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清风是上古云神屏翳的法器,历来为云中城城主所有,叶家后来的云神刻印,便是仿照六合清风上的云神图纹所制。如今六合清风和叶沉舟带去五泉山的一些法器一起出现在南司楚房内,一瞬逆转了局势。
起初若耶还有些迟疑:“这不是栽赃嫁祸吗?”
钟明烛却道:“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后,当长离带回叶沉舟愿意合作的消息后,若耶那一点迟疑便烟消云散。
难点便是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六合清风送到南司楚屋里,钟明烛本想用替自己挡下南司楚那剑的护体法宝做文章,诱使南司楚来夺那藏有法宝的储物戒,后来想到保护了黎央的青黑板,便寻了这个便捷的法子。
将灵器封入斩铁所制的扁平匣子中,并且在匣中布下被结界隔离的劫火,然后放入宝箱,再在上面放上灵药灵材等物,由若耶交给南司楚。
那玉牒中刻的是若耶一族独有的遗忘咒幻楼,令南司楚忘记宝箱相关的一切,与此同时,宝箱内布置的幻阵随之激活,在阳山时钟明烛便是以此阵隐去长离藏身的洞穴,待南司楚清醒,书桌上已是空空如也。
斩铁匣中的劫火渐渐焚毁结界,然后烧融斩铁,斩铁损毁后灵气溢出,外面有火油栎木等物助火势高涨,大半高手前去黑水岭,留守的人一时半会无法遏制这熊熊劫火,惊动僬侥城的守卫后,他们就是想藏起六合清风也来不及了。
确切来说,此事为钟明烛和叶沉舟合谋,若耶和云逸都只知晓其中一部分,长离更是有如置身事外,知其然却从不追思其缘由。
之前叶沉舟之所以无法翻身,那是因为云神刻印绝无可能落入他人之手,如今在外人看来,南府既然能偷到六合清风,那偷几件有云神刻印的法器又有何难。
而如何盗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都不重要。
若说此事太像是有人嫁祸,那叶沉舟同样如此,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接下来,就看叶沉舟怎么颠倒是非黑白了。
何况这还不是结束,黑水岭还有一出好戏没有上演。
眼看南府盗取六合清风的事已人尽皆知,其余几派已有人动身前往了黑水岭,钟明烛知道他们是去报信的,料想黑水岭那应该已经闹翻了天,她耐心等候了半天,见事态已无改变可能,便也打算动身前去黑水岭,却在大门口遇到了程寻。
“程师伯好。”她规规矩矩向他问候,心里却在翻白眼,盼着这个不近人情的师伯别给她找事。
“你要出门?”程寻问。
“是,师父离开前嘱咐过我,若城中有变,务必及时与宗主联系。”
“你师父还交代了什么?”
瞥见程寻眼底的审视,钟明烛想起前不久程寻似乎起过疑心。
长离一向不问世事,主动去寻叶沉舟的事的确蹊跷,外人看不出,她这个同门师兄却不可能看不出。
“没什么了。”她垂着眼,看起来乖巧而无辜。
等候了一会儿,却听得程寻道:“我也去一趟。”
生硬的嗓音无半分亲切之意,钟明烛却悄然松了一口气,笑道:“劳烦师伯了。”
她不在乎程寻的怀疑,唯一担心的就是程寻找些什么事让她去不成黑水岭。
毕竟她一点都不想错过好戏,顺便还想瞧瞧那千面偃生的什么模样。
抵达黑水岭时,果不其然,高台上气氛严峻,有人脸色难看,有人一头雾水,还有人幸灾乐祸。
众生百态一览无余。钟明烛跟在程寻身后,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见程寻去找云逸,便悄悄溜到长离身后。
“与人交手了?”她瞧着长离背后的剑匣,悄声问道。
剑匣里的灵剑只剩下两把,相比是有一把已在战斗中损毁。
“恩。”
“没受伤吧?”
