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就是他吧!
青柳大郎倒卷入内,嗖的一声,衣袂风声带灭了案上烛火。
“什么……”
“人”字还没出口,那位小皇子也叫青柳大郎一并捉了,扑通一声,丢入乾坤袋中,与魏王泰作伴去了。
青柳大郎捉齐两人,当下再不敢耽搁,蹭蹭蹭地沿着原路在夜空中几个跳跃。倏忽间便回到东安寺中。
*
东安寺内。
一众山精木怪,大约十七八个,纷纷瘫坐在地上气喘如牛。许是灵力输送给灵然过多,眼下这些精怪们都有气无力的,见到他来也爬不动了。
青柳大郎略扫了一眼,扛着乾坤袋径直走到明溪老和尚面前。
“都得了!”
“好!”明溪老和尚眉眼动了动,随即对转头对老松道:“须还得劳烦你们,到门边护个法。”
“使得!使得!”老松喘着气,背影明显又矮了半截,佝偻着腰背将他带来的那些山精木怪们一并招呼出去,在东安寺内外团团结了个法阵。
屋内只剩下明溪、灵然以及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俯身,皱眉。塌上灵然仍双目紧闭一身血污,脸色倒是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他转头,冷声问明溪。“你这药方开的古怪,到底治的是什么?”
“治的是人心。”明溪缓缓地抬动眉毛,眼神中似有悲悯。
“当今天下祸乱,看起来是妖魔横行,怨鬼作祸,实则乱的还是人心。”
“这与吾等有何关系?”
明溪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在人间讨生活吧,不管尊神你是多大的来头,都得按着人间的规矩来。”
这话青柳大郎没法反驳,所以他压根没吱声。
明溪兀自点了点头,又道,“所以魔气侵蚀,恐会乱了小和尚的一颗道心,令其心内滋生怨愤。这道法上的事儿,原本须他自个儿悟,但是眼下既能助他一臂之力,老和尚我便拼着这口气,护他安然无恙。”
“所以滋养的是他的道心?”青柳大郎似懂非懂。
“也算是吧。”明溪缓缓地道。“尊神,你捉来的到底是哪位皇子?”
青柳大郎将乾坤袋打开,扑通,扑通!从里面掉出两个人来。
魏王泰身着禅衣,头发散乱,这一下跌的灰头土脸,脸上也沾了一层浮灰,看起来颇为狼狈。那个皇宫捉来的小童子更惨!掉下来的时候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屁股朝上,但是身上穿的倒还算整齐。
“这个是下毒人!”青柳大郎一手指着魏王泰,然后皱眉道:“另一个,你说要寻个心地善良的,又须是李氏皇族,我也不知何人算善良。见他在灯下读书,便随手捉了。你瞧瞧,到底行不行?”
明溪撑起眼皮,先是凝神看了一眼魏王泰,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又看地上那小童。小童生的甚是斯文雅致,就连叫人跌成这样狼狈,转过身,眉眼依然没什么怒气,只是略有些茫然。
明溪倒抽一口长气,抬眉看向青柳大郎。
“怎么,捉错了?”青柳大郎忙问道。
“不,尊神眼光……甚好,甚好!”明溪这次语声里都带了点笑。
第72章 孤僧灵然(志怪)38
“没捉错就好!”青柳大郎如释重负,随后催促明溪。“快些吧!”
明溪道,“取一只碗来。然后将你三人的血各取三滴,混在一处。”
“只要三滴血?早知道,当场取了不就完了?”青柳大郎不解道。
他话说的轻巧,地上两位李家皇子却唬了一跳,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年幼的那位小皇子明显被吓到了,紧紧绷着一张小脸儿,强自镇定地道:“我乃当今圣上的嫡三子,受封为晋王,你们如此胆大妄为,须……须考虑后果!”
青柳大郎冷嗤一声。没搭理他。
魏王泰眯起眼睛。“尔等好大的狗胆!就知道你这秃驴不安好心,你凭什么敢取孤……”
“聒噪!”
青柳大郎一抬手,啪一个耳光,直接将魏王泰扇的闭过气去。
“吾忍耐很久了!”他冷冷地将魏王泰一脚踹翻在地,足尖踩在胸口,直碾得肋骨咯咯作响。“你还是安稳些吧!否则,吾当真会杀了你!”
随即衣袖一拂,魏王泰瞬间晕厥,直挺挺躺在地上,肚皮弹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
“二哥!”
晋王李治忙踉跄扑来,两只手抱住青柳大郎的靴子。
青柳大郎皱眉。“你这小儿怎地如此痴憨!”
