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高级住宅区的街道根本看不见人影,就连灯光都像揍敌客宅邸中那样昏暗,倒在血泊中的五具尸体就像无关紧要的废弃零件,齿轮还在转动,没有什么受到了影响。
伊路米回到藏身的房顶时,黑色的眼睛才重回光彩,然后是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快要让他跌坐在地。伊路米能感觉到脸上温热的粘腻液体,有一滴正顺着脸颊滑到唇角,他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血腥味窜进了喉咙,伊路米终于没忍住,捂着肚子开始干呕。
伊路米也就任由恶心感翻腾了几秒,马上把挣扎的猛兽压制到腹中,找回了熟悉的冷漠,他脱下沾了血的黑斗篷擦擦脸,掏出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任务完成”。
离开之前伊路米谨慎的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哪一扇窗户露出灯光,也没有感觉到附近有不善的气息,才跳跃在房顶之间远离了这片高楼,完全没有注意到藏在楼房夹缝中的人影。
“呼——”
西索终于在黑发男孩消失五分钟后找回了心跳和呼吸。
他以为他会永远记得几天前那个称作父亲的男人死前的丑态,和最后看着自己的恐惧眼神,他身上现在还有男人留下的淤青,血腥味也一直弥留在口鼻间,但除了这些,他却记不清任何细节。
他是如何把那个男人杀死的?那之后他又是怎么离开的?完全没印象。
现在西索脑内只有刚才的那个黑发男孩,他优美得仿佛山猫的姿态,和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击杀动作。他一遍遍的回味着男孩的举动,从对方一跃而下的瞬间开始,到鬼魅般穿梭在五个身型是他两倍的大人中间,每掠过一人都会有子弹带走一条生命。西索只能看到男孩每一个动作的残影,可能传说中的精灵也无法拥有这样轻快流畅的舞姿。
“啊,真想正式见他一面。”
西索下意识的舔了舔因为长时间张开而干裂的嘴唇,金色的瞳孔停留向少年消失的方向,一股热流顺着他兴奋到颤抖的四肢涌向头中,搅乱一切,把他除了战意的其他欲念尽数挤走,在黑夜中似乎视野变得更好,仿佛又看见了黑色的头发随着飞速行动而带起的风飘舞。
过去,西索从来没有一个对未来的明确定义。
在他罕见的幻想中,他大概会一夜暴富,然后买一个豪宅,好吃懒做一世。如何过上富裕的生活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唯一的执念就是再也不要穷到连零食都吃不上,还有就是不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母亲死后,西索好像终于有了一个目标。他想把他叫了五年父亲的那个人杀死。这种想法在那个男人把原本压榨母亲的工作扔到自己身上后,膨胀得越来越大。
每天活在“去做这个!”“你在玩什么?”“过来!”“打死你!”的吼叫中,西索自认已经坚持的够久了,但无奈他不及男人腰部的身高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那时候家里的什么物件都能被西索当成锻炼的工具,在一次次的压迫中,西索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把所有的怒火撒在工具上,用家务活来磨练体力和意志力。他以此忍气吞声到十岁,终于趁男人不注意,把母亲做饭用的菜刀插进了男人的胸口,为确保男人无获救可能,又一连捅了十几刀。
西索带着一身血从小村子逃走的时候都没有人注意。也许他们注意到了,但还装作没看见,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嘲笑他流的血那么多肯定不一会就能被逮回去,甚至都开始准备关窗关门,对他们家常有的棍棒交击眼不见为净。
这可以理解,毕竟西索出逃的次数不少,而且多半是被男人抓回去毒打一顿,扰的全村不安宁,但西索还是有些遗憾他不能欣赏村里的人看见那个男人尸体时的表情。