“没有。”长离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忽道,“谢谢。”
钟明烛一愣,稍后才反应过来长离是指交换储物戒的事,心想必然是战斗凶险所以她才知道交换储物戒的用意。
果然该早些想办法替她寻把趁手的武器,她眯了眯眼,看向叶沉舟的目光中不觉又多了几分打算。
——也不知云中城的宝库里有没有适合长离的剑。
在各怀心思的众人中,大抵属她的想法最不着边际了。
云逸与一众长老聚于一处,正在讨论僬侥城之事,他并不知道这一环,是故面上的疑色无半分作伪。
他知晓的只有引出千面偃那部分,得知僬侥城的变故后,不禁怀疑是叶沉舟暗中所为,但与其余人商议后发现并无证据,正当一筹莫展时,云霄中忽地炸响一声惊雷,淡青色的雷光直往叶沉舟奔去。
啊,开始了。
钟明烛暗道,面上浮现出了然的微笑。
云逸和玉清子同时出手,替叶沉舟挡下那一击,可是紧接着,又是一道凶猛无比的攻击。
原本晴朗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危险的灵力在云中翻腾,将正坐黑水岭都笼罩在阴影下。
那雷光势头凶猛,至少是元婴后期修为,原本静悄悄的高台刹那间乱作一团,众人纷纷散开,有几个门派已奔向了传送阵。
天一宗弟子则齐聚云逸身后,未得宗主之令,无人敢擅自撤退。钟明烛自然是牢牢跟在长离身后,她见不少人已御剑而起,便把自己的灵剑递给长离,道:“我只剩这把飞剑了,一会儿可别丢下我。”
灵剑皆有飞行法阵,她原本有两把,一把在遇到黎央时丢在了阳山,只剩下这把,在她手上形同虚设,想了想还不如给长离。
万一要逃跑,有长离带着也能飞快一点。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颇有几分慷慨的声音: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叶沉舟手脚的束缚已被云逸解开,危急关头,能自保总好过要人时刻守着,只见他仰头朗声道:“千面偃,怎地当了狗连叫一声都不敢吗?”
千面偃三个字一出,伴随着电闪雷鸣,人人大惊失色。
下一刻,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
方圆十里皆没入雨帘中。
尚未离开的人眼中疑惑一闪而逝,下一瞬就被惊惧取代。
雨雾迷蒙中的每一滴水临近时都化作利刃,铺天盖地,织成密集的刀网,无差别地袭来。
“列阵!”云逸一声令下,随同他前来的七位天一宗弟子分踏北宫玄武七宿,张开防御结界将所有人都纳入其中。
那雨范围虽广,伤害却不大,就算被击中也不会受多重的伤,有天一宗的结界相护,众人自然安然无恙,只是惊惧之色却愈来愈深。
就算是得叶沉舟事先提醒的云逸,此时也不免暗暗心惊。
能发动此术的人,修为不在木丹心和龙田鲤之下,他看了眼叶沉舟,心道难怪他敢与千面偃叫嚣。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压,虽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背脊仍是一片冰凉。
一百多年前的险些惨死的记忆自眼前浮现。
这里不是云浮山,没有护山大阵庇护,若有差池——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乌云被撕破,雨声止,黄袍道人鬼魅似的出现,细长的眼中是难耐的杀机,他手一张一握,远处一座山头霎时四分五裂,碎裂的山石中,湖绿色的身影翩然退开,那便是方才布雨之人。
只见她手托着一支暗红色的珊瑚,与千面偃相对而立,面上毫无惧色。
那人自然是若耶,袭击叶沉舟的那道雷光、蛊惑众人一搏以及那雨化刃之术皆出于她之手。
千面偃与南冥的手下得到僬侥城的消息后一定会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犹豫,这时候只消有人推一把。
有那雷光以及后来的激励之声,修为稍低者误以为己方已有人出手,想也不想就一哄而出,千面偃本就是强忍杀意,被叶沉舟一激,再加上若耶先行挑衅,没有南冥在旁规劝,自然按捺不住。
“去死吧!”只听千面偃怒道,两人很快缠斗于一处,他们都知道黑水岭结界入口不能受损,是故在高空交手,留守高台的人看不清他们的身形,只能感受到上方汹涌的灵气,每一次碰撞产生的灵压都叫天地变色。
若耶本稍逊于千面偃,但是云逸提早于此地布下阵法汇聚水灵,有阵法相助,她反而占了上风,不过相去无多,要拿下千面偃很困难,战况一时胶着,而随同千面偃前来的人马则气势汹汹涌向了叶沉舟。
现身后他们就意识到上了当,可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事,索性咬牙破罐摔破,取了叶沉舟的命还能挽回一线生机。
十三门派的人已逃走一半,剩下的人多与云中城没什么关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是因为拉不下面子才没离开,混乱中只求自保。是以叶沉舟被围攻时,除了天一宗外竟无几人上前相助。双方人手差不多,修为也相近,数十人混战成一团,颇有几分鸡飞狗跳之势。
长离护着钟明烛退至人群边缘,忽然意识到身后的人已有很久没说话。
“你受伤了吗?”她往后一探手,抓住钟明烛的手腕,霎时只觉掌心相抵处一片冰凉。
钟明烛的体温比一般人高一些,此时手却像冰块一样冷,长离不由得心头一凛,立即回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好似陷入迷障的神情。
以往哪怕在最危急时分,钟明烛脸上总是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而今那些游刃有余的表情当然无存,她紧锁着眉,一手握拳放在心口,眼中黯淡无光,宛如被抽走了魂魄。
“你怎——”长离再度开口,还不及讲完,手忽然被反握住。
又是那般几乎能捏碎腕骨的力道,只见迷茫之色窜入略浅的眼眸中,长离立即忆起不久前自己被攻击的场景,手腕一拧,正欲先发制人,却见对方嘴唇一开一合,正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我、是……谁……”似乎是这样。
长离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钟明烛。”她说,字字清晰,“你是钟明烛。”
第52章
灵气乱窜, 眼见护着妖窟入口的结界摇摇欲坠, 云逸的神情愈发凝重。
他手上不住点符为门人护体, 心中则盘算着时间,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原本笃定的心情逐渐被打破, 不知不觉中, 眼底已染上焦灼。他一早就修书于师父求他前来相助,前几日就得到木丹心答应前来的回信后才大胆地与叶沉舟合作,如今千面偃已现身, 木丹心却迟迟不出现,叫他好生担心。
叶沉舟那帮手虽能牵制千面偃, 可真要分出胜负还不知要多久, 而随同千面偃前来的人马一个个都如狼似虎。他们身后已是绝境,只能拼死一搏,单是气势就压过天一宗弟子不少,何况对方人数还占优势,时间久了, 天一宗势必要落于下风。
难道, 要舍了叶少主先行离去吗?
