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路见屿从来没有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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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吵架或冷战后,路见屿总会很快冷静,然后率先道歉求和。
事实上成洲不想路见屿向他道歉,不想要路见屿对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勉强低头。可是每次路见屿这样纵容他时,他又忍不住觉得开心。
不是因为不屑或是疲于应对他,对,不是的。一定是因为路见屿不舍得,所以才这样做。
那感觉像被一把浸满糖浆的匕首捅进心脏。疼,但流出来的血和糖混在一起,又热热烫烫、甚至有些甜蜜。
成洲隐约觉得,这就像饮鸩止渴、就像涸泽而渔,这样消耗下去,终有一天,会迎来他害怕的结局。
是他太自私了。但比起对他置之不理,路见屿冲他发火又原谅他的样子更让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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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林林总总的回忆在成洲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在他第十三次按错同一个和弦后,键盘平静地叫了停。
“今天就到这儿吧。”她左手放在琴键上,右手从兜里掏出块新的泡泡糖灵活地拆开吃掉,“我过会儿还有事,散吧。”
闻言,一直恍恍惚惚的吉他立刻回过神来,叫着行行行散吧散吧大家今天辛苦了。四人分别收拾好自己的乐器,成洲背着琴,在另外三人再说起什么之前,先一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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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时,猫正端坐在玄关的鞋柜上。
见是成洲回来,它喵了一声以示招呼,继续揣着前爪、盯着门窝在原地。
成洲开灯放琴换好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猫却还是那个姿势。
鞋柜上放着个拳头大的河豚橡胶球,是猫最喜欢的玩具,这会儿正慢慢沿着平台朝外滚。直到球快要往地上掉时,猫才伸爪,把河豚往回拨一下。河豚滚回来,碰到猫的身体,又往远处滚去。于是猫再把球拨回来,如此周而复始。
而那双流金似的眼睛,始终没从门上移开。
成洲低头一看,果然见本来应该放在客厅落地窗边的猫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拖到了玄关。
他走过去,把河豚拿在手里捏了一下。一声橡胶玩具的嘶鸣响起,猫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去抓河豚,又转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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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知道,猫在等路见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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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工作日的晚上,猫都会蹲在这里,等路见屿下班回家。
偶尔路见屿会加班或者出差,晚归或是不回来。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会像现在这样,把猫窝、食盆和玩具拖到玄关,一直等到路见屿终于出现在门外。就算成洲把这些再放回原处,第二天,猫还是会重复一遍。
要是路见屿五天以上没有回来过,猫就连对方买的玩具也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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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路见屿打来电话或视频。每当这时候,猫就会围着成洲乱转,如果成洲不把屏幕转给它,它就会伸爪子扒扒他的胳膊或裤脚,再喵上几声。通常路见屿一听到,就会问鱼粥是不是在旁边、要成洲把摄像头对着它让他看。
看到屏幕上的路见屿后,猫反而蹲在原地不动了。等路见屿对它诉说了一通宠爱和思念、再和成洲交代几句挂了电话,它才会走过去、闻一闻或舔一舔黑掉的手机屏幕。
如此好几次,它大概才反应过来,打电话时,屏幕上的路见屿并不会像平常那样主动摸摸它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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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时常抱怨,为什么猫明明是自己捡回来的,却总是更黏成洲、而对自己那么爱答不理。
成洲没说,但他心里清楚,因为这只猫实在很有心计。
只有成洲一人在家时,猫或是在各个房间巡视疆土、或是叼着玩具在猫爬架上跑来跑去,从不会对他表示任何亲近;等路见屿快回家时,它才会假作热情地朝自己撒娇卖乖、让自己把它抱起来放在怀里。
因为它知道,这样最能引起路见屿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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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乖乖待在窝里时,路见屿往往只是揉揉它的脑袋就去做别的事;而每当猫蹲在成洲肩膀上,路见屿总会把它捞起来,再抱进自己怀里狠狠揉搓一顿。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窍门,只要想被路见屿抱时,猫总会先跑向成洲、展现一番虚情假意。
等路见屿把它拎走时,表面喵喵地挣扎,喉咙里却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这很正常。毕竟猫最喜欢的,永远都是把它带回家、给它买各种零食玩具的路见屿,而不是虽然也对它不错、但实际处处看它不顺眼的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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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对小动物本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不讨厌,但也没多喜欢。
