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在一旁想着,是药三分毒,哪里就能混吃的?偏贾琏已经让人备好笔墨,大夫也拈着胡子,开始像报菜名一样报着药名。
“……枸杞,黄连。先如此吃一旬,若是没能好,来仁德堂寻我黄大夫,再开几剂。”黄大夫微笑道。
在外头喝茶坐蜡的贾政忍不住,也过来看情况,恰好听到黄大夫说的那些。儒通医,他立时听出不对来,想出声斥责。
“叔叔,”贾琏却抢了一步,说道,“分家吧。”
贾政一惊,以为贾母已经不久于人世,连声道:“怎么可以,老祖宗还在呢!父母在,不分家!”
贾琏摇头道:“与其让老祖宗因为谁居正堂而烦忧,不如索性分家,老祖宗喜欢叔叔孝顺,住在叔叔家,父亲与侄儿日日来请安,也是可以的。”
大夫和学徒一不小心听到这么府内秘辛的事,立时告退走人。倒也没人拦,纵他们走了。
恰好有侍女掀帘子,他们忙不怠走了,王夫人进来了。
王夫人冷笑道:“琏儿,你还小,就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
贾赦猛的站了起来!
他如石头在旁边冷飕飕的坐了半晌,在意他的觉得气氛沉凝,不在意他的只当他不存在,但他一开口,石破天惊!
他只看着贾政说话:“你也有官职俸禄,分家的钱加上待会儿我给你贴补的一些,够你在京中寻一个好宅,供养母亲。”
贾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家是一定要分的,并且,现在刚出孝,行李什么的都备好了,就等搬院子,这是最好的时机。
下一个时机,是贾母去世,得等十几年。那时候,再凶悍的武将都能被养成闲汉了。
他,挺喜欢这个,连续三年,每天早上拽他起床,拉他一起跑步,骑马,在演武场上耍兵器的父亲。
就算下一次重生,他的父亲又会变成那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混蛋,但不能代表,这一世,混蛋到用下三路把他逼倒后伸手拉他起来的父亲,不存在。
所以,就算是赌上自己未来的一切,也要在今晚,分家!
他信任这一世的父亲,而果然,贾赦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而贾政……贾政羞恼道:“哪要哥哥帮扶?我自寻了宅子,搬过去就是了!”
熟知庶务的王夫人听着要气过去,忙道:“这种大事哪里就能私下定了?定是要等老祖宗醒了,并齐聚族内耋老共同商议,才能……”
贾赦,本质无赖,立时和仆从说:“族长在隔壁宁国府吧?贾敬对吧?请他来,说说分家的事!”
贾政不满的瞪着王夫人。但终究没找到说辞,不让人去请族长来。
“已经把邢夫人请回去,让她管管仆从,不让四处乱跑。”贾琏偷偷和贾赦说。
贾赦点点头。
就算他原先不打算出头,但既然已经出头,就没有缩回去的道理了。
他的儿子就在旁边看着呢。
……
虽然已经闹到了晚上,但贾敬很快就来了,后头跟着贾珍。
贾赦简要说了说,要分家的意思。贾敬听了索然无味,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分了就分了,分公库的时候让族里人见证一下就行了。”
王夫人拐到屏风后头坐着喝茶,听着也不意外。只把飘渺希望寄托在贾政身上。
贾政道:“身为儿子要分家,这总该让老祖宗说一句罢?”
贾赦听了无奈,身为儿子,他无处反驳。
偏贾敬和他们隔了一层宗亲,听了冷笑一声,说道:“贾家人分家,关史家人什么事?难道还会少了族嫂的嫁妆不成?”
贾政咬咬牙,说道:“但终归要听老祖宗的意见吧?更何况,若是老祖宗愿意我去奉养,分家时也能多分点罢?”
“这是自然,总不能让母亲吃苦!”贾赦道。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使我快乐。
第14章 贾琏(3)
有族长在,他们竟直接开始讨论分家细节。
贾母毕竟是嫁入武官勋贵人家,身子骨不虚。那头贾琏起头要闹分家,还招来贾敬贾珍一通议论,她耳边嗡嗡,胸堵烦躁,休息不成,醒来后片刻,人就重归耳聪目明。
贾母被侍女靠在榻边,见宁国府的人都来了,心知出了大事。
可没等她问,贾敬就劈头盖脸一问:“荣国府要分家,老夫人可愿随政弟离府别居,受他供养?”
贾母惊道:“怎么好端端的要分家?”眼儿一抬看到贾赦,就拍床道,“贾赦,是你撺掇的要分家吗!”
