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长春功!”谷月轩大急,霍得上前一步,双拳松开又捏紧,“那是师叔的独门绝技,未明只怕——”
东方未明僵硬的面色上,反而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很……好……你便保持……这个样子……去、见、我、爹吧……”
他的嗓子哑得低不可闻,但傅剑寒还是听见了他说的每一个字。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人谁都未曾想到,东方未明竟猛地垂下头,一口咬在了玄冥子的左手拇指上!!!
那拇指上的“少商穴”,正是北冥真气汇集的罩门所在,脱胎于北冥神功的化功大法亦是如此。这一招实在是卑鄙无赖至极,但正因如此方能超脱常理,出人所料;况且若非内功能与玄冥子拼个势均力敌,他也万万咬不到这个平日难以触及的穴位。玄冥子尖啸一声,体内真气竟如决堤洪水般向外奔涌,也不知流往何方;他再也顾不得内功拼斗的凶险,大力甩着左手,又用右掌狠狠击打叼在自己手上的头颅;东方未明满脸是血,脸色已难看至极,仍死不松口。似乎只过了短短的半柱香功夫,玄冥子双膝一软,委顿在地,皮肤、头发又恢复了半百老人的模样,且面色灰败,似乎比原先更为苍老——便是所谓的油尽灯枯之像。他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如地狱恶鬼般的师侄,终于缓缓阖上了。
东方未明低头凝视半晌,忽然冲着玄冥子的尸身啐了一口,吐出口中的半截断指。随即身子一晃,也倒了下去。傅剑寒冲上去伸臂一捞,刚好将他环在怀中。
此时的东方未明身体忽冷忽热,牙齿打颤,这次是当真十分虚弱。谷月轩几步赶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腕诊脉道:“不好,未明这是走火入魔之相。必须尽快带他回逍遥谷,求师父出手相救——”
“这小子怕不是疯了!”荆棘将曹萼华交给华山派的人保护,也赶了过来,方才的一肚子怨气反倒因为小师弟的爆发散去不少。“他和玄冥子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也难得他先前竟然装得那么若无其事——”
“……”傅剑寒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谷兄,荆兄,未明就拜托你们了。眼下还得小心防备,未明说过这天都峰上除了玄冥子,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幕后之人,在设计什么阴谋。”
“在下也觉得事情大有蹊跷。”谷月轩赞同道,“与谷某一同上山的,皆是宅心仁厚、恩怨分明的老前辈,绝非出手狠辣之人,但方才……”
他还来不及说完,便听大厅的另一角传来银瓶乍破般的鸣筝之声。几人抬头看去,见是天龙教前护法之一的乾闼婆低头拨弦,而另一护法紧那罗挡在她身前,为她击退所有妄图打断筝音的人。此乐与傅剑寒在少林寺听过的又大有不同,并不令人心中烦躁,反倒有种安抚、镇定的起效。他不知不觉间听了几节,感到眼帘渐渐沉重,身子也愈发不受控制——不知何时脚下一晃,竟摔倒在地,却也不觉十分疼痛。
傅剑寒心中大呼不妙,拼命撑住精神,一只胳膊垫在未明身下,另一只手掐住腿根,试图令自己保持清醒。
“魔音!!魔音!!!” 殿中不知何人大嚷大叫。
“……是那对妖人的魔音诱我等走火入魔!!”
“兄弟们莫再斗了,先宰了那二人为上!!!”
在这几个声音的招呼下,当真有不少高手——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教一方的人,都暂且搁置手中争斗,前仆后继地向乾闼婆、紧那罗两人袭去。
不对,傅剑寒心道,明明是你等自相残杀在先,那两位前辈奏乐在后,但为何——他以剑支地,想要振作起来,忽然感觉怀中伤者蠕动了一下,双目重新睁开了。
“哈,我明……白了……”
“未明兄,你知道了什么?”
东方未明轻轻摇头。傅剑寒还欲再问,却见两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渗出,化开了脸上的血迹。
傅剑寒心中如遭重击,一时间什么真相、阴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伸出手指,为怀中人轻轻擦去面上污血。
那边天王与“龙王”的一场恶战终于分出胜负。天王倒退五步,以手抚心,喘息不止,而龙王原地僵直不动,忽而四肢骨节再次发出爆豆之声,身躯不受控制地摇摆癫动,口中发出桀桀狂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他也狠狠栽倒在地,如玉山崩于眼前。
天王向这位假兄弟的身躯俯下身去,在耳后位置摸了摸,当真扯下一块粘得十分牢固的人皮来。他望着地上那陌生的人脸苦笑,忽然掩住口鼻,剧咳不止。
“主上——”紧那罗还欲过来相助,却被一拨又一拨涌上来的敌人围得脱不开身。乾闼婆也不得不放弃奏曲,加入混战。这二人尽管轻功超群,身手不凡,奈何却被车轮一般的连战迫得左支右拙,负伤累累。
乐声中断。傅剑寒恢复了少许精神,但又无法放下怀中之人,只得警惕地在殿内张望——果然瞧见只有江氏父子不受任何影响地立在殿中。江瑜忽然抬手抚掌两次,随即有许多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横梁、圆柱的上方降了下来,也有一些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的角落里。
东瀛忍者?!!