那天听路见屿打电话说在路上捡了只病猫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对方和键盘站在黄昏的后巷里一同喂猫的刺眼场景。
虽然路见屿和键盘并无暧昧,但显然,他和她一样,喜欢这些东西。
在得知路见屿打算把病猫带回家时,成洲立刻下楼买了一袋猫粮,还照着网上的教程,用纸箱和抱枕笨手笨脚地搭了个丑丑的临时猫窝。
既然路见屿喜欢——无论是喜欢猫狗这样的小动物,还是喜欢爱护流浪猫狗的善良的人——那他自然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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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看到后果然很高兴,后来等猫痊愈了,也果然决定要把猫留下来养。
而最让他感到开心的就是,路见屿给猫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叫“鱼粥”。
路见屿没直接解释是什么意思,但成洲一下子就猜出来了——鱼粥,鱼粥,路见屿和成洲。
键盘能和路见屿一起喂流浪小动物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他们可是有一只把两个人的名字拼在一起的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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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小动物,路见屿简直要把猫宠到天上去,不仅每天回家都要亲亲抱抱,还在家里塞满了各种猫玩具和猫零食。
而因为猫是路见屿喜欢的猫、是“鱼粥”,所以成洲对它也非常好。尽管猫有时占据了路见屿太多注意力,成洲也只是在内心稍稍有些不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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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成洲后来发现,路见屿对猫,似乎不仅仅是宠爱而已。
那是路见屿经常夜不归宿的时候发生的事。某天晚上成洲醒来,想去倒点水喝,却无意中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的路见屿坐在餐厅里。
餐厅点着一盏小壁灯。猫蹲在路见屿面前的桌子上,尾巴一甩一甩。
成洲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刚想出声,就听路见屿开口了。
路见屿说:“我真的好累啊。”
成洲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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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没看见他,餐厅也没有别人。
但对方还是认认真真地讲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什么公司的老员工又跳槽了两个、其中有一个还是他仰仗已久的资深人力;什么他爸已经三个月没让他回家,连他买的茶叶都一并扔了干净……
声音很沉,听起来非常疲惫,和平常在成洲面前的轻快大相径庭。
说到最后,路见屿把脸埋进猫的毛肚皮,闷声道:“我都不知道该对谁说这些……有时候我真的很累啊,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猫长长地喵了一声。路见屿便笑起来,揉了揉猫软软的身体,说,鱼粥啊,还好我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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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洲小心地压着脚步声,退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路见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成洲假装睡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大脑却无比清醒。
直到身旁人的呼吸渐趋平缓,他才慢慢扭过身子。昏暗中,路见屿陷入沉眠,眉间却仍然轻轻皱着。成洲想抬手抚平,又怕把人吵醒。
如果路见屿需要发泄,为什么宁可和一只猫讲,都不能对他说?
他从来都不敢问,可路见屿为什么……不能主动告诉他?
中午搬的时候不小心漏了一点,108~109应该和上个部分在一起,不过影响不大,就放这里了。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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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情侣也应该给彼此隐私的空间。成洲明白这一点,但除了工作,路见屿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瞒着他。
比如很久之前,他曾经在晚上睡觉时忽然发现路见屿胸口有一块很大的淤痕。路见屿挡了几下,但他还是坚持扒开对方的睡衣查看。
淤痕正在消散,但有些发黑,显然已经伤了好几天。他心里一疼,又想到难怪最近路见屿都没提过上床的邀请,要不是他偶然看到,路见屿也许根本不会告诉他受伤的事情。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路见屿浑不在意地说前几天和发小打了一架,淤痕就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对方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发小一拳锤到自己胸口,自己反应过来后立刻反击的场景。成洲下床拿了红花油,并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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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大概小时候很少打架吧,所以不知道,钝器和拳头造成的淤伤是不一样的。
可成洲不一样。女人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混迹街头,最清楚什么样的击打能造成什么样的伤口。
路见屿口中地发小成洲知道,是一个没事就爱叫路见屿出去喝酒的讨厌的人。只要是那个发小打来电话,路见屿一般都会嘴上抱怨,却总是迅速收拾好应邀出门。显然,两个人的关系铁得非同一般。
那片可怕的淤青明显是被重物猛砸造成的痕迹,不是朋友一言不合打起来用拳头就能留下的。就算真的是发小所为,路见屿也根本没必要修改这个细节。
