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之瘪了瘪嘴。这顿饭吃得有点心累。
陆启华一直在默默吃饭,旁听母女的一番辩论。现在他是第一个吃完饭的,放下筷子就开始语重心长。
“攸之啊,人是一种社会动物,就注定了需要亲密关系,社会联系,需要陪伴。而婚姻就是维持社会关系,稳固内心世界的一个工具。”
“人会老,随着年纪的增长,失去的东西会越来越多。青春,理想,热情,机会,等等。人失去的越多,拥有的越少,就渴望抓住仅剩的,才会真正意识到家庭的意义。人性就是这样,喜欢后悔,不管结婚的,没结婚的,都在一边过日子一边后悔。但区别是后悔之后,那些随了大流结婚生子的人,还有点东西能聊以自.慰。”
“衰老就是一个人的人生逐渐走向失去的过程。而大多数随大流的普通人,他们建立家庭,结婚生子,算是用这种方式来勉强抵抗这样的失去。”
陆攸之低着头沉默。
陆启华不紧不慢:“攸之啊,你现在还年轻,所以不觉得。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五十多岁,这时候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你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撇开一般的亲人,这世上就只有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人上了年纪毛病会越来越多,你会生病,要住院,但可能没有人心甘情愿来照顾你。你回到家,空房子,也是一个人,身体健康还好,万一有点不舒服,你得自己去医院。即便疼到不行,身边也没有一个人能立即来照看你。你有没有这样的准备去应对这种孤独?”
“说到底,你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作出这样的选择,肯定自己的观点,就是因为爸妈现在还在这儿。所以这个家会是你永远的港湾,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我们也永远都会接纳你,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变得怎么样。”
“对不对?”
“但我们总会先行一步,到时候你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后悔?”
像是被戳中正心,陆攸之突然觉得没话好讲。她爸爸说得没错,她之所以有底气对婚姻不屑一顾,不过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尚有保底。
无论她再落魄再难受再孤独,只要父母尚在,她都有回家的机会。
可一旦父母离世,她大概便如无根浮萍,再也没有家了。
所以言清欲在此刻就显得尤为珍贵。
该来的也总是要来,她也没必要再贯彻她的不婚路线了。陆攸之在这会儿倒也像个勇士。
“爸,其实我也不是对婚姻深恶痛绝,”陆攸之垂着头说话,“真的碰到喜欢的,我也愿意和她在一起,领个证,过日子,互相扶持。”
“但好像我们国家不太允许我领这个证。”
她爸妈没听明白,一头雾水。
陆攸之干脆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
“爸妈,我喜欢女孩子,我跟女生在一起。我不喜欢男人。”
“对,我是同.性恋。”
-
陆攸之拉回思绪,言清欲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给你唱一首《无处安放》好不好?”她轻轻地问。
言清欲“嗯”了一声。
陆攸之看着有些昏暗的天花板,拍着她的背,压低了些嗓音,开始轻声地唱。
言清欲很困,有好几次快要睡着的时候强行把自己拉回到现实里,要听着陆攸之把歌唱完。
陆攸之音色很好,唱歌的时候声音清澈,像一泻清泉那般,有一股洗涤心灵的魔力。她唱歌的时候总给人感觉像是倾注了全部的感情,深情的,动人的,好像快要流泪,唱到尾音的时候声线几近颤抖。
“我心爱的人啊
时光飞逝我们终究要
渐渐老去渐渐恐惧和放弃
可你知不知道没有你我那颗叮叮当当的心啊
终将这样这样无处安放”
大概是矫情了,陆攸之唱着唱着眼角便晕出些泪,她悄悄抬起一只手,把它们一概擦去。
言清欲的额头抵着陆攸之的侧颈,感受着陆攸之在唱歌时颈部和胸腔发出的那些温温热热的共振。她的背部传来轻柔的浅浅的重量,有规律的,一下一下。
她在迷糊中抬起覆在腰上的那只手,寻找陆攸之的脸。她的大拇指抚过陆攸之的脸颊,又抚过陆攸之的眼眶,然后安心地收回手,放归原位。
她在将要入梦时听到陆攸之的浅笑。她的肩膀被轻轻地一揉,她的额头有过湿润柔软的一触。
她听到陆攸之在她耳边低喃:“我才没有哭啊。”
“笨蛋。”
☆、第 87 章
从陆攸之说出“我是同.性恋”后整个餐厅就开始拢上巨大的沉默,她也有所预料,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父母。
大多数中国传统的父母们自然是知道同.性恋的,但谁也不会主动地把这个标签往自己子女身上靠。
说起来也像是天方夜谭似的。
陆启华皱着眉不说话,陈慧仪的表情从惊愕慢慢过渡到了恍然大悟的状态。
“是不是言清欲?”她突然茅塞顿开。
“是不是?”