李治仰起脸,赔笑道:“尊神说的是!自幼大哥二哥都常说我痴,可能是我当真生的笨。”
他说完,又忙忙地道:“二哥说话直,还望尊神开恩则个!”
青柳大郎皱眉,断喝一声:“啰嗦!”
随即衣袖一抬,将李治也弄晕了过去。
“要取哪里的血?”他回头问明溪。
明溪张大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发呆,听到这话像是才回过神来,忙道:“心头三滴血。”
青柳大郎上下打量了一眼昏过去的两位李唐皇子,尤其是李治,打量的格外久,像是嫌弃分量太小只,不够取血。看够了,从怀中摸出一片似金似玉的鳞片。这鳞片是暗黑色的,在灯烛下幽幽泛着冷冽光芒。
他手持鳞片,划开两人衣衫,各取了三滴血。随后又自然而然地放到自家胸口,刺啦一声轻响。
“尊神不须如此……”
明溪话还没喊完,鳞片入肉声传来,从鳞片处沾染了三滴玄色龙血。噗噗噗三声,血滴入碗中,瞬间腾起一片云雾。
“……尊神不须如此的,真龙血无论取哪处都可以的。”明溪一脸惋惜道。“眼下,恐怕真神得平白损耗三百年以上修为。”
“不妨事。心头血是不是更好?”青柳大郎摆摆手,随后一脸希冀地望向明溪。
明溪老和尚只得道:“……当然更好!”
“那就是了!”青柳大郎说完,喜滋滋地捧着碗送到明溪身前。原本就白的脸,此刻在烛光下几乎与白窗纸一般颜色了。
“只是到底可惜了!尊神失了这三滴心头血,恐怕勉强只能再化一次原身。随后长达三百年,短则百年内,再不得变化成……”
明溪刻意地将“龙”字吞入口中。
青柳大郎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一次,带宝贝儿离开此方小世界即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看起来满不在乎。
明溪心中一震,抬眼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青柳大郎却毫无所觉,只盯着那碗血。玄色龙血混入人类的红色鲜血后,变成了一种暗红色,隐隐的泛着光泽。“这血如何施法?”
“直接灌入他口中即可。”明溪道:“小和尚有我等灵气护体,只须吞下这碗血,将养半月大约就可复原。”
“好!”
青柳大郎小心地抬起灵然,咕嘟嘟,将一碗血尽数灌入灵然口中。
惨白的唇瓣沾染了血色,灵然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血灌下去后,胸口微弱地起伏了几下,随后鼻息悠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青柳大郎一脸惊喜。
灵然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一歪,又沉沉睡去。
*
待灵然醒来后,东安寺内一众山精木怪及明溪老和尚绝口不提昨夜是如何救的他。青柳大郎伏在他指尖变成了一条沉睡的黑蛇。
他对自己曾经身中剧毒一事毫无所觉,只道自己是受伤过重昏睡了一夜。见寺内静悄悄的,诧异地从榻上起身,问一旁斜靠在窗下闭目养神的明溪。
“今日寺内怎地如此安静?”
“昨夜你带伤回来,惊动了老松他们。他们奔走一夜,眼下都有些累了。”
明溪淡淡地道,随即一阵剧烈咳嗽。原本就苍老的脸,经过一夜后,越发衰败下去。眉间霜白侵染,气息粗重而又促急。
“老和尚你怎地看起来……”灵然迟疑了半晌,道,“不太好。”
“本就是行将就木,老朽了。”明溪抬起雪白长眉,吃力地笑道:“恐怕坐化也就在这几日了。”
灵然大惊。“怎么如此快?上次分明……”
他想说,上次从大理寺诏狱救出明溪时,分明看着还像有活头的。然后他目光落在明溪已经化作树桩的半截身子,后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灵然只是觉得很难过。
“咳咳咳!咳咳!”
明溪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像是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灵然忙起身穿鞋。“我去替你寻些米汤!”
他话是这样说,但人一走出精舍,在门口回望了一眼咳到蜷缩成一团的明溪老和尚,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眼中险些要掉下泪来。
这人间太苦了!
那日伺候明溪老和尚睡下后,灵然一个人在廊下吹了半晌的风。
经过一夜密雨,东安寺上空一片烟蒙蒙水气。他以指抚摸黑蛇,有些伤感地道:“大郎同志,你说咱们来这一趟,究竟图的是什么?”
