。
夏安然坐在来回摇晃上下颠簸的马车里面用胡思乱想来缓解自己快要晕车的感觉,片刻后他觉得这样没用!
改变了若干次姿势也没能好一些之后,夏安然觉得自己还要想办法分散下注意力,他唤人抱来了薄皇后送来的书籍。然而等到看到侍者送上来一叠竹简后,他的眼角抽了一下,默默将造纸放在了第一要务。
说起造纸,他脑中闪过了数十种造纸手段,其中居然包含奇奇怪怪的凹凸纸法。哪儿就需要这般复杂了?话说我何时看来的这般奇怪的信息?
他摇摇头将奇怪的思绪抹去,如今其实已经有一些造纸术的基础在了,但是多半是使用丝织品来进行制作,造出来的纸成本只比帛书低上一些,这样的纸张只有顶级阶层才舍得用,便是连帝王都不太舍得。
能够想出来以渔网、破布、树皮来进行加工的蔡伦还要等到东汉,而现在,虽然很老套——夏安然这么想,但是果然只有先从造纸开始。
他默默地捂了一下脸,觉得自己当真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但凡是合格的穿越者就要造纸玻璃两手抓,火药炸弹两开花。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这些,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农田、堆肥、种菜,还有——丝绸之路。
但是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先从脚下开始嘛。
理论来说,所有的植物都能用来造纸,但最好还是选择比较好加工的。这一点,他询问了被景帝派着来接他的中山本地人,同时也是他的太傅——翟邑。
作为中山国的国王,夏安然享有的一切配置都依照中央。
有太傅辅王,内史治国民,中尉掌武职,丞相统率众官及群卿大夫,除了丞相由中央任命外,其余王国官员均由诸侯王亲定。
当然,有介于夏安然新王上任,丞相已经为他在中山国先选好了一整套班底以保证其运转,他只要到了就能接管。
听闻夏安然想要打听中山国当地情况,太傅喜极,他掏出了几卷竹简交给了夏安然,言道:“殿下,此为臣来时书写,中山国新立,数据不甚齐全,不过臣在入京之前已经听闻丞相将重启计数,想来等殿下入藩,便可有之。”
夏安然点点头,心中对尚未谋面的丞相有了几分好感。便见少年人端坐于摇晃的马车内,背脊挺直,眉眼温和,他双手一抖一展,便将竹简展开细细研读。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并且姿态也算得上潇洒,但发挥全靠肌肉记忆,夏安然本人对于这种麻烦的看书方法意见颇大。
不过多亏身体的记忆力,他对于竖行倒很是习惯。
太傅书写下的信息很是全面,尤其是人口、产业、去岁的税赋、青壮年数目、田产都精确到了个位数。
如他记忆中的一样,中山国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度,而且依托于其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条件,加之太行山脉的庇佑,整个中山国从南到北均有河流分布。
所以即便地处北方,此处依然是水稻的主要产区。
在这个主要以粟米为主要农作物的时代,一个以稻米为主要产区的地方简直能让别人羡慕到眼睛发红。
而且这块地方又是身处内陆,不受沿海风暴影响,又远离时常泛滥的黄河,北边虽有乌桓、匈奴虎视眈眈,然而边军骁勇,就算是破了边军防线,前头还有一个并州挡着。
在这个雨带还在黄河线上的时代,中山国毫无疑问能够用旱涝保收的“天府之国”来形容了。
太傅说得自豪,夏安然默默看着简陋的舆图上中山国所在的位置,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太傅,请问中山国学子有多少?”
翟邑稍稍一愣,思索了一下后答道:“不敢欺瞒殿下,臣此前虽有粗略调查,然数据并不全面……”
“无妨,你且先说说。”夏安然研墨执笔,将听到的数据一一记下。
整个中山国十四个县的学子约莫有百四十余人,商户仅有六十家不到,各行各业的匠人铺子稍多一些,约莫一百二十家,尤以铁匠为主。
这个数字简直惨不忍睹。
夏安然一见这些个数字便皱了眉头。
汉代并无科考制度,所以这些学子数量实则是本地学舍内就读的学子的数量。自然这些数字里头撇去了有私塾的那些个家庭,实际上肯定要更多一些,但是对于夏安然来说这个数字更有统计意义。
也就是说,他一整个中山国能够择选的、不在贵族把控之下的人才也就这么一百来个人。
按照小班化教育,一个班级三十人来算,整个中山国,也不过才六七个学堂。更何况这一百多个学子中也未必没有世家的人,平均到县城,意味着两个县城共用一个学舍。
这毫无疑问便是意味着——人才被世家垄断。
中山国的人事任命目前全由他一人做主,待到十来年后,才会变成由帝王全数委派,彻底架空诸侯王的实权。
所以夏安然觉得他介入的时间刚刚好,现如今他在中山国还算有话语权。当然即便是后来所有官员都有帝王委派,也并不意味着当藩王的就完全会变成小可怜,这也看个人手段和缘法。
他一时之间无意去管那么多,他身为中山王,按照历史线混过去也能得一世安稳,更何况就他同母兄长来说,他那般挑战皇权,不也活得好好的?
刘彻比他小了九岁,他首要便是要在窦太后对他的压制下争取一片天来,然后去攻打匈奴,等刘彻想起来对付他们这些诸侯王起码得是他亲政后十来年的事了。而且估摸着动手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打仗打穷了,眼红小日子美滋滋的兄弟们。
更何况就算要对付诸侯王,刘彻也得先对付他的叔叔辈。
兄弟虽然碍眼,但是终归是天然的盟友,所以他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安全的。
他取笔在学生数量上打了一个标记,然后再看商户数量。
秦汉均都重农抑商,事实上除了宋朝,旁的朝代均压制商人的发展。
理由很简单。商人不劳动却可获取大量的利益,若是人人为商,在人均耕种面积如此低的农耕社会意味着什么根本不必说。
故而,历朝历代唯有农税降到几乎没有,人均耕地面积大量提高且农业科技极度发达的宋朝才能有扶持商业和外贸的底气。
但是中山国却是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例外。
按照太傅给出的数据,中山国的农业面积已经达到了近七成,其余的便是矿产和旁的设施。汉代税收农税也相当低,主要以人头税和商贸税为主,如果是这份数据没有作假的话,中山国的人民几乎个个都手有余钱。
人一旦有了钱,就一定忍不住买买买的欲望。
所以随着可支配收入的增加,商贸业也会急速发展。
一整个中山国十四个县城六十家商铺,平均一个县城只有四家,这个数据的存在若非是有人刻意隐瞒,便是这个新封地资源极其不均衡。
5/31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