成洲一边擦药,一边皱紧眉头。直到路见屿疼得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涂满红花油的指尖火辣辣的烫,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路见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伤。而且,路见屿为此对他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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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也许路见屿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而已,但明白这一点却让他更加难过。
恋人之间明明应该互相安慰、互相保护。可路见屿总是藏起疲惫伤痛,对他永远宠溺和包容。
比如,就算他们吵过那么多次架,路见屿还是邀请他去见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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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经常跟他提起自己的家人。
成洲知道对方有一个看似坏脾气其实心很软、而且非常怕老婆的父亲,有一个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对孩子却娇生惯养的母亲,还有一个跟他八字不合见面就打、却能在他被所有人不理解时臭着脸帮他说话的妹妹。
他的父亲是上过财经杂志的商界精英,母亲是享誉医界内外的权威圣手,就连那个在他嘴里小疯子似的妹妹,也是名牌大学数一数二的好学生。
一家人聚在一块总吵吵闹闹。但路见屿每次讲起时,眼中都会不自觉地泛着温情。
每次路见屿讲起自己的家事时,成洲总是很认真地听,也总会想,怪不得,怪不得路见屿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这是一个充满爱与关怀的、近乎完美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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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成洲还是拒绝了路见屿的邀请。
他很想认识路见屿的家人,很想亲眼看一看路见屿从小长大的环境。别说是作为恋人,哪怕是朋友上门拜访,坐在一起时也总会闲聊起家常。
如果路见屿的父母问起他的家世出身,他该怎么回答?
回答他爸是个人渣透顶的强奸犯,他妈是个破坏家庭的第三者,而他从十五岁起,就是个不被父亲承认又死了母亲的孤儿?
在成洲看来,路见屿的家就像他小时候在礼品店门外看到的、橱窗里摆着的那只会唱歌的水晶球,完美、梦幻、遥不可及。而在这只水晶球面前,自己的家就像是一片摔碎的沾满污泥的玻璃,自己则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块碎片。
那么多余,甚至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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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屿以为他不答应,是因为对恋人身份有顾忌。
“放心吧,我早就跟他们出过柜了,这点绝对没问题。”路见屿说,“而且我也在家讲过你,我家人都很喜欢你,尤其是我妈,特别想见见你……”
成洲每次都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对方。后来有一次,路见屿再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时,他实在是编不出任何借口了,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一样,语气忍不住变得有些急躁。
“我说了我不想去!”
他看也不敢看路见屿一眼,低头捏着歌谱在腿上敲节拍,敲得毫无章法、凌乱至极。
“……你一定要逼我吗?”
我不想站在你家门前,玷污那片土地。
你一定要逼我把那些血淋淋的事实撕开给你,然后亲眼看你露出嫌恶或同情,看你从此开始可怜我、忍受我,然后终有一天失去耐心、离我而去?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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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算他再怎么隐藏,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成洲把猫从鞋柜上抱起来。猫抗议地喵喵叫几声,发现了成洲的目的地后,才在他手臂间安静下来。
成洲抱着猫,走到了客房边。
里面除了几样简单的家具装饰外,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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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离开的一个月前,路见屿就搬进了客房。
其实那段时间里,成洲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了。不过他还算幸运,刚好等到了一个破冰的时机——他本以为趁这个时机,他们两个能和好如初的。
那天路见屿回来得很晚,直到将近三点才到家。听到钥匙叮当声的第一瞬间,成洲就过去开了门。
显然,路见屿应该喝了不少,捏着钥匙在门口呆了片刻,整个人看起来都晕晕乎乎的。
……很可爱。不过成洲还是垂着嘴角。
他有点不高兴。
他还没说话,就见路见屿冲他笑了一下,边问:“怎么还没睡?”
那眼中泛着水光的笑好看极了,可成洲却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
他忍不住反问:“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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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走去按灭了小餐厅的灯,等意识到路见屿可能因为黑暗看不清路、正要转身去开客厅的灯时,对方先一步按下了玄关处的开关。
灯光大亮。成洲下意识地倚在餐厅门口,挡住了身后的餐桌,又怕太不自然被路见屿注意,便开口道:“去哪儿喝酒了,喝到现在?”
他发觉自己语气不太好。但那是因为,他确实感到非常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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