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的大部分已没有修为大进的可能,甚至有人已经放弃修炼开始着手安排后事。如今这抹剑影却又给了他们希望。
那声音又响起,与先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是如此平静,仿佛没有什么能使之动摇。
“十五日之后,自见分晓。”
那是正是六月十一,合虚之山论道之日。
神女峰下,一处悬空的平台上,青衣女子收回那缕神识,脸上出现一丝浅笑,道:“你竟能找到姬千承。”
她看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相貌是极好的,却总有种泥雕木塑的感觉,声音也单调至极。
此人便是羽渊仙子。孤鸿尊者闭关,竹先生重伤,修真界已无人能撼动她半分。
听了她的话,不远处黑衣人只简短地一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的脸隐藏在兜帽下,身子不住颤抖着,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忽地身子伛偻,吐出一口血。
“可还好?”羽渊仙子见状关切地问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示意无妨,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后张开疗伤结界开始调息。
“为什么一定要找姬千承?”忽地插入另一道声音,却是墨沉香的师父,五灵门门主杜玄则,只见他双手托着一个方鼎,轻轻一推,那方鼎便飘至羽渊仙子面前。
羽渊仙子答道:“没有姬千承那一剑,怕是多数人心里都会不信服。”
说罢她抬起左手,右手在左腕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登时滚出,一滴滴落入那方鼎中,直到将其装满,她才将方鼎递还给杜玄则,右手又是一抹,腕间的伤口立即消失了。
鼎中的红色轻晃着,光纹渐渐浮起,像是一幅艳丽至极的画卷。
与此同时,同属上古合虚之山,却与神女峰相隔数千里的山谷中,陆临缓缓走到正中央。
那是当时长离遇到柳寒烟的地方,也是重霄剑狂化妖兽之处,而今看起来却和寻常山谷没什么不同,没有剑痕,没有血迹。
陆临在黑水岭搜寻若耶和叶沉舟下落,始终没有寻到他们的踪迹,只得先前来合虚之山,途径这山谷时却发觉这里有些异常。
此处灵力流动与别处不同,还散发着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他冷冷一笑,扬手挥出几张灵符,分贴于谷中各处,稍后便见地上浮纹流转,血色渐渐弥漫。
当时的景象模糊地一闪而过,之前遭人清除的痕迹,被他重新唤了出来。
他闭目一探,没多久便猛地睁开眼,眸子竟呈现出紫色,只是仅一瞬功夫就变回了浅灰。
“竟然会这样。”素来冷静的脸上有惊讶闪过。
这时,身畔的密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他沉下脸,厉声喝道:“谁!”
话音未落,就看到林中跌跌撞撞冲出一个玄色的身影。
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却生了一头白发,很是怪异,陆临稍一思考立即明白来者是谁,冷声道:“龙田鲤,你来给你门人寻仇吗?”
“什么?”龙田鲤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袍子上都是划痕,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声音听着有气无力的,“你是……”
她打量起陆临,视线触及陆临浅灰色的眸子后当即一惊,想也不想就招出本命法宝护于身前,嗓音也随之硬气了几分,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打了一架,木丹心连吴回五成功力都不及,也不知这么多年修的都是什么。”陆临轻描淡写道,同时分神探向她身后那片密林,之后面色渐渐凝重,问道:“有人把你困在了这?”
没想到他奚落完木丹心后下个问题却是这个,龙田鲤一怔。
她的确是被人困在了这密林中,在找到长离时,她察觉附近有化神高手的气息,便追踪而去,却落入了对方的陷阱。在其中徘徊多日都无法脱身,直到刚刚附近有灵力打破了平衡,她才寻到机会冲出来,否则都不知道还要被困多久。
这么一想,倒是陆临救了她。
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可以隐瞒,便坦言道:“是的,我被人困在那林中,不过你为何要与我木师兄动手?我不记得天一宗曾冒犯过昆吾城。”
倒是陆离曾来天一宗寻过事,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陆临轻蔑道:“我教训他,还需要理由么。”
龙田鲤暗想他莫非是在替竹茂林和百里宁卿出气,又想到那事与长离也有关系,而这山谷正是长离与柳寒烟交手之地。她寻思道:他来此地难道与离儿有关?
