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然吃痛,整个人在地上连翻了十几次,嘭一声,后背撞上墙壁。内脏又碎了。他猛烈咳嗽,口中却哈哈大笑,清俊至极的脸上居然有一种诡异的美。
“阿泰,那人可是醒了?”隔着墙壁传来叩指声。崔彧的声音依然清冷如昔。
灵然这才知道原来崔彧就在隔壁。这墙壁不知为何却能够透过声音,应该不是大理寺诏狱了。他背靠着墙壁,四肢着地,缓缓地挣扎着坐起来,就靠在墙壁上双腿箕踞,口中哈哈大笑。“怎么,抓错了人,眼下你们要灭口吗?”
“放肆!”魏王泰怒吼一声。
隔壁又传来一阵叩指声。
魏王泰沉默,然后突然快步走到灵然面前,居高临下地用冰冷的目光俯视他。“待会儿见到阿彧不许你胡乱说话!”
这一声叮嘱却是极轻,几乎是贴着灵然耳朵传入。
灵然眉一抬,魏王泰却抛下他,匆匆地打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那盏马灯悠悠的光照亮了一室黑暗。
崔彧却等不及,已经走到门口,靴子落在空荡荡的地室内,显得格外阴森。
魏王泰忙忙地迎出去,与崔彧在门边相逢,随后传来魏王泰张扬的笑声。又是啪.啪拍背,又是哈哈狂笑。“阿彧,你送来的这个玩物甚好!还是你最懂我!”
原来这人见了崔彧会发疯,不知是中邪,还是入魔?灵然咳嗽几声,背靠着墙壁,呼吸如同一只破败的风箱,呵呵作响。
那头崔彧的声音隐约传来。“……让你玩,却不是让你只顾着玩!”
这话极绕口,魏王泰却立即听懂了。“阿彧你别生气!是孤的不是!只是这人一打就晕,到现在刚醒,要不你问问他?”
说着打开门。门环响动,两人脚步声匆匆地走进来。
从灵然角度,只见到地面一双黑金丝履靴,随即崔彧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呵呵,嘴巴这么硬,是想死吗?”
最后那一声“想死”语调上扬,声音极其轻柔甜蜜,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灵然迟钝地抚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示意大郎不要轻举妄动,头低垂着,一阵阵咳嗽,当作听不见这人说话。
“聋了?”崔彧皱眉,声音格外冷淡。
“没有!孤刚才下手有分寸的!”魏王泰急忙补充了一句。“你瞧!”
说着啪一声,鞭子从灵然头顶落下,灵然一阵抽搐。这一鞭,彻底打散了他刚刚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口灵气,双手不断痉挛,脸色顿时惨白,大口大口往外喷血。
崔彧皱眉不悦道:“让我问完话再弄死!”
“是,阿彧你别生气!”魏王泰忙丢下鞭子,牢牢地抱住崔彧胳膊,居然如同一个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孩子般,痴痴地笑着。“这两年你总是不肯与孤亲近,好不容易逮着你,这不是……为了讨你欢心嘛?”
“呵!”崔彧口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下月就要大婚了,如今再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只要你提,孤立刻退婚!”魏王泰仰头,深深地看了崔彧一眼。“阿彧,这世间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崔彧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走,魏王泰却捉住他袖子不放。“我说真的!孤这颗心,心中通通都是你!不信,你剖开来瞧瞧。”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崔彧越发不高兴,怫然甩袖道:“你将来是要争那个位置的人!整天只顾着儿女情长,何时才能成器?”
“孤要成什么器?”魏王泰大笑。“孤自问不是那个料!这江山虽好,于我无用。如今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讨阿彧你的欢心罢了。”
“好,就当你是为了讨我欢心,”崔彧唇边噙着一抹笑,桃花眼中波光潋滟,乜了魏王泰一眼,回嗔作喜。“可是阿泰,如今你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太子都去寻国师了!你呢,你至今……”
“孤寻到了一个!”魏王泰忙忙地到,“只是眼下那人有事耽搁了,一个月,阿彧你再给孤一个月!一个月内定会有分晓。”
“一个月太迟。”
“那你要怎样?”魏王泰突然放下手,一脸受伤。
从灵然角度看去,这两人的神色极其亲密,分明像是闹了别扭的小俩口。
……小俩口?
