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吴回也出现在太乙广场,他一出现便厉声令门人回各自处所,不得自乱阵脚。
随后他唤住云逸,道:“莫非是护山大阵?”
云逸忧心忡忡掐指一算,随后却露出费解的表情:“护山大阵起了变化,可这变化有些奇怪。”
这次,已不需要揣测,稍一探就能发觉山头的法阵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可这变化却与他设想的不同,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他猜想的情况是护山法阵变化后导致几座山头的聚灵阵失效,连带山门的守护结界也消失。
如今聚灵阵的灵力流向急促了不少,好似突然间有大量灵力涌入,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汲取了更多的灵力,连几处防御结界都远比以前牢固了。
“我不明白。”他喃喃道,“如果单看现在的情况,倒是件好事。”
——可他前些日子卜出的,分明是凶兆。
吴回忽道:“传令下去,让在外的弟子暂时不要回来吧。”他转身望向云雾中的远山,“这个时候,也许他们在外才比较安全。”
“吴师伯说的是。”云逸与他并肩而立,轻轻叹了一口气。
吴回又道:“关于玉牌提及之事,你可安排妥当?”
云逸目光暗了暗,道:“我已安排弟子在百里外严守。一有消息就会马上告诉我。”他面上忽地浮现出苦涩之意:“虽然玉牌看起来不似作假,可我也不愿轻易就信了,万一实为挑拨,待铸下大错便为时已晚。还望师伯能体谅。”
“无妨。”吴回道,“你身为宗主,自然应当慎言慎行,凡事不得草率。”
“多谢师伯。”云逸望向远方看似悠闲的浮云,忽地想到门中弟子因西南妖祸而下山时,正是去年初春,那时候他却好似听到了金戈之音。
而今,那苍凉肃杀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
就在这时,他灵海中传来守山弟子焦急的嗓音:
“宗主!千面偃已至云浮山地界!”
云逸面色一凛,立即吩咐道:“依计行事,不可鲁莽。”
“是!”
而后,他转向吴回,道:“有劳师伯了。”
吴回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身影一晃就出现在天一峰最高处,双手捻诀,口中念出冗长的咒文。
很快,淡青色的灵纹在空中浮现,将整座山头都笼罩。
长离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冰冷的流水、锋利的灵力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像是置身于一望无际的空白中,身子轻飘飘的,不知是依旧在水中,还是意识游离至太虚之境。
“离儿、离儿……”
昏昏沉沉的头脑中,忽有轻柔的嗓音飘来,像是温度适宜的水流,一遍一遍洗涤去疲乏。
是谁?
“离儿,快醒醒。”那道嗓音变得更清晰了,就来自咫尺处。
思绪尚未辨明那是谁,可但是听着那个声音,心就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阿烛。”长离睁开眼,视野有些模糊,她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偏了偏头,发出含糊的低喃,“你……”
你喊我什么?她刚想这样问,就感到亲吻落在了额头,和之前相比,似稍有些急促,她睁开眼,睫毛扫过钟明烛的下颚,紧接着,眼角就被吻住了,滚烫的气息落在那,仿佛要在那里印下永久的烙印。
“阿烛……”她尚未看清身处何地,头脑也有些混沌,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双手抵住钟明烛的肩膀,稍稍用力想要退开一些,好看得清楚一些,“这里是哪?”