这些黑影手持短刃,行动有如鬼魅,逢人便杀,斩首、割喉、背刺,无所不用其极。傅剑寒心急如焚,一手笼着东方未明将他负于背上,一手提着剑冲向江氏父子的所在,可惜半途便被几名黑衣忍者拦截下来。他一人对付四人,又要处处顾忌背后的东方未明,不免愈发吃力。除他以外,殿中只剩下零星几个内力高深、或受伤较轻之人尚能抵挡。
角落里又传来三声脆响。黑衣人训练有素,几乎同时从怀中掏出什么丹药一般的物事掷于地下,顿时冒出大团大团呛人的烟雾。尽管傅剑寒屏住了呼吸,仍觉浑身脱力,手臂、腿上各中一刀,这才后悔方才太早交出了五毒珠,可如今已经来不及——他控制不住地双膝跪倒,终于人事不省地栽在了地上。东方未明也如一坨死肉一般倒在他的背后。一名黑衣忍者抽刀冲这二人的后心比了比,却叫一个尖锐的哨声止住了。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此时却寂静得犹如坟冢。
江瑜缓缓地环视左右,如同立在如山白骨上的帝王。他口中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响,立刻有一名黑衣人捧着两个酒坛走到他身边。不远处也有忍者另外打开几坛美酒,将其中液体倾撒在交叠的尸首之上。
他面带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支形状怪异的火折子点燃,接过一只黑衣人打开的酒坛子,将燃烧的火折投入其中。
只听“嗤”的一声,火灭了。
江瑜皱起眉头,又点燃一支火折,黑衣人也连忙打开了另一只酒坛。
火又灭了。
他不解地拧起双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殿地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声。
TBC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江瑜身子如电般一转,仍未躲开一道冲着他中腹刺来的无形气劲。他忍不住哇地张开了口——竟吐出一只白色的玉石一类的东西。
“……避毒寒蝉。”
东方未明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少许,手一抖又跌了下去;脸上却挂着抹不去的笑意。
“我说为什么江贤弟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原来口中含着此物啊。”
江瑜也微微一笑。“终究还是瞒不过东方大哥。不过此情此景,东方大哥知道了又怎样?” 但他看了一眼手中酒坛,低头嗅了嗅,脸色微变。“水?莫非你——早就料到了??”
“愚兄若有那般洞烛机先,怎会把自己弄到如此狼狈的地步。”东方未明终于撑起半身,坐在地上摇头道。“贤弟的计划当真不错,有始有终。天意城麾下虽然‘人才’辈出,但以武功奇异、特立独行者居多,自是不能满足江家生意往来的需要:比如药田的种植,极乐散的提炼、运送和售卖,都需要大量人手;这种人又不能是中原白道的镖局或正经商人。而一旦天龙教在你们的掌握之下,江家私下做的一切见不得光的买卖都可以交给‘魔教’去办。所以二十年前,天意城便利用假龙王控制了天龙教,在这天都峰的后山大肆种植绛罂草,再炼制成极乐散在中原散布,可谓敛财有道,日进斗金。然而一个常年见不得光的杀手忽然做上魔教教主,从此大权在握、号令群魔,要是脱离了天意城的控制该如何是好呢?所以城主用了个最方便的法子,就是让他也服用销魂极乐散,染上药瘾,从此便不得不听命于你们。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假的龙王出现了问题——长期服用极乐散,身子便每况愈下,容易困倦,武功也大不如从前。城主担心终有一日要露出破绽,所以需要找机会换一个教主来坐。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发动一次教内政变,让新教主代替龙王——我师叔就是这个人选。所以你们才会遣人混入教中,与玄冥子合作。为了让他成事,也顺便削减中原武林正道的实力,天意城埋在天龙教的暗子又送信给在华山会盟的众人,让他们提前攻上天都峰,好见证这一场教主的更迭。待到中原群雄与天龙教大战一场,两败俱伤,你们再顺理成章地扶持一个傀儡做新教主,便达到了重新控制黑白两道的目的。”
“不错,这便是制衡之道。”江瑜扔下酒坛,脸色又恢复了从容。
“这些人之所以如癫似狂,是非不分,皆是因为那个吧,”东方未明弹出一枚血色的生死符,击打在殿中的一座石灯上,“有人在天龙教大殿燃烧的柴禾中混入了大量风干的绛罂草。一旦点火取暖,就相当于我们所有人都在浑然不觉中吸入了这种迷幻药粉。极乐散本身并不是毒,反而会令人情绪亢奋、感受不到痛苦、甚至因产生幻觉而杀意大增。即便我百毒不侵,也抵御不了这种药物的影响。”