灵然心中咚的响了一下,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敢置信。
下一刻,他眼睁睁瞧见魏王泰突然扑到崔彧怀里。崔彧生的极高。魏王泰年幼,尚未长成,身高只到崔彧肩头。这一扑过去,魏王泰不得不踮起脚,手攀在崔彧肩头,然后一闭眼,生硬地咬上崔彧唇瓣。
崔彧皱眉,却没推开他。
魏王泰大喜过望,猛然噙住那两片凉薄的唇,辗转入内,一路攻城夺地。
室内传来可疑的水声,时不时夹杂一两声缠绵的“啵”。
灵然大羞,随后又暗恨。想到先前大郎对他做的那事儿,忙不迭用手指紧紧摁住蛇头,左手无名指下黑蛇不安地扭动身体。
他做梦也没想到,被人关在地.牢.里居然也能撞见这样的事情!这两人品味可真说……
灵然想说话,却控制不住心内愤激情绪。一激动,又开始缩在墙角猛烈咳嗽。
咳嗽声终于唤醒了那边的两人。
崔彧用手指隔开魏王泰,才袖管内掏出一块雪白丝绢,皱眉冷声道:“这人见到了,待会儿处理的干净些!”
魏王泰张嘴,刚要答,就听崔彧突然间又怒冲冲道:“让你斯文些!你瞧瞧,如今还是这么莽撞,竟然……”
魏王泰仰头,堵住他的嘴,呢喃道:“孤实在是太想你了!”亲完了,一脸委屈。“说好了的,等孤坐上那把椅子你就入府。可孤追你在后头,追了足有三四年,你始终这也不让,那也不许,我都快憋死了!”
“再憋着!”崔彧冷笑。“反正下月你就要大婚了。”
“你还说!”魏王泰跺脚,作势又要吻他。
崔彧这次侧身避开了,后退一步,用丝绢遮在脸上,皱眉道:“把人早些处理了,我在外头等你。”
“好。”魏王泰一口答应。
随后在魏王泰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崔彧转身离去。那动作快的丝毫看不出方才情浓。
灵然抬眸,望向魏王泰,笑了笑。凉凉地。
魏王泰扭头见到他,唇角居然也上翘,神色餍足。
片刻后,魏王泰如同一缕幽魂似的飘到灵然身边,贴着他耳朵轻声道:“待会儿无论孤怎样做,你都不许说话!”顿了顿,又道:“装死,你会不会?”
灵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也说不出话。
只要张嘴,都是血。
第69章 孤僧灵然(志怪)35
魏王泰一把掩住灵然口唇,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舌尖卷入了一个异物。小而凉,微苦。
“咽下去!”魏王泰压低声音在灵然耳边道。
灵然眼皮勉强撩起,看了眼魏王泰,将那粒异物压在舌头下不肯咽。谁知魏王泰冷笑一声,手指快速沿着灵然的喉结往下滑,点在他胸前檀中穴,一瞬间灵然只觉得气息凝滞。下一刻,那异物已经不听使唤地顺着喉管咽下去了。
“好了!”魏王泰放开他,拍拍手。也不管倒在血泊中的灵然,转头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空荡荡的地室内无声无息地多了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这些人看一眼也不看躺在地上的灵然一眼,垂首肃立。“王爷!”
“抬出去,埋在十里外的乱葬岗。”
“是!”
那些人麻利地四散过来干活。其中两人抬着灵然往外走,剩下的人则收拾地上血迹狼藉。显然早就做惯了这事儿。
灵然口舌耳唇皆失去了知觉,头顶却像是长了第二双眼睛,能在冥冥中看清这一切。
遥遥地,他只觉得魏王泰站在他身后笑的格外古怪。
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哀。
*
两名黑衣人抬着灵然,大步流星地趁夜色出了城。在出了长安城后自有车马将灵然卷了,却不是躺在马车内,而是一辆驮着干草的马车。那些人就将灵然藏在干草堆里,其中一人翻身上马,熟练地架着马车往十里外乱葬岗去。
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终于愤怒地发出嘶吼声。吼声越来越大,在这夜色中沉沉积聚。
“什么声音?”前方驾车的黑衣人蓦然回头。
“不知道,许是要下雨了吧?”两人齐齐抬头望向天空,原本夜月明朗,此刻却无端端旋起大片墨青色的云团。黑云压的天都矮了半截,风声带着尖锐的啸音,刮的衣衫一层层翻飞。
眼看着要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倾盆而至。
“快些走,别误了王爷的事儿!”两个黑衣人耳语商量罢,匆匆加快了速度。马鞭不时抽打在马背上,啪啪作响。
灵然想安抚暴走的大郎,却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他一急躁,不知为何就像是在识海内见到了一片全新的领域。
*
灵然觉得仿佛是处在一片茫茫的云海中,脚下全是湿漉漉的云雾,全身皆湿。他撩起眼皮,眼皮上也是沉沉的雨水。
他费力地咳嗽两声,道,“大郎,无需如此!真的不能这样了!”
“他们欺负你!”
青柳大郎的怒吼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震荡的整个空间内都发出摇晃声,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成渣。
“这人间待汝不公,吾灭了它!”
“你有多少灵力?”灵然嗤笑。
青柳大郎默了默。“……就算拼尽这一身修为,也不能让这些人欺负你!”