她心中不由得一紧,之后便听得陆临道:“说来吴回那徒弟倒是有过人之资,若有机会,本尊必要邀她来昆吾一叙。”
“我那师侄不过元婴境界,城主未免高看了。”龙田鲤不动声色道,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暗道:陆临自视甚高,哪里会把一个元婴修士放在眼中,他特地提到,莫非是——
她注意到陆临审视的目光,担心他窥探出自己所想,连忙止住念头,表情愈发沉静起来。
陆临的目光冷了冷,嘲弄道:“何必自谦。”之后话锋一转,声音忽地严厉起来,像是在威吓:“你们好自为之。”
龙田鲤身子一震,欲追问陆临何出此言,却发现他已不知所踪。
好自为之,为什么是好自为之——
她眼中浮现出疑惑,思索半晌,终是想不出头绪,只得摇了摇头,而后身形化作流光往僬侥而去,心道:
离儿他们不知怎么样了。
第56章
好像有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心脉, 迫使一切感官都变得迟缓起来。
力量被抽空, 没有任何留存, 就是想动弹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听不到, 沉闷得叫人几乎要窒息。
眉心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痛,仿佛头骨被劈成两半,痛到极处就是麻木, 恍惚中,思绪渐行渐远, 最后去了三百多年前。
那是个星月交辉的夜晚。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 手足动弹不得,只能睁眼看着星辰夜空,直至被彻底的黑暗覆盖。在此之前,她好像看到了坠天的流火。
宗门心法中曾提到每个人魂都对应一颗命星,人魂陨则命星坠, 那时, 她好像有那么一刻觉得,那坠下的辉光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命星。
长离很少去想什么,无论是过去, 还是以后,甚至咫尺之畔她都能视若无睹。
她是记得的,却又如同什么都不记得, 那些真切发生过的事,苍白如空空如也的纸张,甚至连纸张的分量都不及。
这次,不知为何,她没有刻意去想,仍是不自觉就被牵着回想到了久远的过去。
大概是眼中所见的前一幕与那时太过相似了吧。
溶洞顶上错落有致的灵石太像那时的星空。而她也和那时候一样,躺在地上,就像死了一样。
唯一的不同,大抵是这次她没有看到坠星。
也许那在溶洞之外的穹隆中吧,她这样想着——凭借只留几许清明的意识。
几欲再度睡去时,她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又被重重砸回了地上。紧接着右臂处传来撕裂的疼痛,自那处开始,似有什么在一寸寸碾过骨骼,刻下刺骨的痛意,一瞬盖过眉心的疼痛,仿佛浑身骨头都被缓慢地碾成了粉末。
“唔……”灵台上有什么重重刮过,在脉络中乱窜的灵力将一切都撕得四分五裂,她自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星辰自脑海中隐去,只剩下一个“痛”字在叫嚣,无休无尽,直至魂魄消散都不会停止。
她不自觉蜷缩起身子,就在快承受不住时,那股力道忽地消失了。
耳畔传来零零碎碎的说话声,她依稀中似乎听到了“宁”“师父”几个字,可无论如何都辨识不出整句话是什么样。
痛楚渐散,意识也渐渐飘远,最后,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听起来似乎很无奈,又莫名带了些笑声的余音。
她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以为这就是尽头,可没过多久,意识忽地被缠上四肢百骸的冷意唤醒。
“咦?奇怪、奇怪……”
熟悉的嗓音穿透了深沉的帷幕,落入她耳中。
那是钟明烛的声音,在自言自语时也总带着抑扬顿挫的起伏,像是在朗声诵读似的。
而后,清晰的疼痛再度传来,不过这次只有右肩、后腰以及左腕,没有之前那种灵台被碾压的感觉,也没有将死的混沌。接着,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手腕上的温度移开了,她迷迷糊糊意识到刚才钟明烛正在握着她的手腕,对方的体温比寻常人稍高一些,在浑身冰冷的情况下这一点更加明显。
“吃了。”
一颗珠子贴上了嘴唇,她下意识就照办了。珠子质地坚硬,表面隐约残留了些妖气,内里则灵气充沛,似乎是当初那颗妖兽内丹,入腹后,灵力化开,窜入脉络中,几乎快被冻僵的身子渐渐缓和过来。
她下意识运行起百里宁卿传授与她的功法,将分散的灵力调归于一处,运行约莫一个小周天后,她就听到钟明烛说:“好了。”
神智渐渐恢复清明,那几处撕裂的疼痛倒是更明显了,长离知道这是毒素减轻的缘故,但是她不记得自己除了后腰还有哪里受了伤。
她坐直身子,待欲去看右肩和左腕时忽然发觉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她迟疑地抚上双眼。
她已有元婴,视物无需借助肉眼,方才神智虚弱未觉异常,此刻身体情况分明已好了许多,可即使分出灵识仍是什么都看不见。
“应该是那妖怪的老巢吧。”漫不经心的声调自左前方传来,还伴随着零碎的脚步声。
钟明烛大抵是在四处乱逛,长离顺着声音方向探出手,不能视物的不适令她的动作远不如以前流畅,先是在所坐的地面上摸索了一番才往钟明烛那边伸去。
稍高的温度捏住了她的手,靠近不少的声音中沾染上显而易见的疑惑:“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长离脑海中一下勾勒出钟明烛问话时一边眉毛稍扬的模样。
“我好像看不到了。”她说。
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天气不错”一样,但正因为太过平静,所以显得格外古怪。
换作是其他人,就算不呼天抢地一番,起码也会表现出与话语内容相符的焦急。
“什么?”
