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她,明明可以靠灵力瞬息无声移动,却总要故意敲出些声响来,除此之外,长离还嗅到了一丝微苦的气味,是草药。
“这是什么?”长离问。
“要说的话,这是解药,你与那黑蛟搏斗时,可曾注意到岩壁上有不少裂缝,而裂缝里生了不少杂草?”
长离想了下,发现确有此事,不过钟明烛没等她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所谓毒蛇出没之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这黑水也是如此。”
她似乎非常熟悉黑水岭的事,不一会儿就解释得清清楚楚。长离对此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虽然是师父,可是任何事情都是钟明烛懂得比较多,况且钟明烛一向对奇闻杂记多有涉猎,天一宗的藏书库一大半都被她翻阅过,长离那些师兄师姐的见识也不一定比得上她。
黑水岭之所以是这个名字,源自岭中一个毒潭,潭水黑如墨汁,便被称为黑水。后来地势下沉,毒潭隐入山腹,与外界隔绝,所以后人渐渐地忘了那毒潭,只有黑水之名留了下来。而那虺会先天异相大约也和出生在这毒潭附近有关。
“这草也可以解黑蛟的毒?”长离又问。
“这倒不行,这厮已修炼成蛟龙,距灵兽只差一步,寻常草药已奈何不了他,况且这黑水说起来也不算是毒,而是障,会在你肉眼以及主导目力的脉络上结一层翳,用这草药才能溶掉那层翳。”
钟明烛边解释边处理那草药,长离只能从各种细碎的声响中分辨她在做什么。
“那蛟毒呢?”长离觉得体内的毒素已经被解了大半,“你有解药?”
“没有。”钟明烛一边捣药一边解释,“我割了你手腕,将毒血放了出来,只不过顺带流失了不少灵力,需要以灵药补充灵力。”
原来左腕上的伤是这么来的,体寒应该也是灵力流失过多的缘故,长离又问道,“为何我右肩也受伤了?”接着她就听到钟明烛发出一声极短促的轻笑。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那三头蛟临死前胡乱挣扎弄的吧。”她这样说着,将一盆水放到了她面前,“先清洗一下眼睛。”
几乎在话音传来的同时,长离感到一只手按到了背上,她顺着力道俯身,很快,双眼就被沾了药水的手帕覆住。
眼部传来灼热感,就像一开始黑水落入眼中时一样,稍有刺痛,不过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偌大漆黑的洞穴中点起了一盏油灯,仅是豆大的火苗,却将整片黑幕都扯去了。
帕子浸入水中,又覆上双眼,拭了十余次后,长离眼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轮廓,虽不算清楚,但至少能辨认出是什么。
首先跃入眼帘的便是钟明烛攥着帕子的手,骨节分明,再往下就是一截白皙的手腕,以及垂落的袖摆。
她注意到那袖摆是白色,印象中对方一直是穿着天一宗青灰色门派服的,不由自主问道:“你换了衣服?”
钟明烛笑了起来:“我以为你该先关心自己的眼睛,之前的外套被这里的机关弄坏了,我可不想穿的像个乞丐。”
她移开那盆被染黑的药水,随后又扯出一条纱布,在上面摆上刚弄好的药膏,见长离还在盯着她的袖摆似乎想努力看清上面的图案,止住笑意,面上倒是有无奈一闪而逝。
“别看了,还要敷药,快闭眼。”
“恩。”
纱布缠上,药膏触及眼部,又是一阵轻微的刺痛,长离在附近探了一圈,能看到的都是一些模糊的色块,便索性闭了灵识。
“你若早些闭上眼,也不会有问题了。” 钟明烛的声音再度传来,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因为顶上的灵石很像星空。”长离轻声说。
“星空?”钟明烛顿了一顿,稍后便自顾自疑道,“你还会惦记星空?印象里你从来不往头顶看。”
“我没有惦记。”长离的解释一如往常地认真,“我只是记得。”
“嗯?不如说来听听,发生了什么?反正你这样子,我们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这又是一种新奇的体验,长离意识到她从来没有谈论过自己的经历,一向是钟明烛絮絮叨叨说着她的各种事,就算偶尔被问及,也都是一些非常具体的问题,可以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
——或者说,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些是可以说出来,那已经过去得太久,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好的。”她忆起当初的场景,发觉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仿佛那是刚刚才发生的。
其实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她受了伤,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连转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那只是一点轻伤,只消稍作休息就能恢复。
只不过因为那时候她才十岁出头,从未接触过类似的情况。
“我以为我会死。”
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就像在说“我看不见了”一样。
第57章
未免外界干扰, 自长离开始修炼, 天台峰就被结界围了起来, 外人进不去, 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在结成元婴之前,她不曾踏出天台峰半步。