可钟明烛却似失了耐心似的,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急躁地扣住了她的腰,抓住她的手腕,叫她动弹不得。
紧接着,更多细碎亲吻印在她脸上,留下滚烫的痕迹,自眼角辗转而下,至鼻尖,下颔,最后是唇。
不是上元夜那般浅尝辄止的碰触。
那就像是火。
她下意识想喊出钟明烛的名字,可才一开口,就觉得有什么柔软滑了进来,封住了她的话语。
长离脑海中一瞬掠过惊叹和无措,身子僵硬下意识想要逃离这陌生的处境,可很快那份微小的抵抗就软成了一滩水。
思绪再度陷入迷雾,她闭上眼,感受着钟明烛的入侵,感受着对方像是巡视领地似的探过她口中每个角落,缠着她的舌一起共舞。
每一个有意或者不经意的碰触,都能令战栗不受控制地自她背脊蹿起,席卷身体每个角落。
力气一点点被抽走,被擒住的手五指扣拢,似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可触及的只有残留了些许湿意的空气,而后,随着力气的流逝,握紧的手又缓缓松开,指尖轻颤着,像是沾了晨露的草。
她早已非凡人体质,无论是焚火还是溺水都不会受丝毫影响,可此刻她却觉得心肺被压迫得发闷,五感皆失去了作用,看不到,听不到,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能够感知到的都是钟明烛给予她的。
无论是唇齿间灼热的气息,还是贴着侧腰轻轻移动的掌心,亦或是紧紧锁住手腕的指尖,能够感受到的,全部是钟明烛。
原来亲吻还能是这样。
——不止是简单的碰触,是身体相依,气息相融,像招摇山顶那对双生树,缠绕在一起,紧密不可分。
毫无保留地付出,毫不留情地掠夺。
是如此甜蜜,叫人眼角发烫。
甚至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
阿烛……
她在心中发出微弱的叹息,与此同时,破碎的音节自唇齿间溢出,缠绕成旖旎的曲调。
不知多久,在她觉得自己快要在此昏厥过去时,钟明烛终于放过了她。
“阿烛……你……”她喘着气,手在禁锢撤去后立即软绵绵垂落至身侧,意识仍在漩涡中,睫毛微颤,漆黑的眼中,雾气浓重,几乎要化成雨,“你……”
她记得自己原本应该是想说什么的,可一张口,却只能吐出几个焉不详的音节。
唇角传来柔软的触感,是在钟明烛轻抚她的唇角,她抬起眼,看到那双稍浅的眸子中闪过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正想再看仔细些,腰上的力道忽地收了收,将她扯入一个过分用力的怀抱中。
“离儿。”钟明烛的声音很轻,仿佛是随风飘荡的柳絮,“我以后就这样喊你好不好。”
“什么?”长离眨了眨眼,浑噩的头脑缓慢地思考起这几个字的意思,很快,尚未恢复平稳的心跳又乱了一拍。
只有师父和两位师叔这样喊她,许多人都说,三位长老对长离疼爱有加,几乎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孩子,她起初懵懂无知,可在六合塔历经数次轮回后,在无意识中已将那三人比作了家人。
——如果阿烛也如此唤她,那就是四个人了。
也许这不合礼法,也许这和常人行事相悖,毕竟这样暗含宠溺的称谓多半来自长辈对后辈,可这又如何?
她喜欢的,她想要的。
难抑的喜悦自心底涌上,她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这时,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重归条理,她终于想起自己最初想问的,于是自钟明烛肩头抬起脸问道:“刚才你为什么……”她顿了顿,眼底闪过出一丝羞赧,声音低了下去,“是发生了什么吗?”
她虽几乎被全盘夺走了理智,可定下心后,还是发觉了——钟明烛那时候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最初,箍住她的力道是如此蛮横,快要捏碎她的腕骨,就像是溺水者的挣扎,像是疯狂中的孤注一掷。
长离看着那双稍浅的眸子,从中看到了尚未完全消散的惊惶。
“你一直没醒,连脉络间的灵气都停住了,我有些担心。”钟明烛松开她,转而托起她之前被抓的那只手,在被自己捏出的青紫印记上覆上疗伤法术,她垂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而话音中尚残留着几分压抑和焦躁。
“我睡了多久?”长离只记得最后那道由灵气组成的漩涡,那时,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撕扯成碎片。
钟明烛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醒过来时,就在这里了。”她笑了笑,有些勉强,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快死了。”
她的声音本就柔和,此时更显得无力。
“我还活着。”长离运行起功法,发现灵力在脉络中畅通无阻,此前身上的伤口也都消失了,“也没有受伤。”
钟明烛抿了抿嘴,没有说话,长离便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强调道:“我没有事。”接着她又问道:“那你呢?身体如何?”