他看了一眼叶沉舟,又看了眼已受了轻伤的几个门人,心情一时两难。
忽然, 远方传来一声清啸,听闻这熟悉的啸声,云逸顿时喜出望外。
青灰色长袍的老人自远山孤影中逐星似的赶来, 宽大的袖口一挥,淡青色的结界罩住整座高台,原先陷入苦战的天一宗弟子刹那间脱离危险。
“师父!”云逸抢去木丹心身畔,欲向他行礼,却被拦住,待看清木丹心的模样,满面喜色顿时暗了下去。
只见木丹心须发凌乱,袍子上几处毁损,气息不稳,俨然已经历了一番苦战。
云逸不禁焦急道,“师父,您怎么了?”
木丹心没回答,闭目沉吟,顷刻间以灵识探遍整座山头,而后一指传送阵道:“事态有变,你们速速离去!”
云逸还不及询问究竟,木丹心的身形蓦然消失,复而出现已是百丈外,瞬息间他便已拂尘挥点七处,那正是此前天一宗门人所列的北宫玄武阵,他修为深厚,以一人之力便张开守御之阵,就在阵法结成的同时,一点流光忽地闯入阵中。
谁都不知道那点流光从何而来,它就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以云逸的修为,只能察觉又电光一闪,而后就是天地怒号,震耳欲聋。
对冲的灵力潮水似的的扩散,木丹心之前护住众人的结界晃了晃,几乎维持不住,而未得结界庇护的人皆被这霸道的灵力压得七窍出血,纷纷昏死过去。
尽是余波就有如此威力,而那点流光仍是势如破竹,木丹心只能不住后退一点一点消磨其劲,不多时就变为远方一处模糊的黑点,后退同时十几张灵符一并挥出,组成数重防御阵,起初在结成一瞬就被碾碎,而后渐渐能维持一时半刻,而那点流光渐渐慢下来,细长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支箭,以赤金打造,比寻常箭长三寸,箭头和尾翎为金色。
拂尘缠住那支箭,木丹心额头青筋凸起,已是竭尽全力,最后,拂尘一偏终于将那支箭带偏,被卸了力道的金箭没入他身后那座山头,下一刻,便见山体崩塌,巨石滚落。
已是强弩之末,竟还有此等威力。
木丹心面色青白不定,只这一箭仿佛就耗尽了他大半功力,拂开那箭后他就抚着胸口,片刻后终是压抑不住灵气翻涌,吐出一口血。
紧接着又是两道流光,踏月追星似的奔来,一点没入云霄瞄着与千面偃缠斗的若耶而去,一点却直冲高台而来。
——之前那箭只为了逼开木丹心。
情势急转而下,云逸只觉浑身犹如坠入冰窟,连心跳都要停止。
“挡住那箭!”他嘶哑着嗓子高呼出声,将储物戒的灵石灵符一股脑拍出,金箭轻易将木丹心的结界击得粉碎,云逸等人仓促张开的防御法阵也不过令那箭缓上一缓,火光电石间,他顺着箭尖所指方向看去,一袭白衣跃入眼帘。
那箭竟是冲着长离而去的。
天一宗诸弟子祭出的数十法器皆寸寸碎裂,修为稍低者被那箭卷起的灵气一荡,身子就被抛到高台之外,没有人能挡得住,甚至连让那箭偏离毫厘都做不到。
长离位于人群最外缘,木丹心出现时,她见钟明烛神情恍惚,正在寻思如何令她清醒,稍后一切皆于火光电石间发生,她尚不及辨明局势,便觉一股强劲的灵力袭来。
那灵力之霸道足以掀起惊涛骇浪,至使山崩地裂,可那样强大的力量却悉数凝于一点。长离忽然想起第一次与百里宁卿交手时,对方最后平平推出的那枪,便是这般将所有力量凝结于枪尖。
思绪所至,未及细思,身子已踏剑而起,灵剑于手中舞出一团白光,卷住那点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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