“我看不到了。”她又说了一遍,把“好像”两个字去掉了,在钟明烛愣怔那片刻,她又尝试了一遍分出灵识在周遭游走了一圈,仍是漆黑一片。
应是掌控五感的脉络出了什么问题。
很快,脸被托起,她眨了一下眼,确认自己是睁着眼的。
呼吸打在脸上,钟明烛应是凑得很近,下颔被她垂落的刘海拂过,像羽毛一样。以前长离必然是不会注意的,而今却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很多细小的感觉都被放大了,她下意识偏头,往一边躲了躲。
耳畔立即传来一声轻笑,带着气音。下巴被捏住,以难以挣脱的力道。
“别乱动。”钟明烛这样说,含着笑,分明是温和的嗓音,却莫名透露出一股威慑,像是在警告似的。
可眼角传来的碰触又的确是极其轻柔的,甚至说得上是小心翼翼。
怪异感又自心底冒了出来,长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似乎是心被什么抵住或者压住,但是没有疼痛,只是有些沉闷和酸涩,就在她思考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时,钟明烛的手移开了。
失明的不适忽地加重了几分。
“是那湖水的原因,等我一会儿,黑水岭,就是因为有黑水才叫黑水岭,怎么还有人那么蠢不闭眼的……”声音渐渐变轻,是钟明烛边说边走远了,后面其实已自言自语,不过照她这般嚷嚷法,想来也是不介意被听到。
长离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寻思道:有人那么蠢不闭眼……应该是在说我?
钟明烛是她的徒弟,徒弟说师父蠢,理应是不对的。可回想起来,昏迷之前,当那墨汁似的水滴落入眼中时,眼中的确有种灼烧般的刺痛。水有问题,应当立刻闭上眼才是,她那时却只顾去看顶上的灵石,又因为中毒的缘故浑身麻痹,根本没有理会眼里的不适。所以才伤到了视感。
如此来看,她的举动确实不明智,钟明烛的话也并非全然无道理。
以往钟明烛有了冒犯处,长离会纠正她的言行,也会依照门规来罚她,可这次她却比以往想得都多了一些。
比如说,如果师父做了蠢事,徒弟直言为不敬,不说却又是作虚,那该如何是好?
这么一想,她反倒有些糊涂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钟明烛迟迟未归。先前那个问题长离想了半晌也没能有头绪,只得暂且放一边,而后便觉周遭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以前她无事时就会打坐调息,当神游于物外时,几天乃至几月都是瞬息即过。而今她不知贸然运功是不是会有风险,又因身体情况始终无法静下心来,于是能做的只有“等待”。
伤口敷了紫灵膏,撕裂的皮肉已经愈合大半,其他一些细小的创伤也都被处理过,身下垫着毯子,而毯子下面是平整的砖石,不像是妖兽巢穴,倒像是人居住的地方。
她尝试着站起来四下走动一下,但是身子着不上力,只能作罢。她觉得应该是体内毒素没有完全除净的缘故。因为刚才那番尝试,手臂上搭着的布料滑了下来,她摸索上外衫,触及毛刺刺的边缘,想起之前打斗时那里的袖子被撕了下来。
修士的外衣多有符术加持,就像士兵是甲胄,能保护修士不受伤害,又因为符术由灵力结成的缘故,一些小破损都能施法修补,但她这件外衫上符阵全毁,现在与其说是外套,不如说是块破布,勉强披在身上,稍一动就滑了下来。
这还是钟明烛下山前给她炼的法衣,已经彻底坏了。
这样想着,又是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自心底涌现,她捂住心口,有些不解。
难道是中毒的缘故?可总感觉不太像。
至于具体哪里不太像,她却又说不上来。
这时,脚步声打破了平静。
“我回来了。”
在说话声响起时,长离已认出那是钟明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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