“还行。”
长离点了点头,不过仍是按着钟明烛的手腕查看了一番她的身体状况,发觉她所言非虚后终于放下心,接着才打量起四周来。
她发现她们正处在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无法看到边际。地上刻画着凌乱的线条,构成奇怪的图案,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根方柱,约莫有十几人合抱粗,高不见顶,即使以灵识也探不到尽头。
“这地方好奇怪。”她道,不久前,她们明明还在湖底的洞穴中,而这片地方视野开阔,光线明亮,根本就不像是地下。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这时,却听到钟明烛的声音。
“离儿……”钟明烛仍跪坐在原处,她怔怔看着地面,眼中似有些迷茫,她从未在长离、乃至其他所有人面前显示出软弱,此时她收敛了气焰,垂着头,刘海遮住了大半眼睛,竟透出几分瓷器似的脆弱感,好像稍用力就会碎掉一样,“如果有一天,我欺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你骗了我什么?”长离心里一凉,不久前醉人的甜意顿时化作泡沫一扫而空,曾经屡次浮现却总被她抛到一边的古怪的感觉再度跃上心头,她竟生出几分惊慌来。
“我……”钟明烛面上露出些许挣扎,“我说的是以后、如果——”
“以后为什么要欺骗我?”长离打断她,固执地追问道。
这是她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声音失了平静,近乎于质问,隐隐掺杂着某种不死不休的气势。
就像是她刚下山时的剑。
钟明烛站起身,将散落的发丝拨至耳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唇角勾勒起淡淡的笑意,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懒散,仿佛刚刚的脆弱只是光线带来的错觉。
“没什么。”她笑了笑,“刚刚一时情绪失控了。”
长离仍盯着她,试图在她眼中看出些什么,然终是无果。
心底忽地冒出酸涩的情绪。
若是以前,她必定不会再追究,并理所当然地信以为真,可如今她却隐隐感觉,钟明烛说的不是真话。
无论是之前的欲言又止,还是之后看似云淡风轻的微笑,都不似她所说的那般“没什么”。
她本是想说什么的,但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长离回想片刻前的时光,不禁觉得时间好似被分切成了两半,前一半是光明,后一半则被阴影笼罩。
“不要骗我。”长离垂下眼,手不自觉握紧,“不管是什么,我……”
她不明白什么是恨,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当说什么才好,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被欺瞒。
这时,脚下忽地震动起来。
散布于四处的雾气流动起来,变作了漩涡。长离听到了沉闷的响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好似洪钟一般。
紧接着,地上的线条闪烁起淡青色的光芒,轰轰的声音响起,最近那方立柱竟缓缓移动起来。
第109章
突遭巨变, 长离刷地一声持剑在手, 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将钟明烛扯到身后, 目不转睛盯着那些缓缓挪动的方柱, 丝毫不敢懈怠。
可静待片刻后,却没等来任何预料中的危险。没有伺机而动的妖兽, 没有暗藏杀机的术阵, 周围的灵气流动虽有变化,但也仅此而已。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却是钟明烛。
长离蓦地反应过来, 不久前她和钟明烛之间的小小争执还没解决,结果稍有风吹草动就将对方护得那般紧, 一下就使得方才质问的气势荡然无存, 她心中当即涌起懊恼之意,手指一张就欲甩开钟明烛的手,不料却被先一步反握住,她抽了两下,被握住那只手都纹丝不动。钟明烛的力气一向比她大, 若想挣脱, 须得使上法术才行,可如今局势难料,她担心强行挣脱可能生出什么岔子, 于是只能皱了皱眉,移开目光不与钟明烛对视,口中轻道:“放开。”
“离儿……”钟明烛没有松开, 反而整个身子都贴上来,讨好似的抱住长离的胳膊,“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
“我知道。”长离的口气有些生硬,“可是,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钟明烛的目光闪了闪,轻抚着长离的手背叹道:“看你毫无生气的模样,难免会胡思乱想。”之后她又自嘲地笑了笑,“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总是惹是生非,见你安然无恙,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多想。”
长离抿了抿唇,没有应声,她忽然想到在扶风林时,钟明烛问过若自己和邪道有牵扯会如何,心道:莫非她是在担心这个。于是她看向钟明烛问道:“你想起了以前?”
钟明烛仍是在笑,却没有说什么,她的双眸藏在刘海的阴影下,长离一时辨不清她的神情,正当她想再问仔细一些时,轰轰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地上的光芒暗了下去,移动的方柱也戛然而止。
四下恢复了最初的宁静,空乏的感觉再度出现,虽然雾气缭绕,方柱林立,却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钟明烛若有所思打量了片刻地上凌乱的线条,忽地松开长离往前踏了几步,袖子一拂,六十四枚朱明帖立即出现在她身畔,绕着她缓缓旋转几周后飞往四面八方,而后,她转身面向长离,神情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唇角蓄着浅浅的笑意,嗓音温和就像柔软的棉絮:“我知道你现在满腹疑惑,不过此处诡谲莫测,非商谈之地,等离开这里,到了安全处,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可以吗?”她见长离垂头不语,又道:“到时候不管你有什么怀疑有什么猜测,大可全盘托出,我绝不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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