床是木制的,纵然有铺毯子,可贾母依旧拍的“砰砰”响。
贾赦身子一抖一凛,复归面无表情,只道:“孩儿自认自己无违孝道,可母亲只喜弟弟孝顺,无法,只能出此下策。”
贾琏在旁边补充说明:“老祖宗自然应该住在正堂的,可祖母只喜爱叔叔侍候,总不能让叔叔也住正堂罢?既如此,索性分家,也方便叔叔供养祖母。”
贾珍听了,嘴角抽搐。
这算什么事?老祖宗移居僻静后院养老,或是劳烦政族叔多多走动,尽足孝心。这两个法子都是不大动干戈,至于分家的。
可没人提。
连他那不喜欢大动静的父亲,也不提。
“史老夫人,”贾族长甚至说着,“荣国府是一定要分家的。受哪个儿子奉养,您只需要考虑这个。”
居然真的闹到要分家。
贾母刚想立时赌气说选贾政,可见着贾赦和贾琏经年锻炼后的坚实身躯,再望望房间高高的天花板,墙壁上挂着的古画,桌上摆的身价连城的装饰。
她,国公府夫人,诰命受封,圣上御笔亲赐。
贾赦袭了一等将军的爵,而贾政虽然有实职,却只算个小文官,还不能归入清流一派。
如果她选择贾政,那贾赦不孝的罪名就会被政敌踩实,荣国府的爵位或许会被褫夺。
她不能赌,不然黄泉下,无颜见贾家祖宗。
所以……如何选择,其实根本不需要犹豫。
可或许是因为,生贾赦的时候她受了太多苦,赦儿又从小养在婆婆膝下,见自己和见陌生人一样。
母子关系不亲,长大后又不是乖巧懂事,会彩衣娱亲的性子。她实在不喜。
可她的后半辈子,似乎也只能靠着这生疏的亲生儿子了。
还有别的路吗?没有。
“国公府夫人不住在荣国府,还能住在哪?”贾母撑着一口气,气势凌厉的反问道。
贾敬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那就这样。”
……
分家的事定的很快,只要一个晚上。不过清点公库连着搬家花了不少时间,以至于真正分家完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两个月。
黄大夫念出来的药方,贾母只喝了一天。
贾琏的意思是继续喝不要停,但贾赦见着贾母喝药时拧成老橘子的脸,不忍心,还是让药停了。
不过,贾母仿佛是受到了重要的打击,虽然依旧住在正堂,却再没吆五喝六过,比住在后院僻静处还没有存在感。
贾赦终究有孝顺之心,只是不知如何着手,把整个荣国府逛了一遍后,神情严肃的拍了拍贾琏的肩膀,说道:
“你也该娶个媳妇,生一个孩子了。”
贾琏:啥???
一问得知,贾赦希望家里有个晚辈,能送到贾母面前哄她开心的那种。
“……”贾琏无语,“叔叔不是有个小孩子吗?叫宝玉的那个,把他送过来不好吗?”
贾赦的脸黑了下来,哼了声:“我那好弟弟!搬家后就没拜见过娘,白瞎了娘对他的偏爱。”
听贾赦的语气,是真的恼怒,贾琏就不敢说话了。
“对了,”贾赦自发转移话题,挤眉弄眼的,“怎么样,你身边那几个侍女身段儿都挺好,收用了没?”
“……”话题转的太快,贾琏无语了一阵儿,才说,“没有。”
贾赦看着他的小眼神立时变了,半晌犹犹豫豫的说:“你是不是不行啊?”他叹了一口气,“现在你年龄小,兴许还能治。”
不,他不是不行。上一世这一世都行。
只是,上一世,王熙凤新婚三把火,把他婚前收用的侍女都狠一顿揉搓后放出府了。尤二姐死了后,他浑浑噩噩间忽然记了起来,便去寻其中一个知道下落的侍女。
那侍女的颜色已经变的十分……泻火。
——婚前收用的侍女能得好下场的不多。
他明白这一点之后,就对侍女没太大兴趣了。
贾琏坦荡荡道:“孩儿现在年龄小,身无长物,不堪娶妻。”
贾赦盯他半晌,最后嗤笑一声:“毛都没长齐,这些官话就说的一溜一溜的。也罢,恰好平安州现下是祖父朋友的后辈在管,平日也有联系,你去那儿混混,混出头了再回来。”
“如果没混出头呢?”