一定非常精彩。
对于从小生活的村子,西索可以说毫无感情。到不了想要屠杀全村的恨,但有人求助他绝对会落井下石的。这不能怪他,村里的大人觉得他父亲是流星街出来的杀人犯,而他就是杀人犯的魔鬼儿子。村里的小孩全都不跟他玩,西索每次只能看着他们来自己面前炫耀谁的父母去城墙内带来的口香糖或者巧克力,他只能翻垃圾堆吃点剩下的残渣,偶尔吃到过期的完整零食都能让他幸福好久。后来他就直接从来惹事的孩子手上抢走零食,直到再也没有同龄人敢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西索躲在瑟卡斯城门边角落时,已经把在村子的生活抛到了脑后。
感谢多年挨打和逃跑锻炼出的体力和隐藏能力,西索很快就跟随一群人混进了城内。
明明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一座城墙也能造成这样的差距。这里的建筑物如果可以移动的话,一栋楼就可以轻松踩烂他们村子中所有的泥土房子,更不要提他们家的茅草屋了。西索也从没见过这么多奇装异服的人,他们都穿着鼓囊囊的上衣,滑稽的像家里生锈的水桶,他们的鞋又有尖尖的前端,光滑的能反射太阳的光,西索只在水井里见过这种景象。
西索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很快就被卫兵发现,在被追捕的过程中,西索顺手拿了铺子上的几个看起来很美味的红苹果,还进了一家小店勾走几包零食,在看见“Bungee Gum”的时候他简直要欢呼出来。
西索因营养不良而格外瘦小的身体很容易就摆脱了穿着盔甲的卫兵,他躲在一个纸箱子后享用自己的战利品。
这一躲就是三天。
第一天西索摸清了卫兵的巡逻路线,第二天开始了他的观光旅游,第三天用搜罗来的食物和玩具开单人派对。
直到今天第四天,西索觉得有些乏味了,在自己的“新家”中蜷缩着观察来往走动的人,和自己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的男人做着对比,看到一些感觉比那人更强壮的人就模拟一下可能杀死他们的过程。
糟糕,他好像真的很想尝试。
西索呆坐了一下午,一共有八个人能够成为他的目标,其中五个是穿着盔甲的士兵,他还思考了下故意被抓到的可能性。
结果现在,第四天半夜,刚上演的那场杀人表演就让西索打消了对那些男人的想法。
比起一看就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八个大人,西索更加期待黑发男孩站在自己对面,用他那双冷寂的黑眸盯着自己,宣读死神的邀请函。西索会跟男孩说话,会听到他像子弹壳落地一样清脆的嗓音。然后他们会进行一场战斗,西索多半会死在对方手里,但死亡的瞬间能看清男孩放大的脸——多么划算。
当然如果有一天,西索足够战胜对方,那么鲜红的血花开在男孩的身上一定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美,比前天刚欣赏过的博物馆最受喜爱的艺术品更让人无法自拔。到那时候,西索可能会仔细思考一下“Bungee Gum”在自己心中的排行。
西索把最后一块口香糖扔进嘴里,空盒子被随意丢弃在身旁的角落,还有他之前为留纪念攒的其他零食盒和赠送的恶作剧卡片。天亮后他的藏身之处就会暴露,这堆垃圾会引来别人的注意,不过没关系,那时西索一定在黑发男孩周围。
他用他对城市的熟悉程度发誓,男孩的目的地肯定是机场,那个根据他的观察唯一能从空中离开这里的广场。西索记得那是用来停靠飞船的地方。
瑟卡斯城只有一个机场。
伊路米来时搭乘的飞船还停在原地,等待着回程。是今天一早七点的返程。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伊路米反应了好久才接起电话,是老管家普罗打来的。
“少爷,一切还顺利吗?”
“嗯。”一说话,伊路米觉得反胃感又上来了。“七点的飞船,中午能到家。”
“事实上,您不用如此赶路了。老爷说他刚完成了附近的工作,会亲自去接您,让您在机场内等待。”
哦,好极了,“亲自”接,无非是想检查他的状态,然后决定接下来的生活方式,被说得像是恩赐一样。
伊路米不愿多说,他需要在父亲来之前调整好自己,“哦,还有事吗?”