“难怪啊,这个女孩子这么积极过来,原来是...”
“妈,”陆攸之及时打断,“是我追她的,追了很久才答应,跟她没关系。”
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但比她料想的还要再稍微好一些,起码没有什么破口大骂或者断绝关系的场面。
“你...人家都是老公孩子,你跟女的在一起,你...”显然她妈也毫无准备,现在连句指责的话也不太通顺。
陆攸之依旧沉默。
“你知不知道你们压根就没有法律保障啊,随时可以一拍两散的事。而且你要是做个手术,她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啊你知不知道!”
“有法律保障也可以随时一拍两散啊,现在这种事不是多得是。做手术不能签字这个我也没办法,找别的亲戚签不就好了。”陆攸之嘟囔。
“而且两个女人怎么要孩子?连个孩子都没有关系怎么稳固?”
“妈,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两个女人也能要孩子。”
基于她爸妈还没发飙,陆攸之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的。
“那你们俩的关系怎么跟别人去讲?公开还是瞒着?公开要承担压力吧?瞒着呢?去跟别人撒谎?”
“攸之啊,你们现在有感情,所以觉得没什么。等到以后淡了,没感情了,怎么办?分开找下一个?”
...
陆攸之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她的感情或者说性取向,流言蜚语,幸灾乐祸不可避免,但她又不靠着那些小人赚钱。说到底她有这个经济实力,即便是靠家庭背景支撑的。
她从前也害怕感情淡了人与人之间就会一拍两散,热情终将褪却,这是现实。但她现在越来越相信即便爱情回归细水长流的平淡本质,她也会一直陪在言清欲身边。厚实的生活赋予她这样的责任,曾经的甜蜜也寄予她这样的使命。
“妈,我不喜欢男人,所以结婚对我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果一开始就觉得痛苦,那又何必呢?”
“喜欢上女人,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有什么错?我能怎么办?”
陆攸之委屈巴巴地扔下了这两句话后便离开了家。接近六月份的天,屋外艳阳高照,遮阳伞下都快要冒出热气。
她看了眯着眼看了下阳光,这顿饭吃得着实心累。
-
陆攸之连着好几个礼拜没回家,也没跟家里通信。第一个礼拜谁也没发消息,在第三个礼拜陈慧仪有微信她,问她回不回家吃饭,陆攸之说有点事情不回去了。这顿饭也就作罢,没人再提起。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准确地说,是无法在理论和经验上去获得胜利。
说到底她父母还是在宠着她心疼她,所以只是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
陆攸之也没把这些告诉言清欲,天天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云淡风轻。
真正让她有所慌乱的是那一天言清欲抱着她的腰,窝在她怀里,软绵绵地跟她讲:“老陆,我爸妈好像要来津州。”
“前几天我妈问我的时候我没瞒着,提了一嘴说我谈恋爱了,他们就特想见你,我拦都拦不住。”
陆攸之当然担忧。钱固然有用得很,但也是买不来身体健康的。她怕她没法符合言清欲父母的要求。
“好啊,我争取好好表现。”
总归是要面对的,她也不打算退缩。一面把言清欲拥得更紧些,一面给她的父母订下市里最好的酒店。
是一个微风拂面的上午,温度偏高还稍有些热,陆攸之挑了件深色的衬衫式收腰长裙,显得更成熟一点,顺便化了个淡妆。
“哇,你真好看!”言清欲抱着她,一点都看不出紧张的样子。
陆攸之笑着揉揉她的头。
订的是一家津州近两年最为热门的高端中餐厅,古朴雍逸的中式风格建筑,外被弭湖自然风光环绕。还买了大袋小袋的津州特产和名贵补品。
氛围出乎意料的愉悦。言清欲的父母随和友善,聊了些工作和生活中的琐事,客气得很。
“工作嘛轻松点也好,活得舒服高兴最要紧。”他们如此宽慰。
也有提到车祸。
“攸之啊,你身体还好吧?”