那时她刚筑基不久, 在辟谷之前, 她的日常起居多由龙田鲤照料,待筑基辟谷后便开始一人独住,不过两位师叔每隔一月就会来一趟天台峰陪她几日, 指点她本门心法口诀或者拿些剑谱给她揣摩。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位师叔很久都没有出现, 待她意识到, 已有大半年时间没人来过天台峰。
于是她打算出去看看。
御剑行至天台峰边界时,却被结界阻住了去路,她才想起师父交代过元婴之前不得离开天台峰,但当时的她还没把这话真正放在心上。师父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称谓,她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蕴含了什么。
也许到现在她也算不上明白。
当时她只凭着懵懵懂懂的念头来行动。两位师叔与她相处的时间要多得多, 下意识里对他们来得要比吴回亲近一些, 察觉他们那么久不过来,自然而然就想去找他们。
遇到结界拦路,她没有回头, 而是想了种种办法试图强闯。
说到这里时,钟明烛笑了。
“没能亲眼见一见强闯师父结界的长离仙子,当真是非常可惜。”那上扬的语调, 当真是满怀期待。
“那时你还没出生,自然见不到。”长离道。
若非借此契机提及那段过往,其实她也不会意识到当初自己也有背离师命的时候。
通常结界不单是阻挡,还布有攻击阵法,天台峰的结界也不例外,她攻击了结界,很快遭到了反噬。
能阻挡元婴以下修士的结界,上面的攻击阵法自然不是当时的她能对付的。
结界上的攻击法阵是剑阵。
她身上被剑气割出了十七道口子,飞剑也被击毁,从半空摔了下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也仅仅是受了些轻伤。
可能是因为有护山大阵的缘故,虽然浑身麻痹,实际上连骨头都没断一根。
不过当时她并不明白,只知道身上哪里都痛,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无比,脑子昏昏沉沉的,甚至连自己落在天台峰的那一处都不甚明了。
那时候已接近隆冬,她修为尚浅,能清楚地感觉到风中的寒意。
“那时候觉得头很烫,可能是发烧?”长离不是很确定,毕竟她没在凡间生活过,对这些疾病的认知仅停留在名字层面。
“听起来是的。”钟明烛道,“受了剑伤,又受了凉,那时候你才筑基,的确可能发烧。”
长离以为她会笑,她记得被若耶攻击落水后钟明烛就笑了好久,听到她遭结界反噬而坠地的事,理应也会笑才是。
可她没有听到任何笑声,就是含着调笑的气音都没有。
就在这样浑浑噩噩的境地,她注意到了眼前的星辰,占据了整片天空,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多到数不胜数,却丝毫不杂乱,而是蕴含着某种她不知道的运行之理。
随着时间推移,她还看出星象在缓缓移动。
溶洞顶上镶嵌的灵石排布之法亦是有理可循,而其中流动的灵光与那时缓缓移动的星辰如出一辙。所以她才会不自觉睁着眼看了许久。
她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死亡来临,直到失去意识。
不久前,很久前,几乎如出一辙的处境。
“后来呢?”钟明烛问。
“醒来时,剑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飞剑已毁了,只能走回去。”
长离的表情淡淡的。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仿佛这根本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至此,故事已经结束,也许连故事都算不上,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一件寻常不过的事罢了。她没有再说什么,说到底,她只是在解释为什么会放任黑水入目却不闭眼。
不含感情,单纯只是在讲述一件事。
事情说完了,接下来呢?长离脑海中出现一丝迷茫,她还是不清楚现在是不是能运功调息。
也许她应该问一下钟明烛,对方知道的总是比她多一些。
“我——”她才开口,就被覆过来的温度打断了。
钟明烛抱住了她。
并不是没有被抱住过,在受伤时候,钟明烛不止一次揽着她躲开危险,可是这次与以往都不同。她们不是在与强敌作战,没有人身陷危机,她们安全地待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搂抱的方式也与往日都不同——
两条胳膊环住她的身子,在她背后聚拢,一只手虚握拳垂在她腰际,另一只手则摊开,掌心与背后的衣料相贴。因为钟明烛原本在她右手侧,她被缠上来的力道牵带着不自觉稍稍偏过身子,两具身子紧紧贴到一起,她能清晰感觉到对方胸腔里的跳动,就好像是来自她自己心口一样。
这不是在予以支撑,也不是在用身体阻挡什么,这是个毫无用处的举动,甚至还带来了不便。她的手臂被箍在身体两侧,几乎动不了。
她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抱你啊。”钟明烛笑了,以一种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长离感觉到搁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钟明烛朝她偏过头,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打在了她侧脸上。
“为什么?”长离不明白,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再度浮现,而且愈发明显,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被扯入了丹田,或者说余毒全部堆到了那里。
“因为想这么做了啊。”依旧是如此理所当然,钟明烛说着还拍了拍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不要慌?”