“无事。”灵然淡淡地道,“魏王泰既然这样说,想必不会当真杀了我。不急!”
不等大郎答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他可是在李世民面前夸下海口,要将怨鬼一族捉拿殆尽……”
灵然突然顿住,想起那只装满怨鬼的乾坤袋眼下落到崔彧手里,也不知道怎样了。
他刚想到这层,青柳大郎就闷闷地道:“那个乾坤袋于你可还有用?”
“有用的吧,”灵然不太确定地道。
“那便给你!”说着从空中无端漂浮出一只乾坤袋,像是鱼皮质地,又凉又滑,径自掉入灵然虚握的手中。
灵然掂了掂,怨鬼们还在袋口内胡乱冲撞。
“崔彧竟然没能拿走?”他诧异地嘀咕了一句。
“那当然!”青柳大郎的声音充满不屑,嗤了一声。“就凭他?什么玩意儿!”
可是就这玩意儿,险些将小和尚我给弄死了!
灵然心内不以为然,嘴上却不说,只拎着乾坤袋晃了晃。“这是什么地方?”
“是你我的识海。”青柳大郎停顿片刻,又解释道:“那会儿在穿梭时空时,你与吾建立心电感应,眼下你我不仅死生同契,便连这修为识海,也是共同的了。”
这却是件稀罕事!灵然抬头,想努力打量一下四周,奈何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一丝力气。刚抬头,便觉得脚下一晃。
下一刻,哐当一声,他被扔入一处土坑中。黄土刷刷的往他身上洒下来,带有一股泥土特有的腥味。
怕是到了乱葬岗了。
灵然没想到这两个黑衣人当真说埋就埋!魏王泰居然骗他?灵然费力鼓动唇舌,咬破舌尖,一缕鲜血顺着齿缝间流入喉嗓。
下一刻,他手指动了动,倏地坐直身子,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前方两个黑衣人正弯腰埋土,冷不丁撞见坑里居然诈尸了,惊了一下。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眼神晃了晃,随即分别拔出刀剑,朝灵然扑过来。
一人冲向灵然的胸腹大穴,另一人则想一剑割.喉。
刀光森寒,剑影如霜。
操!灵然抬手抹去唇边尚未干涸的血渍,阴森森地笑了一声。“阎王爷派我上来收魂!你们敢草菅人命,去死吧!”
灵然一身白衣叫血迹染成暗红色,加上声音幽冷,在月色下没来由显得格外恐怖。
饶是这两个黑衣人见过无数奇诡场景,此刻也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动作稍缓。灵然趁机腾空飞起,脚尖在空中踢飞两人手中兵器。一转头,白衣无风自动,在半空中鼓荡如一口钟。
他就这样悬浮在半空,悠悠地抬起手,指甲内渗出血渍。
滴答!
滴答!
一滴滴落入黑色泥土。
“这世间不公!这世间无福!小和尚我便替天行道!”
指甲内的血渍滴落越发快速。
那两个黑衣人眼睁睁看着那十根长指甲,想扭开头,眼神却不听使唤。全身血液都冲上喉管。下一刻,不自觉地仰头。
随着灵然攥拳的动作,两人喉管像是被看不见的利剑割断。喀嚓一声,无声无息的,两个黑衣人如同两截木桩一般倒卧在地。头颅飞出,在空中飞旋了十几圈后,扑通一声落入刚才他们挖好的土坑中。
灵然垂眸俯视半晌,冷笑一声。笑声空寂。“大郎,我杀人了。”
“你便不杀,吾也要灭了他们!”
无名指上黑蛇昂然抬起头,随即在夜色中砰一声,从灵然手指上消失。
青柳大郎站在月下风中,仍是一身红衣,身材高大。他站在那里,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宝贝儿,他们本就有错在先。”
“即便有错,也是我杀人了。”灵然悬浮在半空中,抬手,慢慢地落下来。
青柳大郎也从方才虚浮的空中缓缓落地,两人站在土坑边,野风萧瑟。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为何会这样?”灵然眼眸中有夜星。“我本是一个普通人,只想在这世上苟活几十载,为何遇到你后事情变得如此离奇?”
“你本就不是人。”
“大郎!”
灵然哭笑不得,抬头看向他。
“你是宝贝儿,”青柳大郎说完,像是怕灵然听不懂,嘲笑他说话没有辞藻,显得他过于粗俗。顿了顿又道,“这世间灵气越来越稀薄,灵拂曾与其师尊商讨,离了灭天界后,何处可活?”
当时逍遥山剑阁那老头是如何答的,至今青柳大郎仍历历在耳。
剑阁那位早已飞升上界的老师尊曾叹息一声,对彼时尚且年幼的灵拂子道,徒儿,这世间灵气稀薄。便是去了他处,哪怕那里是仙乡,汝等也不可成仙。只有在所在处,习所习得,才能步入飞升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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