“不愧是东方兄,料事如神。”
东方未明压低眼帘,声音也沉了下去,“二十年前,追杀我爹娘那一战,恐怕也是如此吧?!趁着众人对峙之时,天意城的杀手藏在一旁燃烧绛罂草,才会导致许多人还未见到圣堂之钥便神智大乱,自相残杀。我娘瞧着情形不对,便吹出一支曲子,试图让人冷静下来——反而被你们的人暗中挑拨,指为魔音。所以谷云飞才会——才会——”他说到此处,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江瑜摇头微笑道:“二十年前,小弟尚未出生,实在不知当年情形。”
这时角落里传来了紧那罗虚弱的声音。“……原来如此。谷云飞作为头领,还以为跟随他的兄弟都陷入了迷阵的控制之中,才会情绪不稳、横生杀意;之所以要害夕瑶师妹,是因为有人告诉他那个吹笛人便是‘阵眼’。夕瑶师出百花楼,通晓机关阵法,又能以笛声惑人心智,难怪他们有此误会。其实真正的魔音只有令人头晕、昏厥、熟睡,甚至失去记忆的功用,却独独没有增加人的杀意之用。”
东方未明冷静下来,道:“方才见两位师叔因为奏曲遭人围攻,侄儿方才想明白其中隐情。谷云飞……固然与我有仇,但真正的仇人,却是挑起这一切事端、害我爹娘死后仍背负骂名之人。江天雄,二十年前杀我父母之仇,老子今日便要向你讨还!!!”
“师侄冷……静……”紧那罗虚弱地喊了一声,自然拦不住未明猛然跃起,再向江氏父子冲去。令人奇怪的是,江瑜并没有出手阻止,反而侧身让开,任凭东方未明如饿虎扑食一般袭向江天雄。江大侠冷笑着还了几掌,忽然脸色聚变,脚下连退三步,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怎么总是记不得呢。”东方未明看似云淡风轻地收了手,“老子最擅长的,是暗器与毒。方才我将生死符弹向距你最近的一盏石灯,冰化之后便散出毒气,只是这里血气太重,无人察觉。你又接了我三招五毒催心掌,毒力已入膏肓,救不得了。”
江天雄怒气勃发,拳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这边杀来。东方未明以退为进,一手扶着殿中圆柱打了个转,让江天雄的一招“地魁通幽”踢在了柱身上,发出一声木头崩裂的脆响。东方未明从柱后绕出的时候,一记弹腿刚好如鞭子一般踢在对手的膝弯处。这招自下而上的“风中劲草”使得极是漂亮,让江天雄也有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随即他又从袖中抖出一柄离火玄冰镖,以“防不慎防”的手法发了出去。离火玄冰镖薄如蝉翼,珍贵无比,未明总共也只有两枚,左右袖筒各藏一枚。他通常只发右手镖,左手的那柄是在万不得已时用来保命的,但此刻他已耗尽内力,再也捏不出生死符来,只得连左手镖也用上。江天雄以拳掌在圆柱上借力,看似轻易闪过这一镖,同时一足踹向未明腰侧。但那镖刀却似长了眼睛似的,在半空中微微偏转了几寸,斜着钉入那人肋下。江天雄用力捂住伤处,指缝间涌出的血液竟是可怕的紫黑色。他双目暴凸,发出一声濒死的低吼。
东方未明摇摇晃晃,望着那人跌落的身体,自己也支持不住半跪于地,这才皱眉道:“他……不是你爹。”
“嗯。”江瑜淡淡道,“那日你们大闹洛阳地下,当时前去拦阻的‘天意城主’,也不是我爹。”
“……你到底有几个爹??”
“江天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代号。”江瑜道,“当年我爹为了朝野兼顾,安排了数名影武者,样貌武功习惯,都与他本人一模一样。这些年他忙于庙堂之事,很少回洛阳,所以处理江湖事务的,便是这些戴着面具的‘天意城主’。”
“依我看来,只有江贤弟才是货真价实的‘天意城主’。” 东方未明仰头冷笑,“然而你又偏偏与二十年前的事无关。贤弟最近一直照拂于我,究竟所为何事?难道还是为了圣堂之钥么??”
“所谓的圣堂之钥,在下其实不那么在乎。”江瑜摩挲着手心里的玉蝉,轻笑道:“圣堂之战是我出生前的事。与我而言,那虚无缥缈之物,着实比不上实实在在的一个天龙教好用。不过在我‘父亲’的那次寿宴上,我无意中探听到了东方兄的身世,觉得颇为有趣,加上当年策划那场围攻的‘天意城主’也留下了张强这枚一直用不上的棋子,因此便想要旧事重提,看看东方兄若是知晓一切,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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