长离抿了抿唇,道:“我没有慌。”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话中失了一直以来的波澜不惊,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固执的情绪。
“嗯,嗯,是的。”钟明烛的回答倒像是敷衍,她仍是止不住在笑,一直到笑够了才松开长离,一本正经道,“不过我觉得你该休息了。”
“休息?”
肩膀按住往后推去,长离没有料到钟明烛会这么做,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倒去,背后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柔软的垫子,她摔倒在软垫上,倒没有哪里摔痛。
“你现在还不能运功,要恢复体力的话,只能像凡人一样睡上一觉。”
“睡觉……”长离重复着,听到钟明烛这么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疲乏至极。
只不过她已经有几百年不曾睡过觉,若非钟明烛提醒,她多半会强撑着直到再次昏过去。
意识到这点后身子很快松懈下来,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云中城乱成了一团。
叶沉舟失踪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受了重伤在闭关疗伤,只不过各种说法都只是传言,黑水岭那场混战结束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
先是黑水岭妖窟发现云神刻印,接着是南家藏有六合清风和大量叶沉舟的私物,再后来就是叶沉舟在黑水岭一战后负伤失踪。
局势一时诡谲莫测,南司楚被扣押,可是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叶莲溪已前往合虚之山,叶老家主听说叶沉舟失踪的消息后神元大乱,而其余分家虽然私下屡屡交换情报,但谁都不敢起头做什么。
云中城主要分三派,一派以叶沉舟为首,一派以叶莲溪为首,剩下的则是丁、韩、赵主导的七个分姓,旁系七家虽然没有化神修士,但是有大量元婴后期修士,就算是硬碰硬,实力也不见得会弱多少。还有一些零散的势力多是依附,掀不起大波澜。若叶沉舟死了,那嫡系一脉必然消亡,若他还活着,那依旧要维持三方权衡的局面。只不过这样微妙的平衡维持不了多久了,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叶沉舟若再不出现,云中城很快将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神女峰下,叶莲溪仰头望着云雾缥缈的山顶,向往,却无法前去。那里被羽渊仙子设下了结界,进入的最低也是化神中期修为,而他只不过化神初期。
那些人进入神女峰顶后,没有一个人出来。
羽渊仙子看起来极为重视那些人,也不知那里也不知那藏着什么玄机,他如此心道,转念又想:若我修炼了阳照经,必然也是那些人之一。
这般想着,他神情中顿时有一丝怨毒一闪而过。
忽地,空中有一物飞来,他伸手一接,却是来自云中城的信函。
看清信函上的内容,他先是一惊,紧接着浮现出怒容,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抽出一张符纸一抖,那符纸即刻化成飞鸟消失在空中。
他继续望想那山顶,口中却轻道:“南溟啊南溟,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你走吧,我没事的。”
黑水岭下一处溪水畔,一个隐秘的岩洞中传来一声轻咳以及与近乎冷酷的话语。
若耶手足无措看着叶沉舟,面上泪痕未干,眼中皆是不解。
他们靠那玉牌传到了这附近,她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张开了结界,寻了药给叶沉舟服下,结果他气息平稳后第一句话就是要赶她走。
“阿云,我知道是我的错,不过这里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回僬侥好不好?”她想了想,觉得叶沉舟在迁怒自己害他受伤,便小心翼翼道歉。
“你还是早日回东海吧,会有人来接我。”叶沉舟却还是这么一句,看都不看若耶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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