“就这样,少爷。辛苦了。”普罗大概听出了伊路米的不适,飞快的结束了通话。
伊路米摁掉手机冲向卫生间,掐住自己的嗓子,把干呕的欲望扼死,努力把过于清晰的动态画面轰出记忆,就像母亲说的一样,深呼吸,然后想想别墅收藏室的人体器官,只是艺术品而已。
亲手杀人和以前的训练带给伊路米的感觉完全不同。伊路米可以做到在杀人的过程中心无旁骛,一切动作都能像被植入的固定程序一样,跳跃、冲刺、躲避、扣动扳机,全都不需要大脑的干涉就能做得完美。可以说,在开始动作的一刹那,伊路米就是一台精密的机器,他的灵魂被抽走,只剩下一具被改造的异于常人的躯体,去完成事先在脑内演练过的内容。直到他离开现场,一切意识归位,伊路米才轰然记起这不是训练,真的有五个人刚刚死在自己手中。
即使这是第一次,伊路米只是完成了最低等的刺杀任务,对象只是最普通的瑟卡斯贵族,他用的武器也是最简单的手枪,伊路米还是无法抹除最直接的体会,生命可以简单到在瞬息间溜走。
父亲和母亲的忠告一直在耳边,“要放弃人性和灵魂”,“杀手不需要感情”,伊路米出这次任务前还觉得好笑,经历了这么多地狱般的杀手训练,难道还指望着他能保留那些?它们能在被数百只暗箭包围的时候帮他躲开?还是能在父亲用鞭子无休止的抽打中给他防护?或是能从四面火海之中带他飞走?荒谬。就算曾经有过,也肯定早被淹死在数十米深的水缸里,被粉碎在几千伏的电压下,被埋没在几百亿的毒虫中。
但在目标断气的那一刻,伊路米的五脏六腑带着所有被抛弃的感官回到他体内翻搅,是以前积攒起的乌云突然爆发,带动天崩地裂的雷电摧毁着他花费五年构筑的冰冷外壳。
啊,这可不行。
父亲不到天亮就会来,他一定会看出异常,到时候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程度的“特训”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也许那样更好,伊路米急于增强自己的能力,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揍敌客,一名出色的暗杀者,他只被允许这一次的迷茫,接下来会有更复杂艰巨的任务,到那时一微秒的走神就能断送性命。
伊路米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和父亲光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连眼神都没变化,也能让他有种像被扔到关满猛兽的笼子中的感觉。
总之,伊路米站在机场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前,远处太阳从高楼上渐渐浮现,这是他最后一次的脆弱了。
伊路米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眯起的猫眼有罕见的慵懒,一身的黑色被镀了层金边,连苍白的脸都浮起一丝红晕,藏在柱子后的西索盯着那层粉色移不开眼。
西索突然觉得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孩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的画面出奇的和谐,安静的像只可爱的瓷娃娃,而且更加让人有打破这个美好幻境的欲望。
美好的幻境确实被打破了,但不是以西索期待的方式。他还没接近男孩,就有一个身材高大好像瑟卡斯城墙的男人从他所在的石柱边经过,西索只能看到男人比自己大腿还粗的小臂,明明速度不快,却从他身边带起了一阵风。
“父亲。”
西索觉得如果现在给他的心脏配上音效,那绝对是“咻——噗”,像他之前用口香糖吹泡泡的时候,一下破了呼到自己脸上的感觉。
这不能怪他,从小就没有什么人跟他交流过,为数不多的还都是他厌恶反感到根本不会仔细听他们声音的对象,西索断定男孩的声音绝对是最好听的。
非要描述的话,西索会毫不迟疑的说那声音像百灵鸟发出的。其实他也只听过一次,更是连见都没见过。隔壁家的小女孩突然有一天养的,听说是从村外的荒野捡到的,结果因为受伤第二天就死了。那之后西索就再也没听过百灵鸟的叫声,偶尔逃跑的时候到达过那片荒地,但他运气不好,没遇上过。
“伊路,干得不错。”
伊路。西索默念。为得知了男孩的名字而兴奋,西索这才仔细看了看强壮男人,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银色的长卷发,一点都不像瓷娃娃伊路的亲人。
男人用大手摸了摸伊路的头发,西索看的胆战心惊,那只手看起来足以把那个可爱的小脑袋像玩具球一样抓起来。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信心下次挑战再高一级的任务?”
“比起那个,”伊路歪头躲过男人的手,“我想去天空竞技场。”
西索发誓他看到男人停顿了一瞬才回答,“可以,不过要再等一阵。你想回去训练,这很好,我也觉得你还需要提升。再玩迷宫怎么样?”
“啊。”
西索莫名从这个音节中听出了失落,和他从其他小孩手中抢过糖果时那些小孩的反应一样,可能还有些微妙的生气。
“给你增加几百个‘玩具’,之后就去接下一次任务。”男人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笃定了他不会被反驳。
伊路确实保持了沉默,并且似乎不准备再说话,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缝。
西索为他感到遗憾,但更好奇这个“玩具”到底是什么,会不会是在瑟卡斯城商店中看到的那些人偶?毛绒玩具?不对,都不可能。西索无法想象伊路玩那些玩具的画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那感觉就像见到瑟卡斯城的卫兵穿着艳红色上衣和明黄色裤子在巡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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