黑蛇努力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他,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嘶”一声,然后再无他话。
灵然垂眸,淡淡地、空寂地笑了一声。
每隔十息,屋檐上便会缓慢滴下一滴昨夜的雨。灵然伸手去接屋檐下的雨。良久,汇聚成一小汪,凝在掌心内。
他望着掌心内的那一汪雨,想起梦中极高楼处城主欲言又止的天杀局,又想到在灭天界时师尊与一众师兄们踏上飞剑慨然离去的身影,总觉得隐隐然像是摸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或者,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第73章 孤僧灵然(志怪)39
半月后,灵然找到魏王泰,两人在王府前相见。
魏王泰像是大病了一场,脸色苍白,就连鬓边的发丝也乱了不少,叫人抬在软塌上喘气,对灵然笑了一声。”哟!小和尚,你好啦?”
这话不阴不阳的。
灵然皱眉。“参见魏王爷!”他只略拱了拱手,并未下跪。
魏王泰眼皮垂着,在软塌上只比灵然略高半个头。他似乎原本想说什么,后来却只淡淡地一挥手道:“本王恰好要进宫,你便随孤一道入宫面圣吧!”
“谨遵王爷谕旨。”灵然淡淡地道。
魏王泰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两人到得宫门口,灵然原以为他要下轿,谁知他竟然理也不理,叫四个壮汉抬着软轿,就这样扬长而入。灵然跟在一旁,也被顺手放了进去。
他们这一次是白天来的,皇宫在日头底下明显比那夜见到的要简陋许多。许是未能见到后世传说中的大明宫,灵然心下隐隐有些失望。这里一切都显得局促,捉襟见肘,不知后世所传的开元盛世究竟何时才能降临?
灵然与魏王泰入宫后,先是在偏殿候了一盏茶功夫,随后被人引至太极殿。李世民正在那儿与一位垂髫小童下棋,见是他俩进来,笑道,“治儿,瞧瞧谁来了?”
灵然抬眼,就见到李治放下棋子,朝他们看来。李治笑的十分喜悦,眼睛眯起,起身对魏王泰行礼。“二哥,你这半月不入宫,父皇可想死你了!你身上伤势可好些了?”
魏王泰耷拉着眼皮,一副喘口气就要歇半天的病痨鬼模样。听了这句话,没好气地对李治道:“你瞧瞧,现在走路还靠人扶!能好吗?”
说话越发阴阳怪气。
李治却不恼。他只是一手抚了抚胸口,尴尬地一笑。“说来确实怪!那夜我竟与二哥同时做了个怪梦,醒来就得了这同一种怪病……”
“我可比你严重多了!”魏王泰说着叫两个内侍扶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道:“你瞧瞧!你还能陪父皇下棋,这住在宫里就是不一样!”
李治住在宫里,紧挨着武德殿。武德殿是李世民常住的地方,也是他经常与人议论国事的所在,据说可与太子东宫相提并论。
魏王泰这句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但是李世民听了却只抚须微笑,望向魏王泰的目光十分宠溺。仿佛这说的不是什么要夺权的话,而是儿子在向他撒娇。
灵然身上一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拜见唐皇陛下!”灵然朝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回头,看到是他,意味不明的地从鼻孔里笑了一声。“行吧,”他手中放下棋子,缓了缓,对灵然道:“你既然敢来见朕,想是之前怨鬼一事已了结了?”
“这半月内,长安城再无怨鬼作乱。”灵然抬起头,昂然看向李世民。
“可见小和尚我所言不虚!作祸的怨鬼,尽数都在这里!”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乾坤袋,看了一眼李世民,却没直接递给他,而是紧紧攥在手心里。沉吟半晌,又道:“如今差事已经了结,不知圣主接下来想如何处置贫僧?”
“如果你当真办完了,当然便依先前所言,你入住南苑,成为大唐国师。”
“倘若贫僧不想了呢?”
“大胆!”
魏王泰拍桌,朝灵然怒目而视。“父皇所言,你居然敢驳?!”
灵然不吱声,只低垂着头,那姿势倔强的就像一株在野蛮荒地里奋力生长的沙棘树。
浑身都是刺。
李世民注目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不想要什么赏赐。”灵然淡淡地道,“只想求圣主开恩,东安寺内原先那位住持,明溪老和尚,本就是无辜受责,代一众怨鬼背了这口黑锅。”
他仔细地将钟绣儿一案的始末说与李世民父子三人听,又强调钟绣儿元神早失,去东安寺上香时便已是一具肉尸。最后顿了顿,郑重地道:“还望圣主能开恩,赦免东安寺明溪老和尚及一众僧侣的罪名。”
“不替自个儿求,倒记得替别人求朕的恩典!”李世民笑着抚摸膝盖,顿了半晌,又道,“这便是你所有的想法了?”
“是。”灵然垂下眼皮,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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