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眼里写满了惊讶和无辜。解雨臣在心里叹了口气,兄弟,这次就当免费给你上一课,以后可千万要记住人心险恶。
与此同时,一声压低声音的“把门打开”响起,解雨臣迅速评估了一下,黑瞎子现在心情可是说是很差了,希望诺敏能机灵点。
黑瞎子一进门,诺敏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僵硬的背台词:“我……我要把解语花带走!”
黑瞎子冷笑一声,抽出一把银色的鲁格,金属的枪身还细细描出花纹,枪口直指诺敏带来的那个壮汉的头:“起来。”
壮汉立刻起身,和小丫头一起跪倒在地,黑瞎子走到解雨臣旁边蹲下,把他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解雨臣趁黑瞎子不注意,赶紧向诺敏眨了两下眼睛,让她继续。
“我要把解语花带走,不然就退婚。”诺敏收到解雨臣的信号,赶紧重复了一遍。
“退婚不是我说了算的,但他的事我说了算,他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黑瞎子脸色冷下来,也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解雨臣眼看诺敏就要败下阵来,赔着笑把黑瞎子拽到屏风后,黑瞎子脸色阴沉的轻轻捏着解雨臣那只脱臼的胳膊,解雨臣用脸贴着他的脖颈,轻声的讨好:“帮我接上吧。”
“忍着点疼。”黑瞎子说。解雨臣装作忍痛,实则忍笑,黑瞎子总是和他这么说,十几岁的时候这样说,三十几岁的时候还是这么说,好像他对解雨臣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个因为剪头发哭了一脸泪的小姑娘。
“我和敏格格走了,免得大婚之前再生事端,她年纪小,没什么坏心眼,我能应付。”解雨臣捻着黑瞎子的发尾。
“你知不知道出了这王府,一条人命对哪一方势力来说,都是不值钱的?”黑瞎子依然眉头紧锁,解雨臣看着他垂下的眼睛,竟然看出一丝委屈,原来他不高兴的时候,眼睛是这个样子的。
“我不会死,只要你能顺利成婚,她也不会再为难我,你乖,等我回来。”解雨臣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一下黑瞎子的脸颊,“乖啊。”
第十三章 13
诺敏出嫁之前住在醇亲王府,足以见得这场大婚对于所有旗人来说,都意义非凡。
听说敏格格从齐王府带了个戏子回来,众人都当是敏格格在耍脾气,醇亲王府就更没人管解雨臣的死活了。
诺敏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禁不住解雨臣吓唬,关起房门来眼泪汪汪的问解雨臣:“怎么办,你说你可以帮我,可你怎么帮,就像你说的,京城里的人不在乎我的感受,他们只想让我成婚,如果我那天跑掉,恐怕马上就会被抓回来……”
解雨臣轻轻一笑,以示安抚:“那就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消失,按照他们的心意,把婚礼办完,大婚结束的第二天,保证你能回到蒙古,到时候没人能把你抓回来。”
诺敏以为他的开玩笑:“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梦……”
“只要有一个人能够扮成你,一直扮到大婚结束,这件事就不是梦。”
“可是眼看离大婚还有八九天,去哪里找和我长得像的姑娘,再说了,就算找到,被发现可是掉脑袋的事,谁愿意替我去冒这个险?”