“年纪轻轻的,承受这些不容易奥。”
“挺好的,正常工作,正常生活。”陆攸之笑道。现在确实是基本正常,她觉得自己是如实回禀。
没有料想中的为难,陆攸之回家后开心极了,心态放松,心情舒畅。
“我还以为你爸妈...”陆攸之随意提了一嘴,后面的话她想了想还是没说。
言清欲像是立即心领神会,回复道:“不会的。”
陆攸之在这一刻突然福至心灵,言清欲的父母知道她的车祸,但究竟知道多少,知晓到什么程度,她无从把握。
“我之前的车祸...嗯,你爸妈...”想要完整地表达出这层意思对于陆攸之来讲好像极为困难,她敛睫,又觉得言清欲应该听得懂。
“我爸妈知道你经历过车祸,这就够了。他们不需要知道你断过几根肋骨,打过几颗钉子,没必要,我也不要让他们知道。”
“我跟你在一起是我的事。我会一直留在津州,一直陪着你。”
言清欲走过来抱住陆攸之,看着她的眼睛,言辞凿凿。她的眸子里像是有一潭深水,说话的时候漾起柔软的波纹。
大概是过分动容。陆攸之垂着头沉默,眼眶发酸,喉头一梗。
言清欲着了急,揪起眉毛,整张小脸瘪在一起:“你不可以退缩。”
言清欲觉得陆攸之垂头沉默的样子像极了那次她在车里的被拒绝。她一下子就委屈上了。
“你答应了要和我在一起,就不能退缩。”眼里有了些水光。
大概是她曾经退缩过好几次了,所以在这样的时刻才没法给言清欲足够的安全感。陆攸之在这一刻觉得心中绞痛。
“谁说的?”她笑嘻嘻的,故作轻松,“我不退缩。”
“我保证。你放心。”
她很肯定,自己绝没想过要放弃。
言清欲闻言嘴巴一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两颗酒窝又甜甜地凹起来。
-
方先生和方夫人举办的是一场西式婚礼,洁白的婚纱,深色的礼服。
新娘挽着父亲,跟在花童身后。父亲将新娘交到等候已久的新郎手中。新郎为新娘揭开面纱,拥抱,亲吻。
秦湘坐在家属桌,毕竟大庭广众,不便过于明目张胆,白予一个人孤零零地和陆攸之她们坐一起。可惜陆攸之并不理她,只一个劲在和言清欲耳鬓厮磨。
她们悄悄在桌下十指相扣,看起来甜蜜得很,一点都不避讳。
“太过分了吧老陆,趁我家老秦不在,你就这么秀?”白予悄悄拿手肘支她,轻声说话。
陆攸之本想反驳,但想想还是没有,甩给她一个得意的眼神。
就是秀,怎么了?
大厅里正在宣誓。
“李欣女士,你是否愿意与面前的这位男士结为合法夫妻,无论是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无论是年轻漂亮还是容颜老去,你都始终愿意与他,相亲相爱,相依为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愿意吗?”
“我愿意。”
疏疏掌声,徐徐响起。
陆攸之牵着的那只手握得更紧,拇指摩挲过对方掌边细腻柔滑的肌肤。她在这一刻很羡慕这样盛大而美好的婚礼,她与她心爱的人将在众人的见证下接受祝福,互表心意,立下誓言。
言清欲看到陆攸之平和的欢畅,她微微扬起的唇角,甜甜淡淡的眼尾。
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誓言是很美好的。
大概誓言的美好并不在于它真的能够对抗那些世事无常,人心叵测。而是此生此世,在某一瞬间,我们都愿意去相信,它真的可以。
☆、第 88 章
六月的尾巴大概是一个煤饼炉,太阳是烧红的煤饼,津州是套着的炉子,日子就是煤饼里的一个个小孔。简直热得要命。
说好的旅行终于被提上了日程,言清欲直接请了个年假。为了热闹点,更加好玩,顺便叫上了蹦跶得正欢的老白和老秦。
西藏是旅游的热门城市,都说去那儿能洗涤心灵,于是游客们蜂拥而上。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去西藏,但基于陆攸之的身体状况,怕她承受不住,改道选择去云南。
云南气候很好,四季如春,不过早晚温差较大,要带上短袖,长袖与外套。
在大理逛古城,看洱海。包车沿着洱海兜了一圈,还停下来喂喂海鸥。
到达丽江时住在古城旁的客栈,外观古朴,绿植苍翠。老板娘热情,泡上一杯普洱茶,还带着糯米的香味。
去观赏泸沽湖。沿途山路十八弯,有轻微的高原反应,耳朵堵,听力减弱,脑袋沉。她们划船去湖的中央。第二天早上7点的闹钟,披着当地客栈的毛毯,坐在湖边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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