“小兵疙瘩三十岁没得娶妻的多了去了,你和他们一样呗。”
毛骨悚然!贾琏瑟瑟发抖。
可贾赦想一出是一出,话出口后,也觉得这法子着实不错,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晚上收拾点贴身衣物,明天就去。”
……
贾琏,现年十四,被他丧天良的亲爹扔到平安州这个战火四起的边境,更被勒令,没二十岁不能回京。
惨,太惨了。
不过他最终没有真的被当普通士兵对待,而是被安排进亲兵队。
军队对关系户全无容情,他被迫打趴下十数个人,才真正融了进去。
六年,其实很快的。
偷袭,拼杀,谋略。贾琏在上一世只得了“通庶务”的评价,在这一世,经过父亲对他的□□,他的庶务能力在军队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贾琏已经在军中混的风生水起,且不说军中的将领,连平安州郡守都舍不得他走了。
最终,郡守依依不舍的掏出一封推荐信,狠拍他的肩膀,铿锵道:“你这回去京城,拿着这推荐信,考个武进士再回来!”
贾琏:我是回京!是回去,不是去……
盛情难却,六年情谊难消解,他最终是接了。
荣国公朋友的后代也送他,倒是没送他推荐信,而是和他说:“我朝盛世,武将有开疆扩土之责,就算重文轻武,我们武人的职责,却还是在边境!”
被一通大义砸的头脑晕眩的贾琏战战兢兢:“我错了我不回京了行不行……”
“贾代善叔叔所有功绩被文官一封奏折全数抹煞,宁愿爵位降等也要贾家弃武从文。”朋友的后人悠悠一声叹息,“但赦小弟从小就是按武将路数学的,张氏又早亡,弃武从文得等到草字辈,那也太迟了。”
一个家族,连着两代蜷缩不出,第三代就此沉沦的可能性,比厚积薄发的可能性要大太多。就贾琏所知,草字辈,有出息的只有一个贾兰,一个贾芸而已。
“你就这样和赦小弟说,”他说道,“不要辜负自己一生所学,空让髀肉复生!”
……
贾琏死死记住了那几句话,回荣国府后,全数兜给了贾赦。
贾赦沉默了半晌,没有给予回应,转而道:“你的敏姑姑病去了,林姑父无意续娶,把女儿送来老祖宗这,过几天就到。”
一刹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元宝,满箱满柜的珠宝器具……记忆回放,令他屏息。
这时,邢夫人派人来报:“梨香院并小厨房已经收拾好了,也派人去京城林宅给守宅仆从递了消息,到时候会再拨一些仆从供林姑娘差遣。”
贾赦点头:“林姑娘是姑表亲戚,得好生看顾着,不能让她受委屈了。”
那报消息的人道:“邢夫人的意思是,按待客人的礼仪规矩来待她。”
贾赦再点头:“这样很好。”
报消息的人退下了,贾赦就回头和贾琏说:“她嫌府里的下人大部分都听王氏的话,借着查抄偷盗的名义裁了不少仆从放了出去,现在府里能伺候的人只够伺候我们这一小家子的。”
“……”贾琏发现,他听父亲说话,总会有无语的感觉。
“有的下人厉害的很,我先前寻不到的古玩,居然在他的私库里找到了。”贾赦闲道笑谈。
“那……”贾琏不觉得好笑,良心在挣扎,“如果林家只剩下林姑娘一个了呢?”
贾赦“哇哈”一声,“那娶了林姑娘的人有福了,嫁妆大概能有一百零八抬吧?”
话里的意思,是林家的遗产全都当嫁妆去。
贾琏有些贪那些财,但想想,光是赖家能在京城建个小花园的豪富,抄家后,荣国府的公库怕是充盈的很,不比林家少,就歇了心。
……
回家没几天,在演武场消磨时间时,有仆从来报:“政老爷回来了,现在在吏部叙职,待会儿要来见老祖宗,老爷请您先准备着。”
贾琏把枪往武器架一靠,点点头。
仆人精简过,职责分明有序,立时就有几个粗使去备桶和水。
两刻钟后,贾琏一身整洁,坐在荣禧堂陪贾赦等。
等着无聊,贾赦就顺带给贾琏解释了下贾政外放的事来。
原来,贾政移府别居后,舒服了没几天,账面就难看了。家里还有二子一女,王夫人独木难支,贾政被吼了好几回后,才不再手头散漫养肥刁奴姬妾。
这之后,他慢慢晓事,终于不一直蹲在主事的位置,外派做官,考评得了优,现下回京叙职,大概能升个位。
不过,他任的毕竟是实职,王夫人又精打细算操持内务,忙碌的很,对贾母慢慢就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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