解雨臣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向诺敏鞠了个躬:“愿意为您效劳。”
解雨臣认识的做人皮面具的小姑娘是代代传承下来的手艺,有了诺敏的协助,他几番打听,很难得的在京城里找到了小姑娘的祖辈,也亏得是乱世,老人家的规矩没有那么严格,答应给解雨臣赶制一张人皮面具。诺敏在大婚前三天出发,带着解雨臣给他亲自挑选的侍从,谎称是回蒙古送家信,拿着醇亲王的亲笔书信出了关。
婚礼要用的东西也陆陆续续送到醇亲王府来让他过目,兰福晋四年前吞鸦片过世,于是醇亲王指了一个府里的老嬷嬷负责婚礼的事宜。因为和诺敏相处的时间不久,所以有些细节的动作和反应解雨臣只能摸索着来,所幸诺敏和醇亲王府的人接触也不多,瞒过去不成问题。
老嬷嬷似乎也听闻敏格格脾气大,对这桩婚事颇为不满,于是总是恭敬的赔着笑脸,在装出一副忧愁脸色的解雨臣面前哄着夸着。
“不是我不会说话,只是我宫内宫外见过这么多的王爷贝勒,实在是挑不出一个比齐亲王模样还俊的,格格不知道,齐亲王出生的时候,寿贝勒就看出他与别人不同,起了乳名叫额尔碧,带给太皇太后看,太皇太后还亲自给他取了札喇丰阿的名字。”
解雨臣心里一沉,太皇太后,说的应该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老佛爷了,黑瞎子的父亲作为一个并不处于政治核心的贝勒,把自己的儿子带去给最高权力者,绝不可能是为了唠家常。可是札喇丰阿又是什么意思?解雨臣问过诺敏,诺敏会认蒙文和一些汉字,但并未学过满文,这个小姑娘的无知也算是帮了他的忙。
嬷嬷是个聪明人,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补充道:“额尔碧的意思是,小王爷是我们满八旗的希望,札喇丰阿是满语里长寿的意思,是太皇太后说我们小王爷福寿绵长呢。”
听见长寿两个字,解雨臣头皮一麻,他的直觉告诉他,黑瞎子的不老,背后还潜伏着巨大的秘密,或许是有关一个时代和一个王朝的秘密。
齐亲王的婚礼规模同当年是摄政王的醇亲王一样,规格介于皇子和亲王之间,因为敏格格母家离得太远,行文定礼,行纳采礼只不过是各位王爷之间走个过场,看齐亲王本人依旧天天戏园教堂舞厅转个不停的架势,怕是本人也没有多上心。
嬷嬷这边讲得倒是起劲,拉着解雨臣的手让他摸吉服褂上的金龙刺绣,告诉他这是宫廷绣工熬夜赶出来的,用的技艺是皇家盛京满绣,所有的龙纹都是先将金线盘在缎子上,再用针线绣起来,这样绣出来的龙更栩栩如生。
她拿起一支花丝镶嵌的孔雀衔花枝步摇往解雨臣的鬓边比划,只可惜他现在顶着诺敏的脸,小女孩过于稚嫩的脸配上这样繁琐的发饰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嬷嬷笑道:“我知道敏格格愁什么,格格还小,不明白嫡福晋几个字有多大的用处,譬如大婚的吉服,福晋穿的是正红色,凭小王爷再娶十个八个侧福晋侍妾,也只能穿粉红色,福晋吉服褂可绣行龙,别人就绣不得,小王爷正是爱玩的年纪,但早晚有一天是要收心的,就说前几日带回府的那个小戏子,人人都传小王爷喜欢的不得了,福晋你说给打发不也就打发了?”
解雨臣第一反应是,粉红色招你惹你了,本受法律保护的唯一嫡福晋就爱穿粉红你管得着吗?第二反应是外面都打成一片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撕扯嫡庶尊卑?军阀们虽然在关口打成一片,但谁也不是傻子,醇亲王府门口穿军装巡视的人越来越多,怕是早就提防这群满清遗老了。
他深深的为黑瞎子叹了口气,带这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队友,他该有多累啊。
大婚前一日,福晋的妆奁浩浩荡荡的抬往齐亲王府的方向,嬷嬷在他身旁满怀激动:“小福晋多有福气啊,如今大家都过得艰难,皇上还特意吩咐了齐亲王的大婚马虎不得,听说这个月京城染坊里所有的红缎子都给齐亲王府买下来为大婚布置呢。”
解雨臣倚在窗边发呆,诺敏的脸做起这个表情来显得更加茫然,这是他亲眼目睹这样大的阵仗,他也算是个有钱人,也参加过许多斥巨资打造的婚礼,但是几乎举全城之力举办的婚礼,恐怕也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做得到。
他眼看着依旧穿着旧式服装的旗人一片喜气洋洋忙里忙外的场景,就好像紫禁城和王府的周围有一圈特殊的磁场,把他们和外界的诡谲云涌隔离开来。
晚上嬷嬷送来了第二天要穿的大婚服饰,正红色,上绣八团吉祥花卉纹,每团花卉以牡丹为中心,边上围绕着海棠、兰花、菊花等四季花卉,下幅绣海水江崖和八宝立水纹,盖头上也绣着配套的吉祥花卉纹。
解雨臣拿起一个玉镯子在手里转了转:“齐亲王明天会穿什么?”
嬷嬷道:“齐亲王要穿禁卫军的大礼服。”
禁卫军?解雨臣倒是听说过甲午战争后清政府编制新军,军服和军制也都是按照西方的样子来的,可是清政府交出统治权后新军就应该随之解散了,为什么旗人默认黑瞎子依然是新军成员?
他拿出诺敏的派头,哼了一声,捏着嗓子问:“早就听说禁卫军身份特殊,如今看齐亲王不学无术的做派,禁卫军能好到哪儿去?”
“敏格格不知道,就是禁卫军才好呢,原本禁卫军就是非八旗子弟不收的,那群小人把皇上软禁起来后,新军都解散了,唯有禁卫军留下来,奉隆裕太后的命令守卫皇陵,现在小王爷挂着军衔,又落得清闲——谁敢动咱们皇陵呢?”
解雨臣心情复杂,岂止是皇陵,整个江山都要震动了,可是在其中的人却浑然不觉,就像是眼看电影人物一步一步走向注定的悲剧结局。
可是这次他没心情长吁短叹,因为黑瞎子正处在这场风暴的中央。
第十四章 14
如果是别的王府还好,偏偏是醇亲王府,醇亲王是皇上的生父,又是摄政王,寿贝勒和齐亲王负责唯一一支留存下来保护皇陵的禁卫军,除被层层围困住的紫禁城外,就数两府之间的往来受人监视最严密。
黑瞎子也让人去探查过,说是没有听说府里传来任何有关敏格格和解语花的消息,如今醇亲王府也为了大婚忙成一团,最大的可能是诺敏把解语花往戏班子里一丢就不再迁怒。
寿贝勒这几日的病依然是时好时坏,东府里闹成一团,所有洋人的物件都被砸了个粉碎,饶是拖着这样的病躯,寿贝勒也没忘在前一天晚上来黑瞎子门前威胁他。
“离我们计划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你明天最好给我装的开心点。”
黑瞎子娴熟的一笑:“是。”
大婚前一日晚上他去教堂睡了一晚,他喜欢这里,西方的神明和他在庙宇中见到的横眉冷目的神佛不同,他们长得很像人,甚至也会有痛苦和狼狈的时刻。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慈眉善目的教父前来对他说,孩子,向神忏悔吧,得到他的原谅后,你的痛苦就能消解。
黑瞎子笑着问,如果我的痛苦是神赐予的,那么他会向我忏悔吗。
教父向他讲了约伯的故事,一个虔诚的人充满苦难的一生,然后告诉他,神的安排向来是赏赐,不是报偿,没有人理所应当的为你的痛苦负责,你生来要学会忍受。
去他妈的忍受,黑瞎子想,我要和他搏斗,至死方休。
大婚当日整个王府的人都忙的一片火热,只有黑瞎子嘴角挂着微笑,冷淡的像一个旁观者。清晨桂枝为他捧上禁卫军的大礼服,显然是为他特意赶制,领口和袖口的金龙纹用金线绣成,崖香还在后面端了一盘子明光瓦亮的勋章,黑瞎子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猜测这些勋章应该是不学无术一等功和纨绔膏粱奖。
8/15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